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第 47 章
◎她沒想到自己答應的人是天子!◎
陸崇走進來後, 除了太後之外的人,全部都起身行禮。
直到衆人口中的“皇上萬歲”聲音響起,顧璎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麻木的跟着一起行禮。
突然間那一夜已經模糊的記憶重新閃現,他的确跟自己說了名字,陸崇。
正是當今天子的名諱。
得益于先前嬷嬷對她嚴苛的教導,哪怕在混沌走神的狀态下, 她禮數上也沒出錯。
她克制着自己不去擡頭, 不讓半分驚色露出來, 垂下眸子仍舊跪在地上。
天子自她身邊走過,并未停留。
“皇帝來了。”莊太後有些驚訝他竟恰好在此時回來, 陳太妃忙讓出了太後下首的位置,請陸崇落座。
“哀家倒不是要治誰的罪。”莊太後在看到天子後, 神色緩和了不少, 解釋道:“皇帝親手獵到的那頭白鹿不見了, 哀家派人四處搜尋,竟在前安郡王妃顧氏的宅子裏找到。”
陸崇聞言,這才順理成章的将視線落在顧璎身上。
有些日子不見,她清減了不少, 臉色也有些差。
不知是胃口不好、還是夜裏沒有睡好?這次将她折騰過來, 定然也遭了罪。
在衆目睽睽之下,他目光中沒有摻雜任何情感, 仿佛只是在打量一個不熟悉的人。
“這倒是件怪事。”陸崇淡淡開口道:“陸桓,将籠子擡進來。”
在衆人狐疑的目光中, 只見軟簾再次掀起, 陸桓走在前面, 兩個羽林衛擡着一個精致的鐵籠走了進來。
鐵籠中赫然立着一頭白鹿, 正悠然自得的在籠子裏吃着豆餅。
這是怎麽回事?
衆人愕然望向了籠中。
“皇上、太後娘娘。”陸桓行禮後,方才道:“臣在回京的路上,發現了皇上所獵的白鹿,想來是安郡王護送不力,竟讓白鹿脫逃了。”
陸川行愕然的睜大了眼。
“怎麽可能?”他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雖然白鹿找到了,可于他而言,他的責任并沒有減少。
若不是有人陷害他,那就是他的失職了。
不僅是他,跪在他旁邊的鄭柔冰也險些破功。不對,這跟他們計劃好的不一樣。
本該是有人把白鹿偷走送到顧璎的宅子裏,借此誣陷她,讓她百口莫辯。接下來利用太後對天子的慈母之心,借太後之手除掉顧璎。
顧璎必然會為自己伸冤,自己在一旁拱火,只要将顧璎送去牢中審問,以顧璎的身子骨,只怕禁不住。
哪怕這件事暴露,并不是她所為,那時她不死也去半條命了。
陸崇睨了陸川行一眼,見他慌亂的低下頭,才淡聲道:“在顧宅搜到的白鹿何在?”
天子開口,自然有人忙不疊的将搜回來的白鹿抱了進來。
只見它渾身灰撲撲的,沾着不少泥土,看起來也有些無精打采,跟籠中神氣活現的白鹿簡直天差地別。
這對比太過明顯,莊太後見了也皺起了眉。
顯然是籠中那頭白鹿看起來像是被天子獵到後精心飼養的,從顧宅中搜到的那只,更像是有日子沒有吃飽,或是得了什麽病症,慌不擇路才誤闖宅院。
鄭柔冰躲在陸川行身後,偷偷擡眼望去,只覺得不妙。
當初為了彰顯顧璎的別有用心,早就約定好特意讓白鹿以最虛弱的狀态出現。她敢因私情而如此對待祥瑞之物,定會激起太後的憤怒。
誰知竟起了完全相反的作用!
“皇上,臣确認這頭白鹿不是您獵到的。”陸桓上前仔細辨認後,回話道:“您獵到的白鹿右眼下有塊豆大的黑色斑點,顧宅中發現的并沒有。”
他是最早見過白鹿的人之一,他的話自然是可信的。
“既是如此,倒是冤枉顧姑娘了。”陸崇向來是賞罰分明之人,态度也不複方才的冷淡。“既是能引得白鹿入宅,想來姑娘是福澤深厚之人。”
“起來罷。”
顧璎垂眸恭聲謝了恩,緩緩起身。
“顧姑娘可知你家中白鹿是從何而來?”陸崇不動聲色的問。
“回皇上的話,民女事先從未見過。”她始終垂着眸子,別人也只會當她敬畏天顏。“民女宅中花園牆上有一漏洞尚未堵上,許是白鹿從此處誤入。”
雖是事發突然,可她跟陸崇卻并不算陌生,哪怕心中亂作一團,她仍聽出了陸崇的弦外之音,是要她認下那頭白鹿。
只是她不知陸崇想做什麽。
陸崇微微颔首,沒再問她別的。
陳太妃待她不用再回話後,忙将她拉到身邊,帶離了“風暴”中心。
雖然她并沒有跪太久,起來時微不可察的晃了下身子。陸崇看得仔細,所以将她的不适收入眼底。
陸崇本就醞釀着怒意的墨眸愈發暗了些,開口的語氣格外冷:“白鹿是何時不見的?”
陸川行忙恭聲答話道:“回皇上的話,是巳時末刻臣護送馬車到行宮後發現不在了,想來是路上逃了的。”
“那頭白鹿又是何時從顧宅搜了出來?”陸崇繼續問他。
“是、是午時四刻——”陸川行聲音越來越低。
他自己終于意識到了問題。
若真是丢了,本該在四周尋找。他卻精準的只去了顧璎的宅子找,還偏偏真尋到了一頭白鹿——既是顧璎已經洗脫了嫌疑,那擺明了就是他存了栽贓陷害的心思!
跪在旁邊的鄭柔冰也想到此處,她心裏越來越慌。
陸桓跟陸川行有舊怨,自然不會放過能打擊陸川行的機會。她聽墨煙提過,陸川行曾懷疑過陸桓跟顧璎有些不清不楚的關系。
若真是如此——
他們這次可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沒除掉顧璎,反而把陸川行給搭進去了。
她心底一片冰涼,捏緊了指尖,懊惱不已。
“皇上,臣在護送白鹿時曾遇到過顧氏,故此才懷疑是她所為。”陸川行把心一橫,道:“臣護送不力,請皇上降罪——”
陸崇并沒再給他半分眼神,“秦副統領,此事交由你查清。在此之前,安郡王不得離開半步。”
陸川行連忙應是,哪怕将他關到地牢裏去,他都不敢有半分怨言。
“臣領旨。”在稍遠處的秦自明上前,恭聲應下。
聽到熟悉的聲音,顧璎用餘光瞥見那個高大的身影,正是常跟在陸崇身邊的人。
他竟是羽林衛的副統領。
見顧璎臉色不好,陳太妃只當她是吓壞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誤會解開就好。”莊太後看向顧璎的神色總算和藹了起來,溫聲道:“好孩子,讓你受委屈了。”
太後面前,她豈敢說自己委屈?
顧璎才要開口時,只見莊太後招呼身邊的掌事嬷嬷過來,賞了顧璎一套赤金紅寶石的頭面。
當着衆人的面,莊太後并未回避自己失當之處。她素來慈愛,此舉更是印證了賢名。“拿着罷,算哀家給你壓壓驚。”
顧璎仍是從容不迫的行禮謝恩。
她這幅寵榮不驚的淡然模樣讓莊太後暗暗納罕,商戶出身竟有這樣沉穩的氣度。
陸崇似乎才留意到莊太後這邊的動靜,道:“顧姑娘今日受驚了,陸桓,安排人送顧姑娘回去。”
接下來怎麽查是天子的事,與她無關。
顧璎再次謝了恩,捧着太後的賞賜,跟在陸桓身後走了出去。
“顧姑娘,你可是哪裏不舒服?”陸桓看出了她臉色有些蒼白,低聲她。
顧璎搖了搖頭,輕聲道:“陸桓公子,我沒事,只想快些回家。”
說完她自己都一愣。
家,那裏不是她的家,是陸崇的宅子。
“顧姑娘,只怕你要等等。”陸桓壓低了聲音道。“先上轎子罷。”
顧璎沒有再堅持,點了點頭。
是誰讓她等的再清楚不過,她也不想為難陸桓。
顧璎來時是自己走進來的,為表對她的優容和補償,陸桓讓人準備了軟轎。
轎子轉了幾次,好像越來越清淨。她早飯就吃得不多,午飯水米未進,胃裏那股子難受的感覺又湧了上來。
好在她身上有才買的香囊,淡淡的茶香味多少緩解些不适。
不知過了多久,軟轎終于停下。
轎簾掀開,已經不見了陸桓的身影,等在外面的人她竟也有幾分眼熟。
“姑娘安好。”來人雖是內官,看衣飾品級應當不低。“奴才梁正芳。”
聽他自報家門,顧璎腦子嗡鳴一聲。
她入宮那次遇上了天子銮輿,她避讓行禮時,迎面走來的就是梁正芳!
“梁總管。”顧璎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梁正芳待她極為客氣,恭聲道:“請姑娘進來稍事休息片刻,皇上這就過來。”
果然是陸崇要見她。
顧璎眼下最不想見的人就是天子,可下面的人奉命行事,她又不是喜歡遷怒的人,只得忍耐下來,跟着他走了進去。
***
長錦宮。
陸崇心中惦記着顧璎,只讓人先将陸川行關了起來,将事情丢給陸桓和秦自明,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趕了回來。
聽到殿外傳來天子駕臨的聲音,顧璎從椅子上緩緩起身。
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她垂着眸子,直直跪了下去。
在她雙膝落地之前,陸崇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阿璎,是我疏忽了,讓你受了委屈。”他握着顧璎的手,不讓她逃開自己的注視。
顧璎輕輕開口道:“皇上言重了,誤會已經解開,請讓民女回去罷。”
“沒有提前告知你我的身份,是我做得不妥。”陸崇猜到她想要逃避,主動放軟了語氣道:“阿璎,你是在生我的氣麽?”
不,他哪裏算得上隐瞞呢?且不說他真的告知過自己,是她先提出的,要留最後一條退路,并不想做知道他是誰。
她以為自己已經看破他的身份,還以為這樣做就能游刃有餘的抽身。
其實一切早就有跡可循。
他從不将陸川行放在眼中,稱得上手眼通天,沒有任何事能讓他覺得為難;他自己也說了未在朝中領職,尚且娶正妻,膝下無子。
只是她沒有細想罷了。
可她也曾試探過一次——她突然想起自己半開玩笑的那句“家裏沒有皇位要繼承”時,仿佛一語成谶。
他當時是怎麽說的?
好像真的沒有正面回應她。
顧璎說不上心裏什麽滋味,偏過頭下意識道:“皇上,民女不敢。”
話音未落,她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妥。“不敢”一詞,聽起來像是她在嗔怪埋怨似的。只是再解釋反而刻意,她只得閉口不言。
顧璎沉浸在方才的懊惱中,一時沒留意到陸崇自進來後,便沒再她面前自稱為“朕”。
“阿璎,你生氣是對的。”陸崇不讓她從自己身邊掙開,扶着她單薄的肩膀,強行跟她對視。“阿璎你答應過等我回來——”
她确實答應了,可她沒想到自己答應的人是天子!
顧璎只覺得胃裏不适的感覺再次襲來,她克制了片刻,方才開口道:“皇上,請恕民女眼拙,未能認出天顏。”
陸崇隐約猜到了她想說什麽,墨眸中閃過一抹暗色。“阿璎,所以你改了主意?”
“多謝這些日子來皇上對民女的幫助,民女感激不盡。”她低聲道:“您曾許諾過民女,民女有說不的機會——”
說完她就低下了頭,不敢去看他臉上的神色。
認真論起來,是她的錯。自作聰明的猜測他的身份,沒有問明白就答應下來。
陸崇早就猜到顧璎會因為他的身份而逃避,故此上次才沒自報身份。他想着等她對自己的感情深一些再告訴她。
阿璎是個重感情的人,到時候就能更好的留她在身邊。
今日他得知白鹿丢失的那一刻起,猜到了事情不尋常,立刻讓陸桓去帶回本想送給顧璎的那一頭,直接帶回行宮。
雖然不這麽辦事情也能查得水落石出,可顧璎必然會經受審問,她的身子經不住。他若此時不露面,還能繼續瞞下去。
可若太後堅持用強硬手段審問,陸桓是攔不住的,只能由他親自出面。
如今只将那頭栽贓給顧璎的白鹿說成是誤入顧宅,照樣能定她福澤深厚之名。
如今也不過将一切都提前了。
“阿璎,你當真要跟我分開?”陸崇眸色晦暗不明,他語氣極輕,卻不會有人敢忽略其中的分量。
顧璎捏緊了指尖,正要艱難點頭時,再也忍不住胃裏的難受。
她拿帕子捂住嘴,掙開了陸崇的手,快步往殿外走去。
顧不得許多,她直接扶着樹吐了出來。
“倒溫水來——”陸崇匆匆吩咐了一聲,也跟着她走了出去,輕輕替她順背。
顧璎胃裏沒什麽東西,也吐不出來,好在用溫水漱口後,終于舒服了些。
“阿璎,我讓太醫來給你瞧瞧,是哪裏不舒服麽?”陸崇放緩了聲音問。
顧璎不想自己的身份再暴露在行宮中,連忙搖頭道:“我只是有些苦夏,來時的馬車颠簸,胃裏這才有些不舒服。”
“皇上,棠棠還在家裏等我,我想回去了——”她目露懇求之色,沒再自稱“民女”,陸崇本就對她硬不起心腸,這兒愈發柔軟了些。
見她面色似是好轉,陸崇沒說答應還是不答應,牽着的手走了回去,扶着她在軟榻上坐下,又親手墊了靠枕在她身後,讓人準備了養胃的粥和小菜。
長錦宮中的人饒是天子心腹,卻還是頭一次見他如此用心待人,看向顧璎的目光全都變了。
梁正芳親自去膳房吩咐。
見顧璎還是想走,陸崇将她按回去休息,他望着顧璎雪白的小臉兒和尖尖的下颌,輕輕嘆了口氣,終于妥協。
“等會用過飯,我陪你一起回去。”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