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忍痛氪金的小蛇
忍痛氪金的小蛇
人還在。
玉袍輕盈的寧苡一側身,躲開那只回過神來的惡孽獸的血盆大口,借着一陣忽起的風,輕飄飄地停在樹梢上。
手心裏攥着那枚小小的玉環,寧苡能感覺到,陸煥此刻正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也就是說,遞給他的那柄長劍起作用了,他并沒有被吞入更深一層的惡孽獄。
寧苡松了一口氣,在心中喚系統一聲“老板”,以示尊敬。
方才千鈞一發之際,就是系統忽然出聲支了招,陸煥才沒有出事。
寧苡心情大好,正要恭維系統兩句,卻聽到半機械音在腦海中響起:“【龍佑之力】使用成功,扣除積分1000,當前餘額-300。”
寧苡:“!?”
她身形一晃,拉開自己的面板,看着上面那個明晃晃的-300,血壓猛地一高,差點沒氣暈過去。
兢兢業業地做了小半年任務,好不容易才攢了700積分,結果一不留神被系統一诓,現在不僅身無分文而且還負債了!
“龍佑之力是什麽玩意兒?”寧苡捏捏眉心,深吸一口氣,将心頭的火氣壓下,盡量平靜地質問。
“青璃龍吟劍是龍佑之物,可借龍祖之力,一千積分一次,物美價廉。”系統好似生怕氣不死她。
“下次……”寧苡攥緊拳頭,抑制住将系統拖出來掐死的沖動,咬牙切齒地說,“氪金之前,能給個提示嗎?”
“有提示的,但是方才宿主太心急了。”系統說。
寧苡:“……”
知道了,知道的很清楚了,您滾吧。
“宿主,你現在要去找陸煥嗎?”系統不識趣地繼續在她耳邊叽叽喳喳。
“不去。”寧苡繃着臉往另一個方向走。
“那你要去幹什麽?”系統問。
寧苡唰地一下抽出腰間的長匕,整個人冷飕飕的,“去殺人。”
系統:“……”打擾了。
……
不遠處的山谷中暫時恢複了寧靜。
陸煥手指細顫,面如金紙,渾身脫了力,以劍撐地,半跪在地上輕輕喘氣。
“陸大哥,你沒事吧。”林琢背着那緋衣小姑娘走過來。
“這位修士哥哥原來姓陸啊,”那位緋衣小姑娘在陸煥和林琢面前俨然兩幅面孔,笑眼彎彎,聲音很甜,“陸哥哥,我叫方清緋,是歡月宗中人,雖然宗門的名聲不太好,但是我從來都沒有做過壞事。”
陸煥沒理會她,收劍入鞘,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輕飄飄地倚在山石上靠着。
“陸哥哥,你好厲害哦,竟然能斬滅惡孽獸。這柄劍叫什麽名字呀,我能看看嘛?”
陸煥半垂睫羽,好似沒聽到,修長的手指捏住中指指節上的那枚素環,有一下沒一下地轉。
“陸哥哥,”那方清緋不是個簡單的小姑娘,笑了半晌沒得到陸煥一個眼神,也絲毫不氣餒,反而從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一個瑩白的藥丸,朝他遞過去。
“這是補氣丹,陸哥哥方才為了保護我們,損耗過度,所以才會氣力不支,吃了這個會好一些。”
陸煥終于擡起眸,不過卻沒看那獻殷勤的小姑娘,而是情緒淡淡地掃了一下林琢。
林琢識相地退開幾步,不擾他的清淨,幸災樂禍地嘲諷他背上的小姑娘,“不用你獻殷勤,我們陸大哥手裏不缺補氣丹。還有啊,他方才是為了保護我,和你有什麽關系,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陸煥聽了林琢的話,眼眸輕輕一動,神識探入玉戒,果然找到好幾瓶補氣丹。
除補氣丹外,還有各種其他丹藥,以及蘊含風火雷霆之力的各種符箓。
這些,原本都是沒有的。在約莫一刻鐘前,突然憑空出現在他的戒中——和那柄不同尋常的長劍一起。
陸煥知道是誰将這些送來的。
漂亮的眼角微不可察地輕輕一彎,他捏住一顆瑩潤的補氣丹,送入唇間,而後眼眸輕轉,幽幽地望向一個方向。
玉隐尾環三環一體,環環之間藕斷絲連,寧苡能借玉環将東西隔空送至他這裏,他也能憑此,隐隐感覺到她的位置。
他此時是靠在此處歇息,亦是停在這裏等她來。
可是她沒有來。
不止沒有靠近,反而離他越來越遠。
要去哪裏?
陸煥無聲地垂下睫羽,積聚起一點氣力站起身。
……
寧苡一邊往東南方向去,一邊回憶那名少女的樣子。
——在她進入林中秘境之前,曾在月影菱花鏡映出的畫面中看到一個面目熟悉的少女。
那個少女名叫白栎,寧苡曾與她在遙遠的北境有過一面之緣。
只不過,那一面見得有點“激烈”。
彼時寧苡的玉隐蛇身妖丹未結,十分弱小,靠着自己過人的隐匿能力悄悄地在北境中找人,然而千躲萬躲,最後還是被一只眼尖的禿鹫發現了。
她被禿鹫堅硬的爪抓着,送到它主人面前。
那個主人就是白栎。
白栎并不是一個善待妖獸的主兒,寧苡落在她手中時,她說要催她結成妖丹而後剖出來,再用她的蛇身做一個羊脂玉镯。
寧苡當然不會束手就擒,她在她的法袖中将各種靈草吃空,而後用毒液将她的袖袍蝕了個洞,正要逃之夭夭的時候,她發現了陸煥。
寧苡記得那處一片荒蕪,只有怪石林立,其間藏着一個隐秘深潭。
那潭子像一顆嵌在群石中的澄淨琥珀,琥珀中央,凝固着一個渾身蒼白的少年。
第一眼看到陸煥時,他像精美的藝術品,是玉瓷做的人,不似活物。
之後,白栎從一個古舊的木盒中取出一顆紅彤彤的物什,像一顆跳動的心髒。
她不知用了什麽法子,隔着衣物皮肉,将那東西送入他的胸膛。
而後,他靜寂的胸膛開始一下下地搏動,蒼白的膚唇漸漸被蒙上一層稀薄晚霞般的淺淡紅潤,生動得像是下一刻便要破紙而出的畫中人。
當時寧苡屏住呼吸看他翕動的纖長烏睫,全副心神都被吊在了那微弱又招人的顫動上。
然而就在那一刻,她的後背忽然一緊,覺得自己被一道恐怖的視線盯上了。
全身皮肉霎時繃緊的同時,寧苡想到,白栎說過,要喂她靈草催她結出妖丹!
方才她在她袖中偷食的那些小動作她未必沒有察覺,之所以放任她,一方面是當時她無暇他顧,另一方面是,那靈草本就是打算給她養膘的!
白栎的五指山狠狠地朝她抓來,危急關頭,寧苡反應極快的往前一竄,在她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趁她吃痛回縮之際,從指縫裏竄出去。
而後一刻不停地隐去身形,尾巴一掃放出舟葉狀的飛行法器。
青葉在空中回旋一圈,葉片漸漸舒展開來,而後向下一沖,像片柔軟細韌的絲綢一樣,将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少年捧上來。
“咔嚓”一聲,一個巨大的圓鎖扣在舟葉方才帶起的尾風上,那圓鎖迅速地收窄成一個小環,眼看就要扣住葉梗的末端。
寧苡連忙擡尾撥了一下,将那葉梗往前一收,險險地逃竄出來,
絲毫不敢懈怠,她在一瞬間幾乎逼出了自己全部的妖力,周圍宛如起了一陣扶搖而上的風,将他們送向高遠的天空。
寧苡整條蛇快要被榨幹了,瞧見那少女漸漸變成了一個看不清的小黑點,她心中一落,剛想松一口氣,卻忽然聽到一道響徹雲霄的哨聲。
緊接着,一只兇猛的烏鹫朝自己沖來——她妖力不足,維持不住隐身的狀态,舟葉顯出一個朦胧的虛影。
被逼到這份上,寧苡也被激出了兇性,她将尾囊中藏的靈草甩出來,一口氣吞了,身形猛地漲大數十倍,成了一條玉色巨蟒。
而後閃電般兇猛地一咬,用利齒貫穿了那來不及反應的小烏鹫。
那鳥哀哀地慘叫起來,還沒死透的時候,寧苡忽然感覺周圍猛地一亮,她宛如從森冷的寒冬忽然被拽入炙熱的酷暑。
蛇瞳猛地一豎,她瞧見一支箭宛如天火流星一般,帶着無上的神威朝她撞來。
寧苡拼盡全力,在千鈞一發之際将那枚保命的金烏羽幣甩出來。
轟——
下意識地護住那少年,她的眼前随即一黑。
再醒來時,她的神魂就已經在蛛魇混元鏡中了。
這就是她和那個白栎短暫卻又令人難以忘記的“萍水相逢”。
若不是寧苡在危急關頭被逼着結出妖丹,而且手中恰好有一枚含着袖珍傳送陣的金烏羽幣,她和陸煥,恐怕都會葬送在那支火隕重箭下。
在帶着陸煥去玉珩仙門的那一路上,她能想到的最大的威脅就是,忽然與那個心狠手辣非要置人于死地的白栎狹路相逢。
不過好在,她并沒有遇着她。
之後将陸煥送到金鱗臺,寧苡才終于放下心來,在清平城吃喝玩樂一通之後,她漸漸将白栎這個人抛在腦後。
甚至,在清平仙市中得知,從北境中生還的修士寥寥無幾之後,寧苡還輕松地想,說不定她已經死在蛛魇混元鏡中了。
沒想到這麽快,她就在林中秘境裏又遇見她。
她不僅沒死,還被選入了金鱗臺,和陸煥一樣進了林中秘境。
蛛魇殘片與混元鏡胚一樣,最後一次出現是在北境。
林中秘境中出現這殘片,大概率與去過北境的白栎有關。
退一步講,就算白栎與蛛魇殘片無關,她們之間也有未了結的仇怨,而且,只要她活着,陸煥就有威脅。
除此之外,在寧苡不限期的任務欄中,有一個任務一直排在第一位:
【殺死白栎。】
【獎勵:10000積分。】
所以,負債的寧苡殺氣騰騰地朝她去了。
……
東南方向,遮天蔽日的墨葉下,有一個身着淡黃衣裳的清麗少女。
她衣衫淩亂,眸中含淚,瑟瑟發抖地躲在一位灰袍劍修身後,哭訴道:“嚴大哥,那個獐頭鼠目的小人欺負我,你替我殺了他好不好?”
“好。”那灰袍劍修本就眸含暗火,聽見她懇求,毫不猶豫地應了。
他手起刀落将那個抱頭鼠竄的人解決。
柔弱清麗的少女見狀,眼睛晶亮地起身撲入他懷中。
睫毛撲閃着,垂眸嬌羞的湊上去,獻給他一個吻。
稍觸即分,她伸出纖纖玉指按住灰袍劍修的唇,用水潤的眸子看他一眼,“方才渡給你的是療傷的藥,要好好吃下去哦。”
随即,她不好意思似地退開,退遠,神情一點點變得冷淡。
她站在幾步之外,漠然又愉悅地看着方才與她卿卿我我的那個灰袍修士,被身後浮出的惡孽獸一口吞下。
用手帕輕拭下唇,又随手丢掉,她眸中浮起冷意,唇角卻勾起笑,“第十七片。”
……
一陣風吹過,遮天的墨葉輕輕晃動。
一條看不見形跡的小蛇,盤在枝頭冷冷地盯着那位勾起冷笑的清麗少女。
寧苡大致了解過她的生平。
她如今所處的遼闊大陸名喚“中洲”,中洲之上,有一個綿亘千年不絕的大國名曰“大昶”。
白栎,正是兩百餘年前,降生于大昶皇都的皇族公主。
她有一位沉疴難愈、命不久矣的兄長,為了保住他的命,她想盡無數辦法,最後找到體質特殊的陸煥,将他囚禁豢養起來。
兩百年前,陸煥絕望自毀之時,一把火燒了整座宮殿。
當時白栎因恰好外出躲過一劫,而她那位常年卧床的病秧子哥哥卻沒能跑出來,大抵葬身在了火場。
在陸煥出事之後,許多知曉他價值的仙長權貴都想讓他活。
可白栎不想。
在這個冰冷黑暗的深宮之中,與她一母同胞的皇兄是她最後的慰藉,也是她最深重的執念。
所以她在皇兄死去之後徹底瘋魔,像個緊咬不放的毒蛇一樣,無時無刻不想要陸煥的命。
在北境之時,寧苡和陸煥就險些被那包含威能的火隕重箭炙成齑粉,而今在林中秘境,她用蛛魇殘片污染惡孽獸,讓陸煥又一次陷入險境。
方才寧苡目睹了她污染惡孽獸的全過程——
她先誘導修士殺人,引來專食作惡者的惡孽獸,再于惡孽獸食人之前,借故将蛛魇殘片渡入殺人修士的體內,這樣,在惡孽獸吞下修士之後,蛛魇殘片也會被送入它體內。
蛛魇殘片會變得像惡孽獸體內的一條寄生蟲,控制惡孽獸無差別地吞食此間修士,而它自身躲在惡孽獸體內的惡孽獄中,大快朵頤地享用送至面前的神魂。
白栎憑一己之力,将這個不傷人性命的林中秘境,變成了一個兇險萬分,稍不留神就神魂俱滅的,屠戮之境。
而陸煥險些就落入異變的惡孽獸口中。
這已經十足地冒犯了她。
對寧苡而言,陸煥絕對不能死。
他若死了,那所有的任務都無從談起,她留在這裏也會變得沒有任何意義。
甚至,她可能會因為将事情搞砸,被迫與系統解綁,重新變成一名無所事事的無業游民,每日發愁下個月的房租。
那樣可就太糟了。
所以,這個在獵殺榜上的白栎,她必須盡快除掉。
寧苡眯起蛇瞳,危險地盯住一無所知的淺裳少女,正要伺機而動,卻聽到系統的聲音。
“宿主,你殺不了她。”
寧苡:“……”
您能閉嘴嗎?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系統說,“這是一個非常冒險的舉動。”
“我知道。”寧苡說,“閉上你的嘴。”
系統:“……”行吧。
她屏氣凝神,藏在密葉之後窺探縫隙中的淺裳少女。
在一片墨葉飄下的時候,她同離枝之葉一起落下去。
及至白栎身側幾寸時,蛇瞳豎成一線,她迅猛如電地一探身,獠牙毫不猶豫地刺入少女纖細的脖頸——
在尖牙紮入少女嬌嫩皮肉的同時,她的七寸被人死死地捏住。
寧苡對此早有準備,現出身形,蛇身暴漲數倍,又沖着她的脖頸兇猛地咬去,一副悍不畏死的搏命架勢。
白栎急退,但脖頸上仍被劃出一道長長的血口,鮮血汩汩流出。
寧苡誓不罷休,正要一鼓作氣地割下她的脖頸,卻忽然被一條狡詐的血荊棘自下而上地穿透身體。
氣力一瞬之間流失大半,白栎面目猙獰地狠狠掐住她的心髒,“不要命的小畜生,想殺我,你殺得了嗎。”
她下手絲毫沒留情,寧苡幾乎覺得自己的髒器已經開始破裂了。
盡管如此,她依然咬牙不服軟,在最後一刻,她周身的妖力忽然暴漲。
周圍無風,墨葉卻兀自飄動,寧苡尾上的玉環輕輕一閃,數十張雷暴符散落在二人身周的空氣中。
沒有任何緩沖,“嘭——”的一聲,紫電轟然落下。
樹和草皆燃起來。
滔天的烈火之中,正化為焚灰的寧苡漠然又平靜,輕聲對系統說:
“看,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