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六號中午吃過飯,老遲找他一起晨練的好友借了輛四輪小電動,把兩孩子塞上了車。
遲建軍老同志愛釣魚,裝備也齊全得很,副駕塞滿了,遲悠和唐淨擠在後面。
老遲開車剽悍得很,遲悠在後面提醒他:“爺爺,記着這是輛電動車啊,別去剛人家小轎車。”
“放心放心。”
十月裏秋高氣爽的,天氣不錯。城郊那塊兒一片半大不大的湖泊,是老遲這種老年垂釣愛好者約着朋友消磨時光的好地方。
遲悠他們騎着小電動到那兒的時候湖周圍已經有人拿着釣竿坐上了。唐淨和遲悠在後面拿着東西,老遲負手往前面走挑地方,像個帶着手下來巡查的老領導。
半路碰見一叼着煙的老熟人,大概是有日子沒見了,那老爺子很熱情地跟老遲握了握手,非得往他手上塞煙,老遲推了幾個來回最後還是接過來,頗為熟練地夾在了耳朵上。
老熟人看着遲悠和唐淨笑了笑,眼角褶皺很深,跟老遲感嘆:“享福啊,孫子孫女還陪着來釣魚,我家那幾個小東西在外面上學,一年見不上幾面。”
老遲也不多解釋,笑呵呵地跟這老爺子寒暄了一番,告辭之後偷摸回頭看了遲悠好幾眼。
遲悠懂他什麽意思,笑着問:“煙不是戒好多年了嗎?別是背着奶奶又抽起來了。”
老遲趕緊解釋:“是戒了,真沒瘾了,你看我在家都多久沒抽過了。”
遲悠說:“這意思是在外面還抽呢?”
“也就釣魚的時候偶爾一兩根,”老遲倒是坦白,說完還在遲悠肩膀上拍了拍,“別告訴郝主任啊,不然要跟我鬧上半年。”
“行,”遲悠答應得也快,老遲向來耿直,說是偶爾一兩根就絕不會多抽,這點她還是相信的。答應完她又警告:“但你有點數啊,別又把瘾抽上來了,不然我跟着奶奶一起鬧你。”
老遲聽完這話放心了,扭頭又去搭唐淨的肩膀:“小淨啊。”
唐淨一直在旁邊看戲呢,沒想到突然演自己身上來了,趕緊保證:“我也不會說的。”
“好孩子,”老遲也在他肩上拍拍,“你奶奶跟郝主任現在好的穿一條褲子,在家千萬別提,回頭爺爺給你做好吃的。”
遲悠看不下去自家爺爺那副樣子了,把釣椅往下一放:“老遲你差不多得了啊,還跟小孩子玩上威逼利誘了。”
老遲讪笑了兩聲,拿着東西去湖邊擺弄了。
唐淨拎着釣具,無奈地和遲悠強調:“我不是小孩子。”
“說順嘴了不好意思,”遲悠往他胳膊上一拍,“走吧,這位高中生大哥。”
下午有太陽,但并不像盛夏裏那樣曬人。老遲釣竿不少,長的短的粗的細的遲悠也不懂,老遲給什麽她用什麽,穿上餌往湖裏一甩坐在椅子上一會兒望天一會兒望水。
釣魚實在是個耐心活,于她來說不如繞這個湖泊跑上幾圈更來勁。
沒發上一會呆,唐淨在一邊說:“浮漂在動。”
遲悠趕緊提竿看,空空如也,她遺憾:“跑了。”
重新靠回椅子上,湖面映着遠空的雲,溫度降了些,風從水上吹來惬意涼快。遲悠堅持了一會,又一陣小風吹過的時候,她開始打瞌睡。
“回回都這樣,”老遲往這邊瞅一眼,像是早就料到了,跟唐淨說,“把她竿子放旁邊,回頭睡懵了給我扔水裏了。”
唐淨應好,小心地把魚竿從遲悠手裏抽了出來,遲悠順着他抽竿的動作往前傾,雙手無意識地在圈在膝蓋上,頭埋進了胳膊裏,埋完還動了動,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老遲沒一會釣上來幾條,樂呵呵地放桶裏,問唐淨愛不愛喝魚湯,喜歡紅燒的還是清蒸的。他對做菜這事很有追求,自己弄來的食材更要好好對待。
唐淨說喜歡喝魚湯,老遲把煙抿嘴裏,沒點,看着湖面追憶往事,說:“你爸以前也愛喝魚湯,小時候每次我煮了都給他和你姑送半鍋,兩個成績都好,有回考完試你爸還拿着成績單來找我讨賞,說作文寫的是我的鄰居叔叔。”
唐淨從沒聽說過這些,他印象裏的父親是很沉穩的,話也不多,原來年少時還會這樣,他有心想聽更多,便接着話說:“家裏有本老相冊,裏面有張照片,是我爸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和爺爺在巷子口那片爬山虎下面照的,我記得爺爺提過,那張照片是鄰居拍的。”
“是我拍的,你爺爺開心的不得了,跟我顯擺那個通知書,我趁機诓了他好幾頓酒……”
老遲心裏清楚呢,說了不少唐家以前的事兒,看唐淨聽得出神,他問:“要不要跟遲爺爺說說,為什麽不跟着你媽,非要回原城啊?”
唐家的事情老遲大概都知道,不知道的也都聽周鳳講了,小的車禍,老的重病,一年走了兩個人。說起來輕飄飄的,但任放在哪個家庭都是承受不了的災難。小孩心裏憋着不少東西,老遲想引他講一講。
唐淨猶豫了一瞬,偏頭看過去。老遲是個挺慈祥的老人家,雖然平時風風火火的,但那副長相還是很讨晚輩親近的。
老遲朝他笑笑,帶了頂草帽,嘴裏叼着的煙一動。
唐淨大概了解他用意,也笑了笑,擡手移了移帽檐。
他已經過了最無望的那段日子,對于提起離開的人并沒有十分抗拒了。剛才老遲說的那些往事,他聽着新奇,連帶着勾起他許多回憶。遺憾很多,但溫暖的值得懷念的卻更多。
他這會兒心裏軟軟的,覺得自己真的像個小孩子,可以對長輩撒個嬌。
唐淨往遲悠那邊看了看,她還是那個姿勢,半張臉埋在膝蓋裏,另半張臉有點發紅,不知道是睡的還是曬的。唐淨擡手把帽子摘下來,輕輕蓋在她頭發上。
家裏兩個人走了之後,一直是剩下的三個人一起生活。今年媽媽和葉叔在一起了,奶奶的去向就變得很尴尬,他可以跟着媽媽去葉家,但奶奶總歸是不願意去的。姑姑又在國外鬧離婚,穩定下來之前沒辦法把奶奶接過去,況且還有語言不通的種種問題。
後來奶奶自己提出想要回原城,她雖然精神不好,但身子還算健康,想要回老家獨居,唐淨不忍心老人家一個人回來。
葉叔有個兒子叫葉暄,比唐淨大上幾歲,六月份這個哥哥高考,唐淨中考,考完葉叔安排大家一起見面吃個飯,結果飯桌上父子兩個一言不合直接動了手。具體什麽原因唐淨不清楚,但導.火索是因為他,葉暄來吃飯之前似乎一直不知道還有他這個人的存在,以為自己要有個後媽,沒想到還帶個弟弟。
那頓飯不歡而散,當天晚上葉暄就離家出走了,一走就是兩個多月,唐淨軍訓那天才聽段韻容說他回來了。
唐淨知道段韻容這兩年有多辛苦,身體上的,精神上的,她像一根繃緊的弦,日夜陷在陰霾裏不得放松。唐淨每天都在擔心這根弦斷掉,所以當他知道段韻容有了新感情之後更多的是開心和輕松。他希望她過得好,和從前一樣漂亮驕傲,有新的明媚的生活。他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原因給段韻容造成哪怕一點點的阻礙。
所以他提出和奶奶一起回原城念高中,其實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并沒有覺得很困難,是兩全其美的一件事。之前不想提,是覺得牽涉了太多不愉快的事,提到一個,就得解釋更多。好在遲爺爺很多都已經知道,不需要他多麽詳細地再去剖開自己,假裝輕飄飄地說起那些至今還希望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浮漂動了動,唐淨等了一等,待魚咬緊再提竿,老遲站起來幫着把魚從鈎上取下來放進桶裏。老爺子沒多說什麽安慰的話,大手在唐淨頭發上揉了兩把,誇他“好孩子。”
“今天第二次說了,”唐淨笑了笑,溫和乖巧,小聲說,“我也覺得我是好孩子。”
傍晚收工,夕陽沉落,彩霞漫在天際。
遲悠醒了有一會了,摸了摸臉,把帽子戴回唐淨頭上,說:“謝了。”
她有點心虛,主動去拎那小半桶魚,唐淨在後面說什麽她也沒有聽清,大步走在前面。
老遲路上一直在嘀咕着研究晚上回家怎麽處置今天的成果,兩小的在後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接着話。路上接到郝主任打來的電話,說她和周奶奶去排隊買老街鹵菜,老遲更樂呵了,念叨着晚上要喝點兒小酒。
借車那老爺子也在西城區,但不住橋頭巷,老遲在巷口把遲悠和唐淨放下來,讓他倆拿着東西先回去,自己提着兩條魚去還車。
兩人提着大桶小包的往家門口走,巷口那片布滿爬山虎的灰牆染上金黃,晚風帶着更深的涼意,預示深秋漸至。
遲悠猶豫再三,走到院門口的時候,還是沒忍住,坦白道:“下午你和爺爺說話我都聽到了,你給我戴帽子的時候我就醒了。”
唐淨像是早已猜到,拎過遲悠手上的東西,催她拿鑰匙開門:“沒事,聽到就聽到了。”
遲悠推開門,兩人進屋把東西放下,唐淨突然說:“我也有個事要坦白。”
“啊?”遲悠有點好奇,示意他繼續說。
“就是……”唐淨撓了撓頭發,不知道怎樣開口,有點兒不好意思,“軍訓拉練前一天晚上,你表演完有個男生找我要你的聯系方式,我沒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