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紙難包火
紙難包火
蕭天如他決定的一樣,仔細觀察了歐浩和葉婷的情況,而得出的結果讓他也頗意外。
他原本覺得他是很了解歐浩的,可歐浩對葉婷的态度,讓他完全徹底迷惑了。他見過歐浩在學生會的mm之間游刃有餘,應對得體。跟女生維持最合适的距離,是歐浩的拿手好戲,他甚至還多次向蕭天傳授這方面的心得。可這幾天裏,他和葉婷的相處方式,基本把他當年教蕭天的準則全部違背了。
這樣只有兩種解釋了。
第一種可能性,蕭天堅決不相信,他還沒見過哪個gay能說變直就變直。而第二種可能性,或許是歐浩在國外呆久了,與人的相處之道被潛移默化地沾染上了老外的風氣,放在中國傳統人際關系中,顯得過度關切和開放。
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種可能,但這種可能蕭天不願意想。他不願意用惡意去揣度自己的同門,将心比心,同門師兄妹之間感情可以不深厚,但總不會到欺騙坑害的程度。
一切都還未最終下定論,蕭天也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找歐浩談談,誰知這時候,歐浩卻先找到了他。
這天晚上,結題工作已經完成,為了慶賀項目順利結束,項目的甲方乙方一同吃了頓飯。也許是因為喝了酒的關系,歐浩敲開他的房間門,把他拽到了走廊盡頭的陽臺,開門見山地說道:“我們聊聊吧。”
蕭天怕他酒勁上頭,在房間裏就吵出來,也就跟着他離開房間。不過歐浩遞煙時他拒絕了:“你知道我不抽。”
“你也以為我不抽。以前和你一起的時候确實是,不過在國外壓力太大了,居然也成習慣了。”歐浩吸了一口煙。惬意地吞吐了幾口之後,歐浩注意到蕭天在皺眉,便笑道:“還好瘾不是特別大,會戒的。”他說完,随手把半根煙蒂在欄杆上掐斷。
蕭天看他點煙吐煙得駕輕就熟,一時間也有點感慨:“你找我想說什麽?”
歐浩轉過頭,很紳士很克制地微笑了一下:“随便聊聊,回來之後你就一直躲着我,有時候想回憶一下以前的事,都找不到人。當時協會裏的人,都走的走散的散,有幾個找都找不到了。”
“你出國兩年,畢業的畢業,工作的工作,結婚的結婚,都有各自的生活,聯系少了很正常。”蕭天想起當時一起組織活動一起慶功瘋鬧的師兄師姐,也不由得感嘆了一下:“本來也都是過客而已。”
歐浩笑了笑:“我早就知道都會散,就是沒想到連你也鐵了心要當過客。想這麽兩個人說說話,也還要趁着出差。等回學校了,你整天和你小竹馬黏在一起,更抓不到你了。”
蕭天聽見他提起趙昭,覺得說不出的別扭:“行了,現在還沒到追憶似水年華的年齡呢,這種事情等着人到中年的時候也來得及。”
歐浩的手指在陽臺的欄杆上噠噠噠地敲打:“等周圍的朋友同事全都結婚生小孩的時候,再來感嘆自己孑然一身,無比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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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蕭天回答,歐浩繼續說:“你知道,在國內出櫃什麽的太不現實了。我特地去舊金山去看了一次Pride Parade(同性戀的驕傲游行) ,他們那種人生真是freaking awesome,管他什麽家長家庭傳宗接代,想出櫃就出了而且是驕傲自豪的……”
蕭天淡淡打斷了他:“你還是回來了。個性也好自由也好愛情也好快樂也好,對美國人來說是一個人的最重要的部分,但對中國人來說,只是小部分,甚至是必須犧牲的那部分。”他擡頭看着歐浩:“你依舊是個純正的中國人。”
歐浩大笑起來:“小天,你也一樣。有機會移民的話,你會去麽?”
移民……麽?
讓越洋電話和十幾小時的飛機拒絕家裏的唠叨,在新的社會新的環境裏,坦然做真正的自己,給國內的家人一個孩子在外努力卻孤單的假象?
蕭天搖搖頭:“就算移民又有什麽區別,還不是一樣要在家人面前僞裝自己?當然,多了很多距離和時間,讓自己的僞裝不那麽辛苦罷了。”
歐浩略有點詫異:“你也是不可能對家人出櫃的話,為什麽那麽生氣?你說想跟我斷了的時候,我是真舍不得,但是一想你是會要求光明正大在一起的人,我永遠沒法做到。我不能拿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耽擱你,所以……”
“我還沒老年癡呆健忘,不要選擇性記憶,當初你不能做到的可比你說的要多多了。”蕭天忍不住發出一聲嘲笑:“以前的事就算了吧,還是要活在當下。”
歐浩聳聳肩:“談談現在麽?你一心只看着你家小竹馬,會有結果麽?”蕭天皺眉道:“我從來就沒指望過結果。”歐浩好像對這個回答并不意外:“就算這樣,你也還是不敢讓他知道。”
“他從小跟我一起長大,兩家人過年都在一起。他對我來說就像家人一樣,你敢讓你的家人知道麽?”想到辛苦把他養大的媽媽,蕭天覺得心髒收緊了一下,決定轉到他最初想說的正題上:“以前的事不提了,過去就過去了。我說現在的意思是,你跟小師妹未免走得太近了,別讓人家誤會了。”
歐浩低聲道:“有麽?我覺得跟你們差不多,大概是沒把握好度吧。”蕭天對他語調中做作的疑惑并不買賬:“沒把握好度?所以我是先來跟你說,提醒一下,注意分寸。不然就去找她,讓她小心你了。”
“小天,難道你在懷疑我是拿學妹來刺激你吃醋啊?”說着,歐浩向他跨了半步,說到那個“啊?”的時候,氣息已經湊在他耳邊。
蕭天很熟悉歐浩息事寧人的敷衍口氣,對于挑逗要說完全沒感覺,那是自欺欺人。歐浩是那種太陽般燦爛的類型,會讓人被光芒吸引,即便是他這樣曾經極度親近,近到能看清太陽上也有黑暗的黑子,也還是忍不住會繼續注目。
他轉過身去推那扇髒兮兮的玻璃門:“我先回去了,你把你那根煙抽完吧。”說完又忍不住補充了一句:“別晃太晚了,萬一老板睡了把你鎖外面。”歐浩笑了起來:“你還是這麽愛操心。”
随着身後合上的門,蕭天聽見歐浩的笑聲慢慢變小,像有一個旋鈕控制慢慢調低音量。
但是,他卻無暇回答。
趙昭直直站在他面前。
走廊的燈極度昏暗,他站在一盆半人高的盆栽旁,是那麽地不引人注目。他頭發濕着,穿着洗完澡後換的T恤短褲,賓館巨大的藍拖鞋顯得很不合腳。
兩個人面對面地沉默了一陣,誰也看不清誰的表情。
一切都靜得可怕,諸多類似于“你怎麽也出來了門卡帶了沒”“洗完了濕着出來也不怕感冒”之類救場的話在腦海裏走馬燈一樣地轉啊轉。幸而這時歐浩在陽臺上開始踱步的聲音傳了過來,兩人突然被提醒一樣,很有默契地轉身離開,還有意放輕了腳步。
是了,無論是發現被偷聽還是被發現偷聽,都太尴尬了,先離開是非地再說。
想到偷聽,蕭天才意識到,從剛才腳步聲的清晰度來看,那破門的隔音還真他媽的差啊!他們怎麽就挑了那麽個破地方,如果是在古代還搞陰謀,肯定會被偷聽人揭發到死無全屍的。
蕭天一路都在胡思亂想,等走到門口開門時,居然還在想:“哦,還好還好,他帶卡了。”
賓館房間都是插卡取電,剛開門時一片漆黑,除了筆記本電腦屏幕和鼠标燈的熒熒閃光,就只有門口漏進來的昏暗光線,而一插上卡通上電,房間的頂燈落地燈臺燈原本都是開着的,一瞬間亮得有如白晝。
那種燈光給蕭天一種無所遁形的被審訊的感覺,不過,他立刻發現趙昭才是更想逃避的那一個。事實上,趙昭回屋後不但一言不發,還啪地合上電腦,動作迅速地鑽進被窩裏,伸手到床頭的開關,把燈關得只剩下一盞臺燈。
面對不愉快,人的本能果然還是逃避麽?
蕭天見狀,原本還在糾結怎麽詢問“你為什麽會出去”“你聽到什麽了”“你從哪裏開始聽到的”,現在都可以省略了。既然趙昭裝睡就裝睡吧,今天喝了酒帶了一身酒味,還是要洗澡的。
他到了衛生間,整齊疊好的潔白毛巾,有一條已經用過,鄒巴巴地堆成一團。腳下的瓷磚冰涼,墊着凹凸不平的防滑墊又覺得有些刺痛。等花灑一開,蕭天仰起頭,溫熱的水流噴灑在臉上,順着身軀流下,他把溫度略微調高,有一種被擁抱被溫暖的感覺。
熱氣碰到冰冷的玻璃,凝結成一層水霧。玻璃外的桌椅,床,床上鼓囊囊的被子,全都慢慢模糊,最後一點兒輪廓也看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