第20章
第 20 章
燭蠟在容器上凝固成花簇,牆面青影沉在流動的光芒中。
齊瀾的小手被梁簡世溫熱的掌心包裹着,沉默間心情忐忑。
梁簡世垂首低沉了很久,久到齊瀾忍不住打破僵局。
“梁先生是工作上遇到了一些麻煩?”
梁簡世緩慢地看向對面燭影,“與之相比,工作根本無足輕重。”
他嘴角挂着蒼白的自嘲,轉頭看向齊瀾,注視着她的眼睛裏慢慢浮上了血絲,在極快的時間裏壓制住了那抹深切的悲痛。
齊瀾有些訝異,她不知道剛剛那短暫的三個小時裏到底發生了什麽,讓梁簡世會顯得如此一蹶不振。
“無論是什麽事情,只要是你,一定能解決。”
握着齊瀾的手又收緊一分,他側過身來面朝齊瀾,望着她的眼睛深處說,“即便是我,也沒有辦法留住一切。”神色克制得跟往常一樣平靜,但情到深處,聲音卻也帶着明顯的哽咽:“你知道嗎,我看上去應有盡有,但随時也可能一無所有。”
齊瀾想象不到有什麽事情會一下子擊垮梁家百年基業,“困難只是暫時的,不會有您想得這麽糟糕。”看着他通紅的眼睛,齊瀾心中也跟着他難受,“您現在需要的是休息。”
梁簡世沉吟着低下頭去,緊咬過牙關,很久很久過後才平靜下來,無力一笑,“梁家?”他知道齊瀾想的是什麽,但答案顯然不是,“齊小姐你知道嗎?我就是拿我全部身家,甚至全世界,都換不回更多一絲希望。”
他艱難地吸了一口氣,尾音顫抖,“我又能留住多久。”
齊瀾思索良久,“雖然不知道你極力想要留住什麽,但我也不是沒有體會過你現在的心情,我爸媽走的時候,我外婆走的時候……我就希望自己在一個人默默消化情緒的同時,有一個人,可以在不近不遠的地方陪着我。”
齊瀾鼓起勇氣,将右手放在梁簡世的手背上,“如果你也需要,我會是這麽一個人。”她微笑起來,溫柔而有力,“我會好好照顧你,陪你度過難關。”
四周忽然安靜下來,時間的流速變得緩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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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簡世視線放在彼此重合的手上,晃神時,怔怔地問,“齊小姐能陪我多久?”
齊瀾短暫的茫然間,梁簡世掀眼望向了她,“可我并非那麽容易滿足。一天、一周、一個月、一年甚至十年以及更遙遠的未來,我都不想你離開我。”
就像是有股強烈的電流,猛然沖上了齊瀾的心髒。
梁簡世的神色和語氣都十分懇切,緊緊地看着她,情緒中甚至有着某種偏執,“你可以理解為貪得無厭,但我實在不想和你只是如此短暫的關系。答應我,好嗎?”
沙啞的尾音,晃的齊瀾心尖也跟着顫疼。
此前熟悉的壓力倦了上來,齊瀾深呼吸幾口,隐秘的強忍中,她聽見自己毫無底氣的音量,“我們當然可以是很久的朋友。”
外面的雪停了,風聲被隔離在屋外。
位于繁華中心的國際大酒店,陷入了香甜的沉睡。
梁簡世沒有聽她說完後面的話,齊瀾也沒有勇氣說下去。
後來她回了屋子,在床上抱着毛茸茸的白貓,仍舊停留在方才艱難的情緒中。
她的心空了一大半。
但這是她自己挖空的。
黃葉子被埋進砂礫似的雪堆裏,裏屋的燈光滅了,随着月被烏雲捂住,人間再無落影。
齊瀾的腳底冰冷,正如那片半截身子沒入冰渣裏的枯葉,眼睜睜望着月光離自己遠去,卻不能再同從前那樣生根發芽,踮着腳尖去觸碰。
齊瀾早早地起了,她心不在焉地擦拭着玻璃杯,心裏猶記得昨天的事情。
他有些不知道怎麽面對梁簡世,好在今早起來的時候,梁簡世似乎已經走了。
“早上好。”
梁簡世忽然從造紙工作室出來,溫潤如往昔的聲音,卻吓了齊瀾一跳。
齊瀾的大驚小怪沒有影響到梁簡世,他倒了一杯咖啡,坐在沙發上看郵件。
“昨晚睡得好嗎?”
像是不經意的問候,齊瀾卻聽出了一些故意的內涵。
“還不錯……”
“是嗎,但我看你房間的燈亮到很晚。”
梁簡世頭也不擡,平平淡淡的一句話,毫不客氣地揭穿了齊瀾。
齊瀾啞然,梁簡世嘴角微翹。
“倒不是我故意觀察,實在是我昨晚徹夜未眠。”
齊瀾:“……”
梁簡世表面笑嘻嘻,其實心裏在生氣吧。
早上交談結束以後,梁簡世就再也沒有跟她說過話,齊瀾把自己憋得苦兮兮的。
和梁簡世關系走向下坡路讓她很不是滋味,但作為一個前不久才讓人失望的人,齊瀾再如何想回到從前,也沒有立場去争取。
後來她一個小憩醒來變成了貓,從房間的門縫裏看到梁簡世路過,猶豫了只有一秒,就跑過去把他的褲腳抱住。
仗着自己是小貓咪,扒拉着他的時候還悄悄掉了幾滴眼淚。
齊瀾的忍受力還是很強的,但這一刻她有點脆弱了,情緒再也控制不住地淌了出來,仔細聽會有嘤嘤聲。
梁簡世如往常那樣,握着咯吱窩把貓抱起來,齊瀾被拉成一只貓條,最後縮在他的懷裏。
她自欺欺人地在這短暫的親密相處中得到滿足,皺巴巴的心情也被輕易被撫平。
梁簡世工作的時候,齊瀾懂事地蹲在對面沙發上看他,一點也不敢打擾,直到後來他離開的片刻裏,桌上的筆滾下來,齊瀾很乖巧地叼了放上去。
在思考筆該放在哪個位置合适的時候,齊瀾看到那梁簡世未寫完的信,所為之事好像就是上次吳助理所提公爵夫人的邀請。
但齊瀾已經沒有心思去注意梁簡世到底寫了什麽,那些漂亮的字體在湖藍色的眼中變得濃厚立體。
她眼神幾乎是極快地就挪至下方,搜尋落款,但這封信顯然還沒有完成,落款空空如也。
齊瀾心裏急得如火焚燒,還沒變成人已經忍不住想飛奔會宿舍。
她嘗試過,但門口的保镖又新換了一批,一個個都是捕貓高手,齊瀾只好乖乖退回去睡覺,争取早日成人。
日落西山,陸陸續續有轎車排在了大門前,新一天的晚餐接待正有條不紊地進行。
在頂層套房外的通道中,有着一道與這優雅環境格格不入的忙碌身影。
齊瀾推開宿舍的大門,跟裏面吓得猛然回頭的童桐對上眼睛。
“瀾瀾,你怎麽了,這麽急?”
齊瀾來不及說什麽,把鎖在抽屜裏的信件全都找了出來。
雖然通信多年,那位的筆記她早就爛熟于心,但如今也一定要親眼對比。
被拆過無數次,卻仍舊保存嶄新的象牙白信紙上,是流暢優美的圓體字。一絲不茍有如機器打印,但也無法否認那一眼就能區分的個人特點。
旁邊的童桐做着自己的事,妨似不經意地提到:“自從你搬出去以後,玫瑰花就再也沒出現了哦。”
齊瀾愣愣地看着信紙,心中突然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直到童桐一邊取笑着,一邊拿手在齊瀾眼前晃,齊瀾才如夢初醒。
齊瀾全身的血液都翻湧了起來。
第一次收到來自異國的信件,認真仔細地一一翻譯對照後,激動又忐忑地寫下第一個字母時的場景,好像就發生在昨日。
那時候的心情相當地複雜和微妙,與對梁簡世生長起來的感情截然不同,就像淡茶和蜂蜜。
從宿舍去套房的路好像忽然變得很遙遠而艱難,就像她此刻也完全沒有辦法把筆友先生和梁簡世重合在一起。
時間還早,梁簡世下午去會議室見合作夥伴,應該不會那麽快回到房間,齊瀾縱使再怎麽着急,但也做好了漫長等待的心理準備。
她深吸了一口氣,推開大廳的雙開木門,風帶動簾子飄起,梁簡世從手裏信紙中擡起眼,看向了齊瀾。
四目相對,漫長好像又不那麽漫長的靜默中,梁簡世面上看不出情緒,語氣亦如平常——
“齊小姐,玫瑰花還合你心意嗎?”
在齊瀾睜大的眼睛裏,有什麽物質偷偷融合到了一起。
茶香和蜂蜜的味道,誰也不勝于誰,共同彙入了她的心房。
她一時感到酸澀,卻又甜蜜異常。
齊瀾腳有些邁不動,僵硬地走過去,心中排練好的臺詞被說得抖抖索索,“玫瑰花一直都是你送的?”
梁簡世将信件放下,坐在椅子上,手慢條斯理地交握在桌前,唇角上翹,靜靜注視着她的眼中,答案已顯。
“所以你就是Lans?”
“你不是碰巧看到了嗎?相信自己的判斷,齊小姐。”
齊瀾感覺自己已經沒有辦法思考了。
“那、那你說過來沂城看我,你也知道我的名字,豈不是……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被選為你的私人管家這件事……”
梁簡世新月一樣的眼眸映着室內水晶燈的亮光,極為從容地肯定了她心中那個荒謬的猜測,“不是巧合。”
齊瀾無法接受,說不清心底究竟對此是什麽感覺,“那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梁簡世垂首笑出聲,起身繞過桌面,來到齊瀾面前。
背靠在前桌沿,他靜望對面神色慌亂的姑娘。
“保持距離的聯系,不是正合你意嗎?”
“這兩者怎麽能一樣……”
齊瀾對于昨日之事,無法反駁他的回答,回答顯得很沒有說服力。
“我本打算今後慢慢告訴你,但齊小姐你分明故意裝作聽不懂。那麽借着這次你偶然的發現,我再次明确我的立場。“
“我們已經做了多年朋友,接下來的時間,可以成為戀人嗎?”
梁簡世眼眸裏的深情如海,她窒得呼吸艱難。
就像是久居地底被突然防挖了出來,頭頂豔陽讓她曬暈了頭。
他在逼她……
逼迫她鼓起去愛的勇氣。
梁簡世:不愛我?沒事,我先扒了自己的馬甲,你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