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太後去世,天子辍朝七日,但該處理的政務他并不能撒手不管,和幾位宰相議完淮陽郡的善後之事後,中書舍人盧陽卻借機勸道:“陛下也該考慮立後之事了。”
皇後不僅是天子之妻,還是後宮之主,萬民之母,像張太後的喪儀這樣的事情,本來就該由皇後操持,現在落到由臨川長公主這樣的外嫁女和後宮女官主持,實在是聞所未聞。
出乎意料的,這一次,天子沒有再斥責他的提議。
在場的大小官員們對望一眼,如果不是在天子跟前,大概要擊掌慶祝了。
一直到深夜時分,周弘煜才回到了含元殿。
他今日一直在為操持張太後的喪儀而奔走,等到一切結束,回想起往日和母親相處的點點滴滴,一時間覺得身心俱疲。
踏入內殿,就知道了今日早間在興慶宮發生的那出鬧劇。
他皺着眉,看着面前伏在地上請罪的宮人,追問:“昭儀現下何在?”
盧明瑤在含元殿月餘,不僅非常疼愛晉陽公主,待含元殿中伺候的宮人內侍也極為友善。她不拘于財貨,凡有賞賜,總是慷概地分享給衆人;遇到宮人犯了錯,遭到懲處,不僅常施以援手,而且還會細心教導,因而得到了含元殿中上下的愛戴。
這宮人之所以搶先告訴周弘煜這件事,也是怕過後蓬萊殿那邊歪曲事實,給盧明瑤潑髒水,當下有心回護,說道:“昭儀方才好不容易才哄着公主睡下了,現在大概也回到寝殿了。”她擡起頭,偷偷地望了周弘煜一眼,小聲道:“昭儀最是和氣,是因為昨天公主身體不适,昭儀照顧她到深夜,早上又為公主備過膳食湯藥,确保無虞,這才稍比淑妃娘娘晚了些。”
周弘煜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盧明瑤總能讓他想起早逝的妻子。
從前初見,只不過是覺得長得肖似,相處的時間長了,就連為人處事也如出一轍。
是因為她在刻意模仿麽?
那麽又是誰,告訴了她關于阿婵的一切?是英國公還是盧太夫人,抑或是他剛剛離世的母親?
Advertisement
但不知為何,隐隐地,他又有些不想覺得盧明瑤是在刻意為之。
含元殿的偏殿,貼近晉陽公主的住所,一間屋子,被新辟出來供昭儀盧氏居住,以方便她專門照看公主。
宮人執着宮燈在前面為周弘煜開路,繞過九曲回廊,來到盧明瑤的居室外,夜深了,屋檐上滴下一顆露珠,屋內燈火昏黃。
她還沒有睡下。
周弘煜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心跳就忽然的漏了一拍。
在一個深夜,夜訪香閨,怎麽樣想都是一件旖旎的事。
他叩門的手,就停在了半空。
夜已過二更,盧明瑤卻還未睡下,說不清是這具身體本身的習慣還是由徐婵帶來的。一燈如豆,渲染出滿室昏黃,她坐在等下,随手抽出一本《太平廣記》,才讀了幾行字,就發現了那個伫立在門後的高大身影。盧明瑤不由悚然一驚,匆匆起身,打開屋門,周弘煜蒼白瘦削的臉龐,赫然入目。
盧明瑤不由愣住:“陛下……您這是……”
她第一反應就是周弘煜是來興師問罪的,但就晨間的事來講,她問心無愧,也不畏懼周弘煜可能發作的诘責。驚愕過後,迅速地變換了一下神情,溫和地笑道:“陛下深夜至此,不知有何賜教?”
周弘煜被她問得一愣,他也不知道為何,走着走着就來到了盧明瑤所居的偏殿。她應當是剛剛沐浴完,衣襟間還帶着水汽,發髻未拆,仍簪着白天帶着的素色絹花,看見他,滿臉帶着疑問和防備。
門虛掩着,盧明瑤站在門口,絲毫沒有讓路的打算。周弘煜咳了一聲:“朕來向昭儀借杯茶。”
盧明瑤的身形猛地晃了一下,臉上險些挂不住得體的笑容,
她道了一聲“豈敢”,引着周弘煜走向了屋內。
屋內的陳設極其簡樸,主人不好金玉珍寶,卻好浩卷繁帙,案上、架上乃至榻上都堆滿了書卷,足見其愛書之深。
盧明瑤住進含元殿裏月餘,周弘煜就算再不上心,偶然也還是會問問她的近況的。宮人們都說她生活樸素,且手不釋卷,現在看來不假。
周弘煜走到案前,撿起來那本盧明瑤剛剛開始浏覽的《太平廣記》——一本講志怪故事的民間讀物而已,想來也只是夜深無眠的消遣。
書頁間一行清秀的字跡,似乎是她寫的眉批,才剛剛起頭便由于他的到來戛然中止。周弘煜盯着那行字,慢慢地、慢慢地出神了。
一直到盧明瑤重複了先前的話,克制而有禮地問道:“不知陛下深夜造訪,有何賜教?”
他才恍然驚覺。
“聽說淑妃今早在興慶宮為難你了?”
盧明瑤一愣,這是是維護她?
未聽分辯,未察實情——雖然也八九不離十了,就直接認定了是盧秀瑤來招惹她,盧明瑤擡頭看了他一眼,想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淑妃娘娘想來是操持太後的喪事,勞累所致,原是妾的不是,未能同淑妃娘娘一同守夜。”
“是她自己要守着的,倒要責怪別人不如她賣弄了。”周弘煜冷漠地道,“哀不毀形,未必是不孝,哭天搶地,卻借題發揮,又能算什麽孝道呢。”
盧明瑤忽然間發現,自己或許并不了解周弘煜。
至少在徐婵面前,他從來沒有展露過這樣無情而刻薄的一面,令人徹骨生寒。
第二天,天子并未就此事問責盧秀瑤,但卻遣使給蓬萊殿賜下了一幅“清靜守心”的字,盧秀瑤收到這幅字後在蓬萊殿哭了一整天。她向來最是瞧不起人,對下人動辄打罵,盧秀瑤出醜,自然就不乏有人有樣學樣,學給盧明瑤當解悶的笑話聽。
二十七日過,天子守喪畢,百日餘,舉國除服。
轉眼就到了臘八。
這一日,京城剛好下起了鵝毛大雪,這個冬天以來,還沒有過下得這樣大的雪。
盧明瑤正在含元殿內室陪着小公主,琉璃案上擺着兩碗臘八粥,是她親手做的。
和從前一樣,每歲到臘八,她都一定會給自己最親近的人做上一碗臘八粥,在一年的歲尾,祈求來年的平安無憂。
小公主吃着香甜的臘八粥,白淨的小臉上笑眯眯的。但她吃了半碗便不肯再吃了,盧明瑤以為她是吃不下了,便笑道:“吃不下了麽?讓宮人來收拾一下吧。”
小公主卻緊緊地護住碗,“不要!”
盧明瑤愕然,哭笑不得地道:“你這是幹什麽?”
小公主小臉一樣,“給阿爹!”
四周的宮人都被她的可愛行徑逗得吃吃笑出來,又被她的赤誠之心感動,盧明瑤上前,摸着她柔軟的鬓發,良久才道:“阿魚能想着陛下,很好。但這粥是阿魚的,陛下也有他自己的。”
晉陽公主用力地點了點頭。
張太後去世之後,吳王一直在吳王府為母親守孝,偶爾出行也是到寺廟為亡母祈福添燈油,贏得了朝中上下的一致贊賞。
在臘八這天,他終于想起入宮來探望一向來最為疼愛的侄女晉陽公主。
晉陽一聽到是周弘熾來了,高興得連鞋子都忘了穿就要往外邊跑去——殿內有地暖,愛穿不穿,殿外冰天雪地,可不能随便鬧着玩。
盧明瑤拿着她的鹿皮靴子,追了出去:“阿魚,等等!”
周弘熾卻已經快步走進了殿內,一把抱起小公主,哈哈大笑道:“阿魚最近有沒有想皇叔?”
和盧明瑤不期而遇,正面撞上,愣住了。
周弘熾在外間已經聽說了,天子的昭儀盧氏,姿容品性絕類已故的文德皇後,初次聽聞的時候還十分不快,阿嫂就是阿嫂,誰都不配同她相似,但真的見到盧明瑤的時候,他還是深深地被她震驚了。
世上真的會有兩個人,如此相似麽?
盡管徐婵初到東宮的時候,周弘熾還只有七八歲,但他幼年之時,就有着神童的美稱,對許多年的事,回想起來,仍覺得恍若昨日。
他是能夠清晰地記得十五六歲的徐婵是什麽樣的。
可就是他,也不能輕易地區分盧明瑤和徐婵。
盧明瑤則打量着眼前高大俊秀的少年,感慨萬千。
她剛嫁到東宮的時候,正值張太後觸怒仁宗皇帝,東宮地位風雨飄搖的時候,周弘熾雖然自幼早慧,但身體卻很不好,仁宗對着這個幼子還是有着父子之情的,允許他不必跟随母親去上陽宮,而是留在了東宮。
徐婵為了照顧好周弘熾,不知廢了多少心血,幸而,現在看來,過去幾年間的努力并沒有白費,周弘熾還是平安健康地長大了。實在是老懷感慰。
但如今她從徐婵變成了盧明瑤,也就不指望還能同周弘熾像幼時那樣親密無間了。一個是親王,一個是天子姬妾,到底要懂得避嫌。更何況,她和周弘熾也沒什麽舊好敘了。
于是,她微微福身,笑道:“吳王殿下。”
周弘熾從漫長的回憶中醒來,也笑道:“昭儀娘娘。”
數據好冷=V=你們真的不考慮收藏一下小可愛我嗎
很抱歉,今天這麽晚,一直寫不出來。提前預祝大家中秋假期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