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拱火
拱火
淩晨的風很大,哪怕關着門窗,依然能聽到浪花在海洋裏翻騰的聲音,顯得這裏稀薄的拂曉非常寧靜而寂寥。
周燦平躺着看着天花板,眼睛适應了光線後能隐隐看清吊頂上的花紋,她眨巴眨巴眼,覺得發困,轉過頭,蘇烈的雙眼緊閉着,但她知道她肯定沒睡。
“蘇烈。”她叫她。
蘇烈的呼吸很綿長,好像是睡着了。
周燦放下身子平躺好,才嘆完氣,旁邊的蘇烈突然睜開眼,“睡不着嗎?”
“有點,但是也有點困了。”周燦拱拱被子,問她:“你怎麽也沒睡着?”
“睡不着。年紀大了。”
“嗨。”周燦又拱了拱被子,用被角把腦袋兩邊都裹住,像個被裹在襁褓中的娃娃似的,她探出手來理理頭發,眼睛直盯着無趣的天花板,“你說,現在是真的嗎?”
“什麽真的假的。”蘇烈不知道這小孩腦子裏又在抽什麽風,年輕人的奇思妙想總是奇奇怪怪,“不早了,早點睡吧。”
“我睡不着。”
“剛不還有點困了?”
周燦選擇性略過這個問題,道:“咱們剛剛是一路跑了好幾個小時到了這裏吧?總感覺好不真實,像做夢一樣,一眨眼就到了海邊。你知道嗎?昨天的這個時候,我還在失眠,特別煩躁,感覺要瘋了,我爬起來在廁所裏沖了幾十遍馬桶,每一次水被抽走的時候,那個聲音真是讓人痛快。但我又想,為什麽那些垃圾,那些東西,甚至是有一些小動物都能被沖走,但我卻一直被困在酒店裏,我哪都不能去。”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布滿房間的灰藍變得更加稀薄而脆,她繼續道:“我其實很渴望樓下或者哪裏的住客能上來敲我的門,罵我一頓或者怎麽樣。我真的好無聊,每天就是劇組,化妝間,酒店,哦,次序反了,但無所謂,你明白就行,反正很無聊。沒有人跟我聊天,每個人都在忙,但好像每個人都很無聊。我也無聊。”
她停下來,實際這些語無倫次的話早就該停下了,她扁扁嘴,轉頭去看蘇烈,然而她卻已經睡着了。
“好吧。”她又扁扁嘴,暫時放棄了這項博取同情心的行為,反正來日方長,蘇烈在路上一直沒說出的事情早晚有一天會全部告訴她,所以不用太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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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燦臉上又露出那種茫然的表情,她翻了個身背對着蘇烈,想了想,說道:“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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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前一天晚上在高速上跑了半宿直至淩晨才睡下,所以周燦直到過了晌午才迷迷瞪瞪醒來。
被窩又舒服又暖和,沒有想象中髒兮兮的味道,她伸了個懶腰,把臉埋在蘇烈那邊的枕頭上往床頭摸手機,打開一看,電量竟然是滿的。
很顯然,蘇烈的傑作。
周燦想她起床一定很早,她撇撇嘴,解鎖了屏幕,但依然沒敢關飛行模式。她愣了會兒神,又想昨晚上蘇烈其實是不是根本沒睡。
正想着,蘇烈推門走了進來,把一只大暖壺放到門邊的地上,她見周燦已經醒了,便不再蹑手蹑腳,“醒了?”
“嗯。”周燦應了聲,窩在被子裏沒動,“起這麽早?”
“兩點多了。”蘇烈從床根的袋子裏取了身衣服遞給周燦,“剛去鎮上買的,先将就穿。洗澡的地方在對面。”
周燦接過來,想了想,有點難以啓齒。
“怎麽了?”
“這個,”周燦撓撓頭,“有內.衣嗎?”
蘇烈了然,又彎下腰去,從袋子裏摸出一小塊東西,“一次性的,先穿着。新買的洗了還沒幹。”
“謝謝。”周燦扁扁嘴,披上外套下了床,“我去洗澡了。”
“去吧,我去給你弄點吃的墊墊,晚上我們吃餃子。”
“行。”周燦拉開門,想了下又回過頭,“我們晚上走嗎?”
“明天吧,晚上開車不安全。”
周燦點點頭,趿拉着拖鞋去洗澡了。
蘇烈手藝很好,不多時就折騰了一鍋海鮮疙瘩湯出來,白白淨淨的小瓷盆往桌上這麽一放,勺子往裏一擱,一攪和,呵,滿屋飄香。
連民宿老板娘都被勾了過來,扯着脖子喊她老公過來鑒賞鑒賞學一學。
周燦從澡堂出來正好瞧見了,眼珠一轉,再邁開步子時竟有了些村頭大白鵝的氣勢,嘚瑟。
“真香啊。”周燦跨腿在條凳上坐下,歪着身子往蘇烈身上湊,明知故問道:“這是你的手藝嗎?”
蘇烈微微笑笑,老板娘搶着說:“可不咋的,我都叫我對象過來學呢,老遠就聞着廚房裏有香味了。”
因為周燦頭上蓋着毛巾,老板娘也就沒認出她的身份,捏捏周燦的肩膀感嘆着,笑得很和藹:“這妮子真白生!比那蔥白子都白!行了,你們趁熱吃吧昂,我們手上還有活呢,不跟你們聊了嗷。”
“好好好。”蘇烈又綴上了幾句,目送着老板娘挎着老公的胳膊離開才算結束。
周燦目光左右一劃拉,被疙瘩湯燙得龇牙,擠着眼睛像被醋酸到了似的,“你朋友啊?”
“慢點喝。”蘇烈給她遞紙,“多大人了,又沒人跟你搶食。”
“我都快餓死了。”周燦吐吐舌頭,沒忘再撚酸一句:“兩口子人挺熱情的哈。”
蘇烈沒理她,給自己也盛了一碗。
周燦舔舔嘴角,也決定按兵不動,從一邊拿起手機,準備借此時間安撫一下經紀人的心情,但她托着手機,半天也沒能關掉飛行模式。
蘇烈看了她一眼,吐出蛤蜊殼,說:“給你同事報個平安吧,不然她們該報警了。”
周燦嘆氣,心一橫直接關了機,然後朝蘇烈伸出手。
“做什麽?”
“手機。”周燦動動手指招呼,“我用你的打過去。”
“你用我的算怎麽事?”蘇烈說道:“你經紀人只會懷疑你被綁.架了。”
“法治社會……”
“你那個經紀人可不是個好打發的。”
“你這麽關注我?連她什麽性格都知道?”
“你知道你像什麽嗎?”蘇烈突然問。
周燦搖頭。
“像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爆炸那種。”蘇烈盯着她,繼續道:“大明星。”
“……”周燦無語,唇抿了半天吐出一句:“我吃完飯先。”
蘇烈挑了幾只蝦仁投進周燦碗裏,想了想說:“不然,等會咱們去重新辦張卡?”
“嘛呀?這搞得,跟逃.犯似的呢怎麽還?”周燦覺得好笑,蘇烈是不是有點太小題大做了,“我等會兒發條朋友圈,釣她們一下。”
她挑眉,臉上浮現出一種調皮又狡黠的表情,虎牙的尖尖微微露出來,像一只毛色都沒長清晰的小老虎。
蘇烈無奈,點點頭,“行,你自己應付吧。”她看着周燦,“看來你也不是什麽也不會的大小姐。”
“姐可是在圈子裏混了十幾年了,精着呢。八面玲珑,說的就是我。”周燦仰頭把粥喝完,放下碗抓起手機就是幹,不就是打個電話嘛,開機!
叮叮當當叮叮當!
通話和短信湧來的瞬間堪稱地毯式轟炸,把整個屏幕淹沒了個遍,周燦由着它們響了會兒,對蘇烈說:“像不像肥皂從搓板上滑下去的聲音?”
蘇烈笑。
周燦搓搓臉,打開微信,鼓搗了一陣,探過去拍了一張水壺,又編輯了一陣,然後用一根手指誇張地一點,手機往桌上一放。
好家夥,一秒不到,電話急急風似的就來了,蘇烈看到上面的備注是:張姐。
“經紀人。”周燦解釋道,她擡手準備挂斷,想了想,還是接通了,“喂?”
“喂什麽喂!周燦,你跑去哪了!我就兩天沒在你就給我出幺蛾子是不是!劇組那邊怎麽跟人解釋?雜志那邊采訪還能拖多久?你還有沒有點數啦!”張姐氣得不輕,高音直直飚上了喜馬拉雅,“你最好給我個解釋!”
雖說做了心理準備,但面對張姐多少還是虛,周燦清清嗓子,擡眼正好瞥見蘇烈滿臉好整以暇,頓了一下,再開口時,嗓音明顯比清嗓子的時候高了,“解釋什麽呀解釋,哎呀張姐,姐,這點事您還應付不來嘛……”
“你少給我扯!”張姐暴跳如雷,“誰讓你自己跑了的?全組人就等你一個?!你可真行!”
周燦拿遠手機聽她罵,嘴撇得越來越歪。
本來她還打算好商好量地解決,現在好了,沒得說了。罵呗,她就叛逆了,就不聽人話了怎樣。
“姐,反正我就不回去,就這樣了,那邊怎麽辦你自己看着辦吧。”周燦破罐子破摔,“我就要歇,就要玩,再不玩我就瘋給你看。而且我又不是失蹤,你報警也抓不走我。我跟你說姐,我呢,微博該發發,電話呢該打打。至于那邊,我相信你。”
“你!”
“你不是最近失戀呢麽。”周燦繼續拱火,“正好把氣都撒到工作上去,有厲害跟他們使,別憋着給自己氣壞了。”
“周燦!”
“就這樣,挂了。別打了啊,再打換號。”
周燦一口氣吧啦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挂機,一擡頭,蘇烈臉上的笑意更濃了,看得她很不自在。
“怎麽,看什麽?”周燦覺得臉上越來越熱,有種小孩摸索着裝X被大人看穿的窘迫感,偏還梗着脖子嘴硬,“反正跑都跑出來了,不玩留着過年吶。”
“我發現你氣性挺大啊。”蘇烈拿水壺給自己碗裏添水,臉上依舊笑眯眯的,但周燦卻覺得她的眼神變了,水壺磕到桌面的聲音都讓她心裏咯噔一聲。
“我……”周燦拘謹地跺跺腳,“張姐……她,她脾氣就這樣,習慣了,嗨,沒事,嗯……”
蘇烈還是盯着她。
周燦偷着拿餘光觑她,瞄着瞄着,心裏一下就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