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信殿下
我信殿下
太後嘆了一口氣,接着道:“哀家已經潛心向佛多年,當年哀家尋遍天下名醫,想要醫好你,無奈未能得償所願,哀家只怕時日無多,已經跟青幽寺的方丈說了,死後把哀家葬在青幽寺的鐵檻山下,萬人踩踏,為旬兒你祈福。”
藺子旬低下頭,握着太後的手緊了緊,不免也有些恻然,只是他已經解毒的事情眼下還不能聲張,藺子矜在朝堂上暗結了不少同黨,貿然公開自己已經病愈的事,只會讓來自藺子矜的槍林彈雨更加猛烈而已。
“皇祖母萬古長青,來日方長,又何出此言,皇祖母對孫兒的一片苦心,孫兒沒齒難忘,只不過生死由天定,皇祖母毋庸為孫兒如此費心。”
太後凄然一笑,眼中含淚,藺子旬幼年喪母,自那以後一直在她身邊長大,因為中毒多年,每次毒發,都是深入骨髓的痛苦,年幼的藺子旬咬緊牙關,半句怨言也沒有。
一盞茶的功夫,藺子旬離開,宮女錦蘇複又進來奉上參湯。
“太子從江南回來以後,都在忙些什麽?”太後淡聲道。
“回太後娘娘的話,殿下回來以後,一直都在東宮斂養心神,時不時見一些客而已,只是前日,又去了東息陵掃墓。”錦蘇恭敬答道。
太後垂下眼眸,東息陵葬着已故的皇後,也就是藺子旬的生母,那塊垂在藺子旬腰間的玉佩,就是皇後當年的遺物。
風吹動青銅九逦百合大鼎裏燃着的香煙,煙霧袅袅,清淡的檀香味中,太後布滿溝壑的臉上不覺籠上一層陰霾,她對着聖後殿的殿門,緩緩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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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醫院附近的一塊空地上,一簇簇帶着濃烈香味的綠苗被整齊地種植在這裏,那是一片被刻意養護照顧好的艾草地,幾個藥童埋首其中,躬着身子在地裏捉蟲拔野草。
岳清兒身後跟着落葵,兩人一前一後,岳清兒不時彎腰,查看艾草的長勢。
“小姐,前日去給太後施針,太後的身子舒服不少,臨走前,還特地問了姑娘的生辰八字。”落葵道。
岳清兒握着艾草的手一抖,不小心拽下來一片艾草葉子,她把玩着手裏裂齒形的葉子,一時無言。
太後既然問到了自己的生辰八字,那一定是有用意,除了姻親一事以外,別的都不大可能,岳清兒心如明鏡,咬着紅唇心思輾轉。
落葵忍不住又道:“太後最寵愛的孫兒是太子,若是小姐成了太子妃,就算不是正妃,只是個側妃,那如此一來,小姐想做幾品禦醫,那就是幾品禦醫,何苦在禦醫院裏跟這些老腐朽們熬資歷論功勳。”
岳清兒眉頭一皺,轉身正色道:“怎可想這些歪門邪道,我們岳家,世代家風清明,禦醫品級,憑借的是真才實學,一旦有了攀附之心,那祖傳的醫藥手藝,就別想再有精進了。”
落葵紅着臉低頭認錯,岳清兒望着這一片被風吹得起起伏伏的碧草,心裏五味雜陳,落葵的話,剛好戳中了她的心事,何嘗又沒有絲毫道理。
她垂下頭,平複了一下心情,手心捏着的那片艾草葉子,已經被掐出了深綠色的汁水,染綠了岳清兒的指甲。
“這片地,得好好找人照看着。”岳清兒吩咐道。
眼看着梅雨季節快到,當今聖上素來患有風濕病,陰雨天發作起來,疼痛不止,歷年來禦醫院都會趕在梅雨季之前,精心配制活絡油,若是哪位禦醫配制的活絡油能得到聖上垂青,龍顏大悅,那禦封的品級也就能往上提一提。
“是,小姐,奴婢已經着人專門看護着。”落葵道。
這艾草油是岳家的獨門秘方,驅寒通經效果斐然,用起來氣味芬芳又讓人通體安泰,望這艾草地,岳清兒杏眼中閃着星星點點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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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後,天氣晴好,皇家專屬的獵場裏,旗幟飄動,馬車往返不停。
獵場外的祭壇上,祁帝身着九龍黃袍,舉杯将酒水灑向天際。
“願皇天在上,佑我大祁國泰民安,風調雨順,民心安穩。”祁帝朗聲誦讀祭文,江沅跟所有侍讀一起,跪在祭壇之下,靜觀祭祀儀式,江沅在人群中偷偷擡頭,不遠處藺子旬身着金珰鎏金騎服,薄唇緊抿,眼神沉着,氣質在衆位皇子中一騎絕塵。
待祁帝結束祭天流程,登上轎攆,所有皇子緊随其後,陸續登山各自的馬車,一同随祁帝前往獵場。
江沅趁無人注意到自己,從侍讀的隊伍中偷溜出來。
天冬守着藺子旬鑲金嵌寶的馬車,在隊首恭敬地候着,江沅蹭到馬車跟前,沖天冬一笑道:“殿下還未過來?我有要事要同殿下商議,通融一下,我就在車裏等着殿下罷。”
說罷,江沅一腳已經踏在馬車上,作勢要掀開那淡藍色的绉紗門簾。
“住手——”天冬一把握住江沅的胳膊,一臉懷疑道:“有什麽事,等殿下來了再說,哪有随随便便就進殿下車辇的道理!”
“我說了有要事,事關重大,哪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商談呢。”江沅發揮死纏爛打的精神,故意露出一個諱莫如深的表情。
天冬懷疑地看了一眼江沅,頓了一頓,還是不松口:“殿下從未讓外人擅自進入他的車辇,江探花也不例外。”
江沅無奈地嘆口氣。
“我是外人嗎?虧你還跟着殿下這麽久,殿下的心意你一點都沒摸透。”江沅苦口婆心。
天冬一臉狐疑。
“別忘了我可是跟殿下一起共生死的人,當日在江南,要不是因為你保護不力,殿下也不會失蹤數日,殿下不見蹤跡的那些日子,是誰寸步不離地守候在殿下左右,保護殿下的周全?”江沅凜然大義道。
天冬有些動搖。
江沅費盡唇舌,見不奏效,只好又湊到天冬耳邊,低聲耳語幾句。
天冬露出一副訝異的神情,随即,他的臉突然漲得通紅,天冬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江沅,還沒有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江沅淡定地拍拍天冬的肩膀。
天冬搓搓手,轉身乖乖地替江沅掀開那淡藍色绉紗簾子。
藺子旬在騎服外披着一件白色大麾,雪白的寬袍下擺摩挲着地面,他緩步走到車辇前,眉如墨畫,正午的陽光灑在他的眉眼上,在叢林中熠熠生輝。
天冬欲言又止,藍色紗簾被拉開,藺子旬看到轎廂中歪坐着的江沅,眸中暗光一閃。
“殿下多日不見,馬上太颠簸了,還是這轎子舒服。”江沅伸着腿,故意半含嬌嗔地道。
天冬露出一個見到鬼的表情,趕緊背身轉過去,江沅瞥到這一幕,心中暗笑。
藺子旬凝着眉,他倒沒有立即把江沅趕出去,簾子被放下來,藺子旬坐了進來,轎廂裏的空間變得有些逼仄,江沅能嗅到藺子旬身上淡淡的木樨香味。
“你如何進我的轎攆?”藺子旬語氣冰冷。
江沅避而不答,她只不過将自己從藺子旬身上看到的赤色蝴蝶狀胎記告訴了天冬而已,言語之間透露一絲暧昧,天冬雖然木讷,但也通人事,這會兒估計還在車外浮想聯翩。
“今日大暑,太子為何還穿這麽厚?” 江沅顧左右而言他,一想起那個胎記,她就忍不住回憶起溪邊小屋裏藺子旬那美妙的身體。
天氣悶熱,藺子旬身上卻依舊散發着一絲冰冷的寒氣,沉靜至極,他甫一擡頭,剛好對上江沅探究的視線。
“上回曹公公可有對你怎樣?”藺子旬開口道。
“殿下怎麽現在才想起來問我,一言難盡,我這輩子的清白差點就毀在曹老狗的手裏。”江沅大倒苦水。
“白潋說見到你談笑風生,并不曾受辱過。”藺子旬話鋒一轉。
江沅:……
“我那全是演出來的,三皇子幾次三番要殺我,殿下以為我會因為他的示好而倒戈嗎?我若真那麽糊塗,不早就死了八百遍了。”江沅攥着拳頭道。
上次那金創藥,就是藺子矜故意安插在藺子旬心上的一根刺,藺子矜這一招挑撥離間,江沅忍不住為他的奸詐倒吸一口涼氣。
江沅心緒稍平,她往藺子旬那邊靠了靠。
“我跟三皇子不是一夥的,殿下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問心無愧。”
行進中的馬車有些微微颠簸,藺子旬一動不動。
藺子旬神色一凜,他突然湊了過來,手臂撐在江沅身後,江沅情不自禁地後退,後腦勺抵在車廂上。
“孤先前病弱,沒人信孤能撐起江山,如今就算天賜了一線生機,但朝堂上還是被三皇子的勢力把持着,他來撩你,你為何不去?”
兩人距離很近,木樨的香味在鼻尖萦繞,江沅看着藺子旬那一雙深眸,裏面深沉似海,卻又有着暗流湧動的複雜情緒。
誰讓你是這本書中的天選之子!
江沅咽下呼之欲出的那句話,作出一副情深義重的模樣,狠狠點頭。
“我信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