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寂靜之夏
寂靜之夏
前臺mm神情一黯:“死了好多,新聞上面說幾十個,但肯定不止。”
兩人還覺得有點難以接受:“我們看見兩撥人,都是用木棒砸東西,砸商店,砸車,搶東西,怎麽還殺人?用刀了用槍了?還是放火燒的?”
前臺mm咬咬牙:“開始街上鬧,受傷的多,後來警察一巡邏,就都鑽到巷子裏。說很多屍體都是小巷子裏發現的,沒用別的,就是用木棒狠狠打。屍檢的人說肯定是專業的,專挑要害下手。”
兩人毛骨悚然,想想自己如果當時在外面落了單,此刻可真就沒機會坐在這裏擔心後怕了。
幾人各懷心思沉默良久,一陣安靜後,前臺mm笑道:“你們是不是還沒吃飯?”
兩人立刻點頭:“快餓死了,能叫飯不。”前臺mm撥了個電話,在等電話接通的時候,問兩人:“拉面?炒面?炒飯?大盤雞?菜場關了,但是面粉土豆冷凍肉還是多得很,沒蔬菜将就一下吧。”她一邊說一邊抽出一張塑封的菜單,遞給兩人。
蕭天匆匆掃了一眼:“拉面吧,快一點。”趙昭也說:“我也拉面。”于是前臺mm在電話裏用維語說了幾句,然後挂了電話,對兩人說:“再等十分鐘吧。”
趙昭好奇道:“你這個電話能打出去?”前臺mm解釋說:“這是內線的,只能連旁邊的飯店。”
聽見電話不能打,趙昭有點兒失望,哎了一聲,蕭天卻想起來一件事:“你說你姐姐在醫院,給你打電話,用的什麽?”
“手機呀!”
“我們的手機都不能用了。”
前臺mm笑了起來:“啊,忘了說了。移動信號被停了,聯通還可以用。”
蕭天趙昭兩人對視了一眼,他們都是用的動感地帶,難怪呢。不過這下有辦法了,得趕緊給家裏報個平安。
他們管前臺mm借了電話。這個電話打得很及時,因為和以往的信息封鎖不同,這次事件的報道很跟進很快,到中午的時候,各大新聞網站上都有轉了新華社的通稿。徐芬和楊秀秀雖不怎麽關注新聞,但由于孩子在外,自然會對新疆格外挂心,到中午時二人就已經看見了,她們不知道情況咋樣,試着撥打電話卻不通,正着急時,他們的電話就打了過去。
借了人家的電話,他們也不好意思講太多,兩人簡要地通報了一下情況,報了平安。楊秀秀擔心得不行,不停地問蕭天有沒有受傷,他們住的地方安全不安全。徐芬則指示趙昭在賓館待幾天,哪裏也不要去,然後也不要旅游了,直接坐飛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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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電話之後,蕭天想起來:“還得給老板打一個。”
鄭老師接了電話之後松了口氣,他人已經到成都了,聽見這事之後一直急得火燒火燎的。“沒事就好。我給其他人打電話,你們幾個師兄都已經離開新疆了,就你們兩個找也找不到。”然後依舊也是叮囑一番注意安全哪兒也別去了,直接回家之類的。
挂上電話,把手機還給前臺mm,前臺mm略帶歉意地笑了笑:“新疆平時挺安全的,這種事情我也真的是頭一次碰見。你們本來打算玩幾天的?”
蕭天笑道:“計劃是半個月,南疆北疆都玩一圈,不過現在泡湯了。”
前臺mm笑道:“是放暑假麽,真好。我放假回新疆就是要給家裏幫忙,不能去玩。”
果然料想得不差,這個漢語流利的妹紙是個在外面上學的大學生。趙昭問道:“你在哪兒上學。”
“蘭州。倒是也不遠,一天的火車,前天才剛回來的。”
幾人聊了一會兒上學的事情,又聊了聊蘭州拉面,趙昭又轉了話題:“我媽說看見新聞說就是只在烏魯木齊,也基本控制住了,不用太害怕。我覺得危險應該沒了,可要是我們繼續去玩,她肯定擔心死了,說必須立刻回家。”
前臺mm點點頭:“其實還是回去的好。去小地方的景點問題不大,但是路上搞不好還有危險,也不能保證警察把所有人都抓了,萬一有幾個漏網的,在火車站飛機場之類人多的地方,還有高速上汽車裏鬧點什麽事情呢。”
“那不就是恐怖主義了?”殺傷平民,制造事态,将社會置于恐怖之中,用暴力來達成自己的主張和要求,便是赤果果的恐怖主義了。那麽多的手段,綁架,爆炸,劫機,而這些都是防不勝防,極小的代價就能造成極大的殺傷力。
蕭天苦笑道:“可算知道美國佬911之後有多苦逼了。”
“是啊,那會兒挺多人還幸災樂禍、義正詞嚴地說他們自找的呢。”
聊着聊着,趙昭一時嘴快:“為什麽恐怖主義的都是穆斯林。”說完自悔失言,偷偷去看前臺mm有沒有覺得被冒犯。蕭天救場道:“那這次的那些人,是想要求什麽?”
前臺mm聳聳肩:“獨立呗。我還記得高中有個老師,天天說我們在自己的土地上要自己做主,後來有天突然不來上課,之後再也沒見過,有人說他被找去喝茶了,也有人說他逃到國外去了。”
“那這次這麽多人,就都是想獨立的?”
前臺mm臉色的笑容淡了下來:“人只要自己過得不好,過得不如意,就會跟着鬧事的人走,以為去鬧個天翻地覆,有個新世界就一切都能好了。”接着她又冷笑起來:“要是再有機會去砸,去搶,去打人,就更樂不得了。幸虧我們這裏沒啥貨物,他們也懶得來砸,旁邊那幾家商店全都被搶空了,一群強盜還自以為是民族英雄。”
趙昭諾諾問:“那,你們過得不好麽?”
前臺mm聽到這個問題,噗地一聲笑了出來,“這叫我怎麽說?說好,像新聞聯播那麽好,肯定不可能。說差也沒有太差,我也去過很多地方,反正哪裏的人都是富的富,窮的窮。”
“不過呢,人心裏都還是有點兒想法的。像我們這裏,都是漢族人來當官當老板,維族人只能打工出苦力。我們想出頭也行啊,光有能力有想法沒用,必須得學漢語,學不好漢語什麽都沒用。”
“他們來鼓動人鬧事的都這麽說,看看旁邊那些穆斯林國家,人家有油自己賺錢,這裏有油就是捐給國家做貢獻。人家當官的都是自己人,這裏當官的都是上面指派的。人家來中國上學是留學生,來旅游是外賓,我們在中國就只能去特殊學校,去走街串巷賣馕賣羊肉串。”
說完了她又聳聳肩:“這話我是轉述的,你們可能不愛聽。不過既然問我了,我就還是說實話,我自己也有時候會這麽想,每個人都有可能這麽想,若不是因為有人這麽想,也不可能這麽容易被煽動起來。”
兩人聽完都嘆了口氣,前臺mm說得很對,這話他們确實不愛聽,很不愛聽,但又不知道怎麽反駁。多年的潛移默化教育,五十六個民族是一家,各種政策傾斜,包括那個一直覺得很不公平的高考加分,外加計劃/生育的放寬,很多人都覺得少數民族是特權階級,享受了那麽多照顧了,還想鬧事實在太不知足了。
可換了角度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都有自己的私念和訴求,都會設想出另外一種可能性,尤其在有對比的時候。
前臺mm繼續說道:“不過不是所有人都這麽想的。現在這樣子,有吃有喝有房住有學上,也就知足了。說什麽其他穆斯林國家可以靠石油富得流油什麽的,我才不稀罕,那些國家不是成天打仗,就是兩極分化男尊女卑……”然後她突然咯咯笑了起來,“他們還要學穆罕默德,娶四個老婆呢。”
看得出來這個維族大學生mm并不是很虔誠,即便帶着頭巾也不吃豬肉,但很明顯在女人該有怎樣地位上并不認同古蘭經的教誨。于是蕭天笑道:“不是說,一夫一妻制其實是保護男人的嘛。”
話題輕松了許多,趙昭感慨道:“其實大部分人還是挺好的,我們一路跑回來,好幾個維族人幫的忙,不然也真懸了。”
前臺mm眨了眨眼:“其實你們也可以躲到清真寺裏,沒人敢去那裏惹事,聽說有的清真寺裏躲了幾百人避險。”說完她好像想起了什麽,把垃圾桶裏最上面的一個紙團拿出來,展平又吐吐舌頭:“應該沒髒,湊合看下,然後趕緊扔了吧。”
“這是什麽?”
“這幾天街上的傳單,有的塞到我們門縫裏,就這張是漢語的,你們看看就丢了吧。”
蕭天接過那張紙,發現這個傳單做得很精致,還是彩印的。“早就印好的,看來是準備了很久。”
上面用最大的紅色字體寫了“聖戰”兩個字,下面的小字是:“若文明要我們卑躬屈膝,我們就讓你們看看野蠻的驕傲。”然後就是小字體寫的各種關于他們如何被欺壓的誇張事例。
“跟當年法*功的冊子也異曲同工之妙啊。”
他們上小學的時候,還是接到過很多小傳單,上面寫了各種修煉大法如何延年益壽,反對大法如何短命暴斃,當時看得還是蠻歡樂的,還一邊看一邊吐槽:“這種前後矛盾狗屁不通的話也确實有人信麽?”
可惜事實證明,輕信是人的本性,不管是輕信新聞聯播,還是輕信粗制濫造的小冊子。
看完小單子,正要将其扔掉的時候,昨天的飯店大叔把兩碗拉面送來了,餓得肚子咕咕叫的兩人立刻像見了親人一樣迎上去。
這回飯店大叔走的是正門,從半拉的鐵卷簾下彎腰進來。正是因為這看着破破爛爛又髒兮兮的舊鐵門,兩家店基本沒受到什麽損失。
透過半開的門,蕭天看見蕭索的街道。許多店鋪都已經關門了,馬路中間放着路障,明明應該是游客如織的季節,卻如此的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