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互相行過禮,其實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盧明瑤看了一眼黏在周弘熾肩頭的小公主,笑着搖了搖頭,也随她去了,轉身向殿內走去,因而沒注意到身後緊緊地跟随着自己的兩道探究的目光。
周弘熾扛着小公主走到了走到暖閣內,瞅着她,逗她道:“都到殿內裏,阿魚還不下來,皇叔的肩膀可是酸透了。
小公主嘻嘻一笑,摟着周弘熾的脖子,“阿魚給皇叔捶一錘~”屋子裏的宮人又是笑成一團。
周弘熾看着她的眼神不由更加溫柔。
其實他自己也只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青年,甚至還沒有成婚,但他又每每讓人感受到一種與他的年齡不大相符的淡淡的滄桑和憂愁感,大約聰明的人,因為比別的人看得更透,因而也有更多的煩惱——自然這些落到愛慕他的宮人眼中,真真是多添了幾分魅力。
哪個少女不懷春?待在宮裏頭的宮女們,除非天子開恩,否則就要老死在深宮裏了,玄宗朝有詩雲“白頭宮女坐”,在這種境遇之下,漫漫長夜,宮人們總還是要有個做夢的對象。
——但,天子那張冷臉,讓人想都不敢想。
周弘熾笑着,搖搖頭:“還有呢?”
小公主歪着腦袋,狀似沉思,忽然蹦蹦跳跳地跑到案前,端着餘下的那碗的八寶粥,跑到了周弘熾跟前,“皇叔,給!”
盧明瑤忍俊不禁,以袖掩面,笑了起來,這個小滑頭,剛才還說要留給她阿爹呢。
周弘熾一愣,接過了白瓷碗,哭笑不得地道:“沒有調羹,皇叔要怎麽吃呀?”
“哦哦!”晉陽公主回過神來,又要跑回案前拿,早有機靈的宮人,遞到了她手邊,她還有些不高興別人的代勞,微微嘟起了嘴。
周弘熾一手接過碗,一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周弘熾其實不大喜歡吃甜的,所以他原本也只是打算吃上一口,好全了小公主的美意,所以他輕輕地舀了一勺,放到了嘴邊,然而只是這一口,他卻忽然愣住了。
并非因為盧明瑤這碗八寶粥有多麽的美味,就只是一碗十分家常的八寶粥。但周弘熾有很多年,不曾再嘗到這樣的味道了——他不僅有着超世脫俗的記憶力,還有着無比覺悟的味覺敏\\感,他慢慢地咽下了那口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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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阿嫂才會做出這樣味道的粥。
他克制着不讓自己慌亂,但聲音還是不覺發顫,盯着盧明瑤,像溺水的時候盯着眼前飄來的一根浮木。
“昭儀,這粥……是你做的麽?”他問到。
盧明瑤看着他,心中暗叫不好,這小子向來最是嘴刁,但轉念一想,周弘熾也是讀着正經的經史子集長大的,應當由衷相信“子不語怪力亂神”才對,于是淡淡一笑,從容道:“是妾做的,不過方子是國公府的廚下抄來的。”
周弘熾于是“哦”了一聲,倒也說得通,但是……他梭巡着盧明瑤臉上溫婉合宜的笑容,實在找不出什麽破綻,只能壓下心中蔓延的無限失望,誇道:“昭儀的臘八粥十分可口……讓我想起了我阿嫂。”
他沒有再說下去了,在小公主的面前,他很少提起她的阿娘,他們都希望她能記住她素未謀面的母親,最好能繼承她身上的種種美德,成為一個像她一樣美好善良,處處為他人着想的女子,但他卻不想讓她的女兒,太早地明白喪母之痛。
周弘熾忽然的,就想起了他和阿嫂一同被軟禁在東宮的歲月。
後來,他的母親總以那段被冷待的歲月為恥,但周弘熾卻覺得那是他人生中最開心的時光。
阿嫂對他總是很耐心。
他生而孱弱多病,對于已經有太子傍身的母親來說,他只是一個需要耗去他過多精力的累贅。對他,母親總是沒有什麽耐心的。他還記得小的時候,有一次,他生病了,很不舒服,哭着要母親留下來陪他,但母親就只是非常不耐地讓乳母将他帶走了。
但阿嫂從來不會這樣。
他不喜歡吃很苦的藥,所以她永遠會為他備着香甜的果脯。
夏夜潮熱,有時候他病起來更是整晚睡不着,她也會溫柔地給他講着各種故事。
像一根柔軟的羽毛,輕輕地,拂過了那些如水沉寂的歲月,在他的記憶裏留下了粼粼水光。
在離開含元殿前,他又駐足,深深地看了盧明瑤一眼,然後邁開步伐向外走去,再不回頭。
她不是阿嫂,誰都不是阿嫂。
一直到晚膳的時候,天子的晏駕才終于回到了含元殿。
這幾個月來,他一直陪着小公主用晚膳——當然還有盧明瑤,他們如今也漸漸地話多了起來。
“前朝行科舉以來,已有一百年,也不知道怎麽到現在選出來的還是那群酒囊飯袋的世家子弟。”周弘煜就随口向盧明瑤抱怨道。
全然忘了,嚴格意義上來講,盧明瑤也是世家女。
盧明瑤倒也不會替那些世家子弟争辯什麽,她生于望族,見多了所謂的世家風流,不過是一群庸才的自娛自樂,于生民毫無益處。
當下緩聲道:“再思慮一下考試的法子便是了。再則,民間真正貧寒的人家,怕也是讀不起書的,陛下若真是希望廣納人才,少不得要在這方面費些心思了。”
時下雖然不似前朝那般追求“骈四俪六”,行必對仗工整。
但一篇文章的文思用典仍是行文判斷好壞的重要标準,在這一點上寒門子弟拘于所閱典籍不豐。很難和藏書萬卷的世家子弟一較高下。
周弘煜沉吟片刻,“倒也是個好法子。”
又問晉陽公主:“你皇叔今天來看你了?”
小公主點點頭,又補充道:“還喝了娘娘做的一碗臘八粥。”
周弘煜一愣,問盧明瑤讨道:“朕為什麽沒有。”
盧明瑤:“……”
她默了一下,言簡意駭:“涼了。”
周弘煜卻道:“那再做一碗。”
盧明瑤嘴角抽了抽,應道:“是。給您當夜宵。”
這個人怎麽就這麽煩人?
盧明瑤和天子相處融洽,要說誰最高興,那必然是英國公,英國公身為開國勳貴,女兒又在宮中“得寵”,一時巴結他的人有如過江之鲫,絡繹不絕。
就連滿朝文武,也翹首以盼天子早日想通——我們等您老的,咳咳,皇子,等得黃花菜都涼了。
要說誰最不高興,當然是張氏母女。
蓬萊殿內,彩燈張結,錦繡成堆,好不富麗堂皇!而此刻它的主人盧秀瑤卻狀若瘋癫,将手邊能摔打的東西都摔打得幹幹淨淨,可憐那些琉璃盞、夜光杯,粉瓷碗,此刻都成為了一堆廢渣。
她猶不解恨,看着眼前一個身似弱柳扶風,面容清秀的三等宮人,就想到了盧明瑤那張宛若姮娥仙子,不食人間煙火的臉,一時妒火中燒,喝道:“跪下!”
小宮人看着眼前滿地的碎瓷片,腳底發軟,哀求道:“娘娘……”
盧秀瑤仍不依不饒:“跪下!”
這個時候,盧秀瑤的乳母桂氏在外間聽到動靜趕了進來,她看着披頭散發,宛若惡鬼的盧秀瑤,喝道:“娘娘!你這是在幹什麽?!”
桂氏把侍奉的宮人們都趕出去後,盧秀瑤終于忍不住,撲到她懷裏,大哭起來:“嬷嬷,我心裏苦……”
桂氏不由心如刀割,不住地哄道:“奴婢知道,奴婢知道,不哭了,娘娘不哭了,來,擦擦臉。”她取來帕子和水,給盧秀瑤梳起妝來。
一邊梳妝,一邊勸解道:“娘娘,來日方長,不急于一時。您千萬不要自輕自賤,做出糊塗事來。”
盧明瑤不停地掉淚,把桂氏新塗上的脂粉又哭沒了,“我就是想不明白,為什麽他說變就變了呢……當初阿爹說讓我和薛四和離的時候,你不曉得我多高興……他怎麽就變了呢?你說陛下他是不是嫌棄我不是處子了?”
桂氏心疼地摟住她,勸道:“時下和離的小娘子多了去了,哪裏來的窮酸規矩,您不要多想。漢景帝的皇後當年還先嫁金氏,生下一女呢!”
“那他為什麽?”盧明瑤又簌簌地落下淚來。
桂氏一時語塞。
她愛憐地摸着盧秀瑤的滿頭秀發,嘆了口氣,“天子男子,最是薄幸,今日愛花紅,明日就戀柳綠,您可千萬不要一心只有情愛,這些都是虛的。陛下也不見得便是喜愛盧昭儀,大概不過是因為她照顧公主有功罷了。我瞧着我們這位陛下,一心要效仿堯舜,當一代明君,不會沉溺兒女私情,娘娘不放效仿先代賢妃,必能得到陛下敬重。”
盧秀瑤含着淚點了點頭。
轉眼就到了三月三,上祀佳節。
這一年的上祀,格外激動人心。因為文德皇後去世而停了五年之久的親蠶禮在這一年終于又重新舉行了。
盧明瑤,現在是天子的賢妃盧氏了,被天子允許代替皇帝行親蠶之禮,以祈求這一年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以示不敢忘記農桑,不敢有負社稷。
行過親蠶禮,盧明瑤就被一衆世家夫人圍住了,衆人無不言笑晏晏,竭力奉承,大家都心知肚明,如若皇帝有意立後,眼前這個年輕貌美的賢妃娘娘怕是不二人選了 。
泛酸的人也不少。
世家圈子裏頭哪有什麽秘密可言,誰不知道盧明瑤不過是英國公養在外頭的外室生的庶女罷了,憑着生得像已故的文德皇後,竟然越過了嫡姐,真是不知道是哪來的狗屎運。
當然也只是肚子裏想想,表面哪個都和和氣氣的。
盧明瑤脫不開身,只能應付着她們。她今天穿着繁重的禮服,站久了腰酸背痛,漸漸地臉上的笑容也不那麽完美了。
正說着話呢,有個打前頭來的小中人擠了進來,不顧一衆貴婦人們的橫眉冷目,塞給了盧明瑤一張小紙條。
大家中秋快樂!
這篇文不會很長,但也不會不完整。
争取日更快點完結掉,可以開新坑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