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許願池裏的王八
許願池裏的王八
“哥,在這說話它也能聽到嗎?”我靠在畫秋山的肩膀上問。
“不會,”他說,“這裏是後建的。”
窗外的雨依舊沒有停的架勢,現在才下午三點多,天就已經黑得出奇了。
“也不知道小黑去哪了,有沒有地方躲雨……”我喃喃道。
“戚白雪,我覺得你特別幼稚。”畫秋山冷不丁冒出這樣一句話我倒是有點不明所以了,他補了一句,“不是說你,就是單純一個感覺。”
哦,呵呵,嗯,好吧。我沒說話,我覺得他就是在罵我。
我突然想起一個久遠的事,于是趕緊把手機掏了出來,幸好外套兜的拉鏈一直拉上了,手機沒被放到別處,我打開手機,把相冊裏那些“母親”手寫的二胡譜子拿給畫秋山看。
“你認識這些嗎?”我期望從他那得到點肯定的回答。
“這……怎麽是這個,你哪來的?”畫秋山皺着眉頭,反複觀看幾張照片。
“在宿舍的電視裏,有很多。”我說。
“這是操控那些烏鴉用的。”畫秋山說罷,白光乍現,照亮了整個屋子,一陣雷聲響起,随後是一片更大的積雨雲。
所謂操控烏鴉,就是字面意思。至于這種用二胡操控的方法是誰發明的,無從考證。畫秋山說,他小時候總能看到烏鴉,那些烏鴉脖子上綁着繩子(如我前文所說的尼龍自鎖繩),有時候在街上停着,有時候跑到窗戶邊,很是吓人。烏鴉是聰明的動物,但更多人還是把他當做不好的象征。
“我确實是被他們當做祭司來培養的,之前在承天華瀾向你展示的一切,不是什麽故弄玄虛的表演。”畫秋山的語氣很認真,“但操控烏鴉這并不是什麽傳統,那是我的母親教給我的。”
他說他的母親不知是哪天起,就着了魔一般,拉上了二胡,一開始磕磕絆絆,連不成曲子,叫鄰居聽去,說她在鋸桌腿,勸她早些放棄。後來時間長了,鄰居也麻木了,她練得也越來越順了,後來不知怎麽,就開始關起門來,不大聲拉琴了。
“她總是忘記吃飯,我叫她去時推開房門,裏面都是譜子的手稿,貼在牆上,落在地上,我都沒辦法走進去,她每天抱着琴,拉那些曲子,着了魔一樣。後來有一天晚上,她突然拿着琴,拉着我出去,到了一片沒人的荒野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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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秋山的母親坐在幾近枯竭的草地上,幽幽地拉起了琴,一開始還算平靜,畫秋山看不出她想做什麽,直到樂曲的節奏越來越快,他發現遠處的天空黑壓壓一片,烏鴉的飛行速度極快,朝他們的方向飛來,就在畫秋山以為他們會成為被攻擊的對象時,二胡的曲調改變,烏鴉在上空盤旋,最後曲子的節奏慢了下來,那一群的烏鴉靜靜落在枯草地上,與他們對視。
“後來那把琴給了我,連同那些稿子一起。”
我皺着眉頭聽完,又打開相冊,希望龔徽雨當時錄下了一整段視頻,最後我終于翻到了,我把視頻中女人的樣子端到他面前,我問他:“是她嗎?”
畫秋山點頭的那一刻,我如釋重負,終于,有一條線能串起來了。
“她最後在我的記憶裏,是我的母親,你知道嗎,她最後也在療養院,你知道嗎!”我的情緒有點激動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沒有說話,半晌,他又說,“對不起。”
對不起?原來你們都是主謀,你們編排我到底想做什麽?這平河的一切至此,除了那個和我長得像的人,到底與我有什麽關系,真要是我祖上的事情,您魂歸故裏了,下去了不就知道了嗎!
“解釋,我需要解釋,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我的語氣有點生硬,我承認我确實幼稚,我一點都把控不了自己的情緒。
“那不是她自己摸索出來的,是別人告訴他的,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你不要總着急好嗎,我是有事兒瞞着你,但瞞着你事兒的人不止我一個!”
“好,好,之外的呢,為什麽要安排我的人生?”我覺得他也許知道我被換去記憶的事。
“這個我知道的并不全面,我現在不能說。對不起。”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跟我道歉,算了,不說就不說吧。
“研究所投放烏鴉的目的呢?”我換了個切入點。
“收集信息,烏鴉身上有芯片,有接收器,所有平河人說到的話,只要有烏鴉,都可以被收錄到,在這裏不需要監控,所有的烏鴉都可以監視人。”他說,“你記得那個AI嗎,之前我沒有說,他有名字,是編號,他叫1108,他收錄了所有在平河可以收錄的信息,包括平河的歷史,我相信肯定也有研究所試驗的資料存檔,檔案館的所有資料都被研究所的人翻譯和編寫,最終存到1108裏,他是移動的檔案館,他掌握着平河所有的信息。”
“檔案館?”我老聽他提到檔案館,就是沒見過。
“就在平河中學底下。”他起身喝了一口水,繼續說,“據說他的學習能力很強,不斷地更新疊代,有人為他調出了聲音,不再是機械音,不過我當時并不知道這個聲音取材于龔徽雨。”
我想到了那個和我長的一樣的研究員,會是他嗎?
“我能去檔案館看看嗎?”如果能看到平河歷史中留下的檔案,肯定收獲相當大,我還用他們瞞着我嗎。
“沒必要,平河的檔案都用的是最古老的平河文字,就是字字拆解,一張紙也得用上半天,這塊兒我們根本沒有在行的。研究所的資料他們沒有存在檔案館,大概率已經銷毀了。”
畫秋山的一句話把我打回了現實,确實,我想到龔徽雨認識,不過他也說自己是對照筆記才能翻譯,那速度自然也快不到哪去,再者說,除了畫秋山,想讓我知道平河過往的人能有幾個,我覺得這簡直就是一場巨大的陰謀。
“他帶着你們平河的歷史,你們擔心他會洩露出去嗎?”我把我的猜想問了出來。
“不是,他的能力太強,有過強的自我意識是禍端,平河本來就相當隐秘,暮那舍研究所的項目在當時想必也是瞞天過海的,如果這裏面關于哪一方的信息洩露出去,或者為1108所用,會引起混亂。”畫秋山說,“可笑嗎,我們本來應該是與暮那舍研究所處于對立的立場,現在卻要為了我們自己的利益,不得不去保護他們的利益,收拾他們的爛攤子,簡直像在做叛徒。”
“你見過一個和我長的很像,或者一樣的研究員嗎?”我急切地想找出處于兩個時期的,和我一模一樣的人。
畫秋山搖了搖頭:“如果我見過,那我剛和你見面的時候就會跳起來,這不是詐屍嗎。”
我點了點頭,好像也對,這時之前的問題在我腦中浮現出來了:“你是哪年生的?”
“我……”畫秋山這回倒是吞吞吐吐了,我想怎麽也不會有人把自己生日忘了吧。
“你跟我說實話,不然我一會兒就……”我尋摸半天發現這連根繩子、棍子都沒有,“去跳樓!”
空氣安靜了幾十秒,我等他說話。窗外的雨聲好像是小了,天倒也不那麽暗了,不過,也快到落日的時間了。
“1983年。”說出這串數字的時候,畫秋山似乎如釋重負。
“你今年40歲了?”我有點不相信。
“嗯……如果一定要算的話,應該是吧。”他尴尬地笑了笑。
“不對……不對……你告訴我,你們平河人是不是真能長生!”我似乎發現了華點,發現了醫學奇跡。
又是更長一段時間的安靜,長到我以為畫秋山睡着了。
“是,”他着嘆了口氣,“但并不是所有人。”
我的老天爺,我現在已經不想管什麽平河歷史了,我現在就想把畫秋山拉回去,然後找到記者講述一通:我在世外桃源遇見了長生不老的人!
“你笑得好猥瑣。”畫秋山的話打斷了我的幻想。
我趕緊抿了抿嘴收回一臉笑意。
“那齊江月也是吧,龔徽雨是不是,芳凝姐呢?”我感覺我激動地要跳起來了。
“額……你……”顯然畫秋山有點招架不住。
這時老爺子突然撐着傘走進門來,雨傘在大雨下好像也沒什麽用了,老爺子身上的太極服幾乎被打濕了,不過老人家臉上倒是滿面紅光看起來心情十分不錯。
“走着,吃飯了。”老爺子沖我們說。
坐在老式飯桌上的時候,我陰霾的心情也随着大雨的減小而退卻了。老爺子做了糖醋魚、幹炸丸子、蝦仁青菜還有一鍋雞蛋湯。
我不是很愛吃魚,因為不會吐刺兒,要麽就得先摘出來,不然到了嘴裏發現有刺兒,只能整口吐掉。不過老爺子的手藝相當不錯,醬汁酸酸甜甜的,和我之前吃的魚不一樣,總之克服了下困難,多吃了幾口。
老爺子說看我吃着困難,以後幹脆用黑魚做,刺兒少,我連連感謝,說以後一定常來看您。
蝦仁青菜這道菜在我記憶裏占了很大一部分,暫且不說小時候的記憶,就是後來自己做飯了,也經常做這道菜,因為簡單還好吃。
畫秋山掰了一半饅頭給我,說他吃不了,我說你怎麽一個饅頭都吃不了了,老爺子聽笑了,說他都吃了倆了,這是第三個。我嘞個乖乖,怎麽比龔徽雨還能吃,我又想起來我在商場慘痛消費的一桌火鍋了。
坐在這古樸的房間裏,倒有幾分像是穿越到了《紅樓夢》裏,我這才想起來,我那《八七版紅樓夢》還沒看完呢,說好今年必須看完的,結果又讓這幫子怪事兒耽擱了。
吃完了飯,我和畫秋山幫着老爺子洗碗筷,沒幾個盤子,我們三個人幹活速度很快,就在我甩甩手上的水,準備打傘出去時,您猜怎麽着,雨停了。
不過已經是晚上了,看不出還會不會下,我搬了兩把椅子,老爺子躺在躺椅上,三個人就這樣看着沒有星星的夜空,心中是無比的平靜。
雨停了,但我們沒有打算回去。
老爺子已經回屋睡覺了,我和畫秋山還坐在院子裏。
“那兩個長得像我的人,你怎麽看?”我問畫秋山。
“兩個?”他有點詫異,“不是只有九十年代初的那個嗎?”
我把自己如做夢般的經歷又複述了一遍,他皺着眉頭聽完,想了一會兒。
“不好說,記憶是有不确定性的,目前兩個人的存在都沒有直接關聯。你得知道知道集體記憶錯亂的現象不是沒有,老爺子雖把人名和照片對上了,但沒有實際證據證明他們是屬于同一個人的。暫且把九十年代初的邸語樓作為真實存在的,那麽你看到的是別人想讓你看到的,還是真實的,這并不好說,因為你看到的是一段幻象,創造一段幻象并不是什麽難事。”畫秋山的一段話惹得我後腦一陣陣兒疼。
“怎麽創造幻象?”我問。
“可能得需要一點心理學的知識和藥物的幫助,不過你的關注點是不是歪了?”
好像是的,我創造幻象也沒有什麽用,如果能,我到是想讓我的仇人在大庭廣衆之下,被什麽妖魔鬼怪吓尿褲子,不過說到仇人……好像還真沒有,算了,不想了,又頭疼了。
“老爺子也是你們家族的人嗎?”我換了個輕松點的問題。
“對,老爺子叫邸遠榮。”畫秋山說。
“平河不是沒了,只是散了……”我小聲嘟囔。
畫秋山囫囵吞棗地嗯了一聲,我才發現他又在吃點心,不是這個人怎麽吃不飽呢?
“我上課偷偷吃東西,老師就總罵我幼稚,可是我是真的餓啊。”畫秋山吃下最後一口,感慨道。
那你現在罵我幼稚,是終于有個人能讓你罵回來了是吧!
“平河中學啊?”我問。
“對啊。”
“你去過那個機房嗎?”
“計算機教室啊,當然去過。”
“我覺得那兒有點奇怪。”
于是我把之前兩個似夢非夢的經歷跟他講了以後,畫秋山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低笑了幾聲說:“你這就是純做夢了吧,別那麽緊張了。”
好吧,反正沒人相信那是真的,就連我自己也不相信。
後來他解釋到,也許人的夢真的能預知。比如我先夢到了烏鴉,結果後面真的有烏鴉。但第二個夢就很無厘頭,純屬是在機房裏衍生的一個恐怖的夢,畢竟沒有月亮會擠進房子裏,那地球就要滅了。
我想問他我明明進去的時候很清晰,為什麽就突然睡着做夢了呢,入睡之前的記憶也全部混雜在夢裏,不知道是真是假了,我現在都沒法界定我到底是不是自己走進機房的。
“哦對了,來之前有人給我卡裏打了30萬,你有什麽頭緒嗎?”我發現我的記憶真是一股一股的,想到什麽說什麽。
畫秋山聽了之後竟然笑了起來,越笑越離譜,我都怕他把椅子笑翻了。
“你笑什麽啊?”我真的覺得莫名其妙。
“那你得問齊江月,這是他想的陰招兒。”畫秋山順了順氣說。
“啊?”我特麽徹底暈了。
畫秋山說,齊江月以為我是個見錢眼開的主兒,于是主動做了許願池裏的王八,用這30萬促使我跟着龔徽雨出來,沒想到我傻到不是個讨債鬼,他這錢現在還牢牢穩坐我銀行卡餘額裏,除了龔徽雨買的那件沖鋒衣。
我還以為是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原來只是個引蛇出洞的魚鈎,等等,釣蛇為什麽用魚鈎?不管了,總之我還真傻不愣登地過來了,這30萬一點兒沒派上用場。
畫秋山可能看我臉上的顏色變化莫測,于是又笑了起來,我看他都笑得直不起腰了,一股無名之火湧上心頭。
早知道我先給他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