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多了個跟屁蟲,定北候并不在意。荒原裏寂無聲,有跟屁蟲弄出一些聲響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再說她懶得很,跟屁蟲喜歡跟便讓他跟好了,何必費心趕走他?
剛剛入春,太陽一落山,草甸上溫度驟降,滴水成冰。尋到一處避風的山石,定北候栓好牛,想尋一堆柴火取暖。剛尋了沒幾根,葛丹已麻利地抱着一堆幹草回來,放到自己腳邊。未等她說話,葛丹又放下他的破羊皮毯,平平整整鋪在地上,然後低着頭褪到一邊。這張毯子是他唯一的財産,地上極涼,鋪着毯子确實要舒服許多。
定北候沒說什麽,表情依然波瀾不驚。她點燃篝火,從包裏找出一條幹淨的羊毛毯鋪好,盤腿坐下,斯文地吃起了牛肉幹。
見鳳凰不肯坐自己的毛毯,葛丹十分失落。羊毛毯已經是他的所有,懷中的發黴的硬馕又比不上鳳凰手中的牛肉幹,他不知道還能怎麽做。
天終于黑透了,荒涼的夜色濃得如墨汁一般,看不到半絲光亮。火堆無力地跳動着,散發着可憐的熒熒火光。鳳凰懷抱銀槍盤腿而坐,美麗的雙目輕輕地閉着,不知是否已進入夢鄉。葛丹縮在不遠處的硬毛毯上迷迷糊糊地做着夢,睡到半夜,他凍得雙腳麻木,不情不願地醒來。坐起身一看,鳳凰依然保持着剛才姿勢。
只是鬥篷兜帽已被風吹落,露出了一頭似緞的長發,精致恬靜的五官在黃色火光的雕琢下美得如詩如畫。
完美得讓人心疼。
世間這麽肮髒,充滿了痛苦和饑餓。鳳凰,原本驕傲的魔族公主,不該困在這人世煉獄的。
葛丹盯着鳳凰的臉看得入了迷,胸膛中湧動着一種奇妙的感覺。麻麻的,疼疼的,滿滿的快要溢出來似的,又舒服又痛苦。直到臉被迎面刮來的風吹得生疼,他才回過神,跑過去用自己的身體替鳳凰擋住了風口。他不敢面向鳳凰,只敢面向黑黝黝的夜。因為胸中的感覺是那麽強烈,再看着鳳凰他會死的。
忽然,風中傳來了股股暗暗的腥臭,不久黝黑的夜幕中出現了一盞盞綠瑩瑩的小燈籠。葛丹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雙腳發軟。是狼群,是荒原上最兇殘的狼群。初春的狼群餓了一個冬天,兇猛異常,能吞噬一個商隊。
牦牛也察覺到不妥,驚恐地踏着蹄子,不安地踱着步,嘴角吐着白沫。
他扭頭看了看仍閉着雙目的鳳凰,一咬牙,撿起一塊石頭沖到黑暗中,放聲咆哮起來:“走開!走開!不許過來!”
但那一盞盞幽綠的燈籠仍以風一般的速度席卷而來,葛丹甚至聽到了狼群喉嚨裏貪婪的咆哮。
自知難逃死劫,葛丹的咆哮變了詞語:“你們吃我,不要吃她!”
“小子,很吵。”
身旁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沒等葛丹扭頭,鳳凰橫着槍,從他身旁慢慢走了過去。長長的頭絲掠過他的鼻尖,留下一抹淡淡的幽香。瞬間竄遍葛丹全身,令他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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蠕動了半天嘴唇,最終輕輕吐出兩個字:“公主。”
立在黑暗中,鳳凰冷笑一聲:“大膽,稱我沈夫人。”
說話間銀槍輕掠,幾聲哀嚎後,幾道橫掠的飛影從天上落下,是幾條打頭陣的野狼。被同伴的屍體震懾住,綠瑩瑩的燈籠們停在了火光邊緣。這群狼全身漆黑,一雙雙冷冷的碧眼惡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大餐,露着鋒利雪白的牙齒。大概是剛熬過冬天,每一只都很瘦。
中間的頭狼身材比其他狼大一圈,但十分疲憊,毛尖泛着一層淡淡的灰色。它低低地吼叫着,健壯的四肢繃得直直的,雙眼泛着隐隐的紅色,似乎随時準備撲上去咬斷面前這個人類女子的喉嚨。但野獸的感覺往往更敏銳,這個人類女人身上散發出惡魔般的煞氣壓得它幾乎喘不過氣。鮮紅的狼血,從銀色的槍尖上滴答滾落,微弱的聲音,一點點沖擊着頭狼的心髒。
這人類女子不是它的狼群能吞下的獵物,這是從未見過可怕的敵人。
思量半刻,頭狼仰天長嚎一聲,轉身撤退。其他狼得令,也拖起幾具狼屍跟随頭狼一起重新融入了夜色之中。
“憑一人便能吓退狼群,好強的殺氣,想不到世間還有活修羅存在。”從山石後傳來一道戲虐的聲音。
葛丹一驚,扭頭一看。只見山石後轉出一個男人,廟裏修行者般的打扮。短短的頭發,眉眼深邃。鳳眸含笑,微微上挑。一襲暗紅色亞麻僧衣,脖子上挂着一串碩大的骷髅念珠。雙手下垂,被一條粗鐵鏈鎖在一起。
定北侯垂眸:“何人?”
“行者,人們都叫我小頭陀。”
“為何把狼群引來?”
那人摸摸腦袋,眼裏笑意更濃:“狼群追小頭陀,小頭陀自然往有光的地方跑。不過運氣很好,”他放下手,放肆打量着定北侯,“有傳言說世間絕色,天下唯定北侯一人。依我看來,姑娘才是絕色。今日因禍得福見着姑娘一面,小頭陀死而無憾。”
看着小頭陀眼裏閃爍的光,葛丹很生氣,恨不得用手裏的石頭将他的頭砸得稀巴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