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朝争
第8章 朝争
沈憑以為又要去面對賣身之事,但沒想到趙或只是讓他回了沈府。
不過他們在入城之前,趙或提前命人回京,散播了他被釋放的消息。
大理寺放人,意味着無罪,斷然就會掀起一陣風浪。
很快,沈府的馬車抵達城外接應,趙或把颠了一路的人丢在路邊,潇灑揚長而去。
沈憑換乘回家,甫一下馬車,就看到滿臉憔悴的沈懷建出現,攜着同父異母的弟弟沈複傑上前相迎。
沈懷建見到沈憑時一頓關懷,随後就是詢問關于在燕王府的情況,兩人并肩走回府內,沈憑側重将趙或為難自己的部分誇大,有關查案的線索則是閉口不談。
一路上把沈懷建聽得提心吊膽,身為掌監秘書省的文官,還是經不住被吓唬。
沈懷建領略過朝堂的波谲雲詭,可終究也是年過半百之人,要他和趙或對付,恐怕會被折騰到白發蒼蒼。
數日來,他為了沈憑游走奔波在兩派中,至于結果如何,從他那久久不能舒展的眉頭,便能察覺一二了。
沈懷建在途中将沈複傑打發掉,轉頭帶着沈憑去了書房中。
當書房門閉上的瞬間,沈憑看着這位父親的背影說:“燕王有命,請父親全力支持修建商道一事。”
支持此事,意味着沈家會站隊世家派。
沈懷建轉過身來,面色略顯凝重道:“但世家未必會搭理我們,如今你輔佐璟王已是人盡皆知,若為父去做了,也只怕世家又會對沈家指指點點。”
待他落座,沈憑才随之坐下,取出茶壺和白玉杯為其沏茶,汩汩水聲響在其中,清香的茶味彌散在鼻息之間。
他看着沈懷建拿起杯子品茗,便把慶平山莊的事情慢慢交代,“這并非只是燕王的主意,更是璟王的意思。”
沈懷建喝茶的動作瞬間停頓,他眼中帶着詫異看向沈憑問:“難道是兩位殿下共同商議之事?”
沈憑點了點頭承認,這樣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中,畢竟他未料兩位皇子相處如此融洽,眼下即便不用明說,沈懷建也明白皇子此舉所求,他們要暗中聯手擺平此事。
只見沈懷建把手裏的茶杯按在桌上,看向沈憑的眼神中多了些嚴肅。
沈憑說:“還請父親和孩子唱一場父子決裂的戲,與孩兒對簿便是。”
沈懷建道:“殿下要我如何做?”
沈憑說:“明日上書借命案一事,向陛下請命将孩兒革職。”
經過慶平山莊的商榷後,他們一致決定,回魏都演一出戲,讓這位借刀殺人的幕後主謀親自出馬。
沈懷建對于此事無異議,一個時辰後沈憑離開了書房,不過在他回廂房的途中,意外遇到了沈複傑。
沈複傑乃是沈家庶出,聽聞出自一位神似沈憑生母的妾室,他們母子二人在沈府這數餘載裏,很讨沈懷建的喜愛,沈府的後院也是他們所管。
沈懷建只有他們兩個兒子,皆未娶親。
這幾年裏,沈懷建也為沈複傑物色姑娘,但遲遲沒有着落。
沈家祖輩門楣雖高,不過來到了沈懷建這一輩,秘書監已經是天花板,年事已高的他,眼下也不過靠着讨好兩邊,想方設法站穩腳跟,為兩個不成器的兒子謀些出路罷了。
也許到了沈憑這一輩,徹底沒落也難說。
畢竟沈憑更像退休老幹部的心态。
兩兄弟見面,沈複傑給身為長兄的沈憑行禮。
沈憑認真打量這位眉目清秀的弟弟,嘴角噙着笑道:“這幾日辛苦你照顧父親了。”
兩人湘玉樓發生的事情避而不談。
沈複傑端着手在身前,随着他的腳步走着,一副低眉順眼的姿态說:“自家人談何客氣,兄長既是被冤枉,沈家定會竭盡全力,為兄長早日洗清冤屈。”
沈憑笑了笑:“這幾日秦家可曾來過?”
沈複傑搖頭道:“自打兄長被殿下從大理寺帶走後,秦家便不見出現。”
沈憑頓了下,回想在牢獄中見到沈懷建時,他們談起有關秦郭毅上門鬧事。
自從命案發生之後,秦郭毅便一口咬定是沈憑将他兒子害死,不僅抛棄形象在沈府府門前打鬧,甚至還命人取來紙錢燒起來。
便是這一鬧,墜樓案才以驚人的速度傳開,翌日在朝堂上,禦史臺對沈懷建的指責也随之而來。
後來的幾日裏,秦家仍舊是堅持不懈在門前哭鬧,哪怕沈府大門緊閉也罷,都躲不過唢吶傳到府內的聲音。
而沈府大門,從門庭若市到無人問津不過區區幾日。
衆人都以為秦家會鬧至大理寺定奪為止,誰知秦郭毅得知沈憑被帶走後,竟再未曾見出現。
兄弟兩人走在花園中,沈憑的态度不冷不熱,似乎只是随口一提罷了,沒有追問到底的意思。
沈複傑見狀扭轉了話題,道:“不知有關兄長此案,大理寺可還要繼續審查?”
沈憑放慢腳步,轉頭看了他一眼說:“自然是要的。”
聽見沈憑沒有說下去,沈複傑又問:“兄長可還記得,先前在畫仙樓設宴宴請的陳少爺?”
眼看要到廂房,沈憑幹脆停下腳步轉身,輕聲笑道:“雖然不太記得此人,但父親曾提起掌管金帛器物的太府卿陳甘大人,皆是姓陳,難道這兩人可是相識?”
沈複傑聞言眼底閃過一絲光芒說:“兄長有所不知,這位陳少爺正是陳甘大人之子。”
“原來如此。”沈憑不在意道,“可惜了,如今我也失憶,若是冒失去尋求相助,委實不合适,罷了,這個案子還是靜待大理寺作出斷定再議。”
說話間,他還不忘叮囑兩句沈複傑,道:“這段時間我先避避風頭,你自己也小心些,切莫沾上此事。”
沈複傑讪笑道:“若是兄長需要我出手,便可托人告知一聲。”
沈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嘆道:“別怕,反正我都出來了,到時候可能要在畫仙樓設宴慶祝,屆時勞煩你替我打點京貴們前來。”
沈複傑眼底閃過意外,模樣乖巧回道:“兄長說得是。”
兩人寒暄兩句後告別離去。
百官觐見,奏事議政,皇帝一襲明黃龍袍坐于龍椅之上,面無表情聽着眼下朝堂中所談之事。
禦史臺每日必點名沈懷建教子無方,今日同樣如此。
正當他們一番慷慨陳詞的指責完後,其餘官員陸續将政事一一禀奏,百官中忽見一位身着三品朝服的官員站出,垂眼朝着皇帝趙淵民的方向行禮。
陳甘身形瘦小,将朝服松垮垮地撐在身上,垂首時,讓人難以察覺他那蠟黃面容上的變化。
他将聲音壓低說:“陛下,如今臨近夏季汛期,乃是水患将發時期,中州地區又是積水嚴重之地,往年的貨物都在中州地區滞留數月,令京城各府工期備受耽誤。”
趙淵民接過曹晉遞上的奏折打開,“朕出征時,也遇中州雨水大發,辎重曾擱置在其中,運輸緩慢遲遲未到,這的确是一件要事。”
話落,百官最前方站着的一位大臣緩緩轉身,肅然看向陳甘問:“去年中州地方官員多次遞呈治水的奏疏,為何不見太府寺提及将有關事宜及時推進。”
他的話語中帶着鋒芒犀利,讓四周的官員聞言微微垂下頭。
此人正是清流一派的右仆射孔伐,當朝宰相之一。
被問起的陳甘并未恐懼,而是從容回道:“去年因輸送備受耽擱的官府不止太府寺,六部各位尚書皆有所耳聞此事,今日屬下鬥膽重提舊事,不過是牽涉的同僚們閉口不談才如此,屬下憂心朝事意在朝廷,孔相又何必對屬下如此咄咄逼人。”
孔伐甩袖道:“既如此,今年有關輸送一事,不知陳大人又有何妙計能解決?”
陳甘看向皇帝道:“禀陛下,臣以為,與其在中州滞留,不如修路繞行中州,待商道一成,六部所輸送的貨物,必将能提前抵達魏都。”
誰知聽見孔伐輕哼道:“治标不治本。”
說罷,他将目光從陳甘身上移開,面向皇帝續道:“陛下,中州歷年水災都鬧得民不聊生,且每逢天災前後,戶部便要為百姓大量屯娘救災,若論長遠之計,還需鑿河治水才是上策。”
“鑿河?”質疑的語氣從百官另一側響起,衆人循聲看去。
對方是當朝尚書省尚書令謝文邺,世家代表一派。
孔伐與之對視,問道:“丞相大人認為有何不妥之處嗎?”
謝文邺眸色沉靜看着孔伐,攏了攏袖口說:“如今戰事方平,乃是百廢待興之際,鑿河不僅需要大量人物之力,恐怕如今的國庫,都不足以支撐孔相所提議的開支。”
孔伐又道:“鑿河若成,陛下将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謝丞相說得不錯,的确需要人力物力,但臣希望陛下能先鑿重災之地的內河,以緩解今年汛期帶來的危害為先。”
朝堂上,不少官員因兩人的對話而低聲議論,唯有提議商道的陳甘在原地一動不動。
謝文邺平靜轉身道:“如今國庫仍需繼續填充,若是修路都未能緩解國庫之憂,區區鑿河簡直多此一舉。”
孔伐皺眉欲再争取之時,忽然聽見龍椅上的人輕輕一咳,頓時百官噤聲。
趙淵民把奏折捏在手中,視線掃過朝堂衆人,道:“兩位愛卿所言極是,無論是鑿河還是修路,皆是要事。”
他揮了揮手,所有人都回到各自的位置上站着,他又道:“不如聽聽諸位大臣如何認為。”
話落,文武百官皆不見有所動靜,一位是清流派宰相孔伐,另一位是尚書省之首的謝文邺,後者更是皇後的長兄。
無論他們哪一位,都是不敢輕易得罪之人。
眼看此事又要不了了之時,突然聽見一道聲音打破僵局,“臣認為,修築商道乃是充盈國庫之舉,俗話說‘要想富,先修路’,或許此舉未必不可行。”
衆人紛紛轉頭看去,看見不卑不亢站着的沈懷建時,人人臉上神色各異。
牆頭草沈家,竟當衆支持世家派修繕商道之舉。
當沈憑得知朝堂傳出的消息時,他剛好從畫仙樓裏回來,随後命家丁去見沈複傑,告知對方自己設宴畫仙樓,還給了一份名單讓他出手相助,宴請名單上的世家公子。
沈懷建有膽量把立場表明,屬實叫人意外。可轉眼間,沈憑宴請清流派京貴一事被傳開,世家頓時對沈憑又是罵聲一片,旁人只見父子公然對立,卻不見其背後的謀劃。
而醜聞也直接影響了當日的宴席,因為陳啓歡帶着世家子弟前來鬧事。
沈憑見他們來勢洶洶并不詫異,因為這本就是計劃中會發生的事情。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趙或竟也混跡其中,美名其曰是世家之人,應當盡責一份,實則是來興風作浪看戲罷了。
沈憑在一衆沉默的清流京貴中起身,握着袖口緩步走到趙或面前,盯着這位面帶戲谑的人道:“想不到燕王殿下也大駕光臨,當真是令宴席蓬荜生輝。”
見他為難,趙或也生了幾分玩心,借着身體的優勢微微俯下靠近他,兩人的臉頰不過拳頭距離,甚至能感覺到彼此呼吸的起伏。
沈憑皮笑肉不笑,但這張臉湊近時,多少還是有些賞心悅目。
趙或盯着沈憑近在咫尺的臉,仔細打量着,發現他不但生得風流,就連這雙算計人的丹鳳眼,眼尾都淌着點勾人的蠱惑,煞是好看。
兩人對視片刻,趙或壓低聲音,帶着惡劣說道:“是啊,本王想你想得慌,不來瞧瞧總覺得心癢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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