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一周,兩周,三周。
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了,夏遲沒有了任何的消息。
春笙放了寒假,每天忙碌在各種兼職中,她沒再碰過畫筆,也沒再想起那個教她畫畫的人。
生活又回到了以前的老樣子,枯燥乏味充滿了壓力,只不過春笙卻沒再想着尋死,她告訴自己,什麽都不重要了。
就算沒有熱愛,她也會活下去,什麽都不為,只為了活着。
消極的日子像是大工廠裏的流水線,平淡的沒有一絲波瀾。
直到那天休息的間隙,她收到了一通電話,內心的驚濤駭浪再次被掀起,驟然吞噬了她所有的僞裝。
“請問是春笙嗎?我是夏遲的母親。”
夏遲。
兩個字,讓春笙愣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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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笙趕到醫院的時候,正好碰見護士在給夏遲換液體。
那個男人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的像是一張幹淨的畫紙。
透明色的液體透過針尖一點點的緩慢流進他的血液裏,手背上腫了起來,幾乎已經看不到了血管。
他又瘦了,比很早之前還要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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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笙心裏說不出的難受,腳下像是生了根,一步也邁不動。
夏遲倦怠的眼神望向窗外,毫無生機,只有在偏頭看見春笙的那一秒,劃過少許的色彩。
他怔愣了好久,淺淺的一笑,聲音沙啞無力:“對不起,我失約了。”
沉默了好久,春笙的眼角濕了,她說:“夏遲,我會畫太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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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夏遲的母親說,他得的是胃癌,一年前查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是晚期了。
只是這孩子很聽話,什麽都不說,就算再難受再痛苦,也都自己一個人忍着。
他這輩子沒什麽愛好,只有畫畫,好像只有拿起畫筆的時候,他才能忘記自己的生命正在倒數的這個事實。
他喜歡畫生機盎然的春天,畫随風搖曳的花草,畫剛剛升起的太陽。
夏遲的母親哭的淚流滿面,雖然夏遲不說,但是她當媽媽的心裏都明白。
他想活下去,比任何人都想。
春笙的心裏一緊,酸酸澀澀的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阿姨,夏遲,會好好的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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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後,春笙似乎又找到了新的方向。
除了工作學習之外,她都會找各種的閑暇時間來看夏遲,每次都會帶着自己新畫的畫和顏料畫筆。
一來想照顧他,二來是想借着給自己改畫的由頭讓他短暫的忘卻痛苦。
“夏遲你看,這是我去郊區公園裏畫的梅花,開的很好看,等你好了,我們再一起去。”
夏遲笑:“有長進,沒白費我那麽多的心思。”
他的誇贊難得,春笙抿唇紅了臉。
只是下一秒鐘,夏遲的臉色忽然的嚴肅,他慌忙下床,胡亂将畫紙塞到春笙手中之後就跑到了洗手間。
踉跄着,連鞋都不曾穿好。
春笙在原地并沒有跟過去,一陣的嘔吐聲和沖水聲傳來,讓她指甲幾乎嵌入了掌心。
這種場面夏遲從不讓她看,可她偷偷見到過,是鮮血,吐出來的鮮血比她的紅顏料還要刺眼,将整個水池染紅。
畫紙上的紅梅被揉皺,春笙覺得心口發悶,有些喘不上氣。
等夏遲回來,看着他蒼白的面容,春笙把眼淚噙在眼睛裏:“夏遲,明年夏天我就要高考了,等我考個好學校,等你的病好了,咱們一起出去玩怎麽樣?”
夏遲沒有說話,垂了眼眸,良久之後才開口:“春笙,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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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遲好像活不了多久了,相處的時間越長,這種感覺就越是強烈。
他吐血的頻率增多,飯吃的也越來越少,吃多少吐多少,整個人折騰的都沒了人樣。
幾乎連他自己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開始有意無意的避着春笙,不見她,冷落她,甚至對她所有的畫都視而不見。
醫生說不能再拖下去了,手術就安排在了下個星期,成功的話還能多活幾個月,否則……
“夏遲,吃點東西吧。”
夏遲擡眸,眼窩已經陷了下去:“不吃了,吃了也會吐。”
他的聲音很弱,氣息也不平穩。
春笙心疼,強忍着沒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哄着他:“夏遲,你吃一點,你吃一口,我就多畫一張畫好不好?”
“春笙,別在我這裏浪費時間了。”夏遲眸中的悲傷濃郁,他低頭抿了口白粥,已經是十分的勉強。
春笙恍若未聞,她替他擦了下嘴角,靠近了他的耳邊:“夏遲,我想跟你學畫畫,學到我二十五歲的時候,我就能站在你的身邊,做和你一樣的老師,好不好?”
聲音很輕,像是羽毛,也像是巨石。
夏遲一怔,垂了眼眸:“對不起。”
猜到了他的回答,春笙笑着搖頭,眼淚卻掉了出來。
她早就知道的,世界上沒有奇跡,奢望從來都不會變成現實。
夏遲沒有機會等到她的二十五歲,她也沒有機會可以光明正大的把喜歡二字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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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的前一天,外面的天氣難得的很好。
“夏遲,我帶你出去走走?”
夏遲在病床前握住了春笙的手,他的眼眸中劃過和往常一樣的溫柔,恍若美好的事物一直存在:“春笙,你給我畫幅日出吧。”
春笙看着他,抿着唇不說話,他的手術在明天的淩晨。
“你是我的學生,就當是老師留給你的最後一次作業。”
回答他的依舊是一陣沉默。
看透了她的心思,夏遲無力的擡起手,在春笙的頭上摸了摸:“小姑娘這麽倔,難不成我教你畫的東西都白費了?”
春笙擡眸,真誠又堅定:“我不是倔,我怕你死。”
死這個字,一旦說出口,便像是釘子一樣釘在了人的心口上。
一怔,夏遲的鼻尖酸了,他的眼尾染紅:“我不死,我等你的日出。”
“你保證。”
“我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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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雨市冬天的日出在早晨六點半左右,春笙五點鐘就拿着畫板等在了海邊。
海岸線綿長,浪花席卷,吞噬着馬上就要迎來的曙光。
時間分秒的過去,她的心裏極不平靜,像有一團火在燒,焦灼難耐,可除了等它燒完,她沒有別的辦法。
慢慢的,太陽終于從大海的另一邊緩緩地露出了橙黃色的光暈。
是希望,是春笙所有的希望。
沙灘上沒有一個人,她畫了大海,畫了太陽,拿着畫筆的手止不住地抖動,今天的日出太遲,她怕有人等不到。
慌亂中,一筆蘸錯,一抹亮麗的綠色出現在了天空的正中間。
刺眼。
春笙手腕一顫。
眼淚不争氣掉出來了,她崩潰到不知所措,慌忙的用黃色一大片一大片的蓋過去,可是還是掩蓋不住瑕疵,怎麽塗都沒辦法。
夏遲,別死,你等等我,求你了……
匆匆忙忙,終于在馬上就要結束的時候,夏遲媽媽的電話打了過來。
春笙的心裏咯噔一下,一瞬間眼前失去了所有的顏色。
海浪拍岸的聲音席卷,她的腦袋暈沉沉的。
夏遲的手術失敗了。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消息。
春笙在原地愣了好久,積壓的情緒一次又一次的達到頂峰,卻又被她硬生生壓了下去。
徹底的崩潰,極致的安靜。
她眼眸空洞地看着自己糟糕的畫作,眼淚啪嗒啪嗒的掉,可是卻哭不出來一點聲音。
“夏遲,我畫錯了,你快來幫幫我,好不好。”
春笙其實明知道的,她知道夏遲是在騙自己,他根本撐不到日出,可不知道為什麽,她還是來了。
夏遲死了,在那個冬天的早上,在綠色的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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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後。
在夏遲的葬禮上,夏遲的媽媽曾遞給了春笙一把鑰匙和一封信,說是夏遲進手術室之前特地留下來的,囑咐要交給他最後一個學生春笙。
夏媽媽說海邊那個破舊的畫室原本就是夏遲的,之前用來教學生,可後來病了,學生們也就都走了,畫室沒人,就一直荒廢着。
春笙沿着海邊走了好久,她的心裏說不出來的滋味,最終找了個太陽最暖的地方,坐下,打開了夏遲的信。
上面的字跡清秀幹淨,和他的人一樣:
春笙,
請原諒我的再次失約。
我媽媽已經把我交代給她的東西交給你了吧,我這輩子沒什麽東西留下,只有一個畫室和幾幅拙作,你是我最出色的學生,我就都當做禮物都送給你了。
其實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很早就注意到你了,大概是從你今年夏天第一次進到這個畫室開始。
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只是你那種投入滿足的樣子實在讓我熟悉,就像是看到了年輕時的我自己一樣,我知道,我們是一類人。
所以那天晚上見你一個人在海邊喝酒,才忍不住的過去想和你聊聊天,只是你像是個小刺猬,總說着喪氣的話。
那一刻,你似乎讓我找到了我還殘留的價值,我可以死,但我要讓你活下來。
我說過人總要靠熱愛活着,我希望我死後,畫筆能永遠在你的手上。
畫畫是我這一生所追求的唯一理想,我知道,這也是你的,所以無論将來遇到了多少困難,你一定要堅持下去,為了你,也為了我。
一定要熱烈的活着。
你說你喜歡看我笑,其實,我也喜歡笑着的你。
你的人生值得更好的,我沒有迎來熱烈的二十五歲,但是你可以。
春笙,相信我,等春天來了,一切都會好的。
——夏遲。
春笙合上了信紙,陽光照的人身上發暖,可是她的眼睛幹澀,再也沒有什麽東西好流出來了。
夏遲從來都不知道,在春笙的眼中,她的世界是灰色的,浪花是,晚霞是,落日是,可唯獨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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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過了好久,久到日子發黴,像是密封起來的沙丁魚罐頭。
春笙沒有參加來年的高考,她休學了一年,一邊賺錢一邊接着畫畫,在第二年的春天,以藝術生的身份重新複讀。
從那時起,海邊的人們總能看見一個帶着紅色手繩的小姑娘站在那裏,一筆一筆的畫夕陽畫晚霞,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直到好多年以後,一位年紀輕輕便名聲大噪的女畫家橫空出世,她捧着獎杯回了小小的桃雨市縣城,拒絕一切的商業合作,在海邊經營起了一家畫室。
不收取任何的費用,只要有興趣的孩子都可以免費來聽課。
別人總說她浪費了才華,可她卻總笑,眼裏帶着夏日的光輝。
二十五歲,她走到了。
春笙堅信,無論何時,只要她動筆,夏遲一定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