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北邊來

第17章 章

第 17 章

喬一成與宋清遠回電視臺上班了。

臺長開始看見喬一成時，臺面上的話一套接一套，說喬一成是臺裏的支柱，埋首附身，甘為孺子牛：說喬一成是奮鬥在汗水彙集的江河裏，将事業之舟駛到了理想的彼岸，才生了病：又說喬一成是全體新聞人的榜樣。

喬一成臉皮薄，臺長半肚子墨水沒全倒出來，他臉就紅了。

“小喬啊。”

“臺長，您說。”

臺長把後續要發表的文稿一股腦的全交給了喬一成，末了，拍拍喬一成的肩膀：“回去看看，要改的交給下邊兒人做，身體重要。”

宋清遠與喬一成一同消假，臺長一個字都沒跟宋清遠說。鼻孔出氣，對他“哼”了一聲。

“你惹着他了？”喬一成問。

臺長從喬一成與宋清遠進電視臺的第一天就帶着二人，面上是上下級，本質與師徒無異。倆人剛進電視臺時，喬一成是宋清遠的跟班，宋清遠負責拍，喬一成負責看管機器，宋清遠更得臺長喜歡。

宋清遠大幅度搖頭：“我惹他幹嘛呀。”

“你沒惹他他剛才那樣一下？”

“人家是領導，領導自有領導的一番做派。”

喬一成一坐就是一上午，臺長嘴上說‘少操勞’，本質還是‘多費心’。

電視臺新進來一批新人，學歷有本科、碩士、博士，一個賽一個的高，但寫出來的東西，高談闊論的沒實事，樸實論事的沒看點。後者還能進步，前者就觸及到了職業道德。

十幾份稿裏，喬一成赫然看着一個大标題：“人血包子鋪。”

大概內容就是報道一個早餐鋪，裏面包子色香味俱全，價格便宜實惠，其實都是碎紙殼摻着香精。撰稿人用了大篇幅文字痛罵，文筆流暢，詞藻華麗且有力量，字字珠玑。

喬一成瞄了眼人名，李則清。

“你去考察了嗎？”

“去了。”李則清回。

“證據呢？”喬一成又問。

“啊……他們說是的。”

喬一成皺眉：“你去了嗎？他們說？他們是指的誰？”

“周邊的老板。”

“你到底去沒去？有沒有證據？”

“這樣比較吸引眼球。”

這話直往喬一成腦門上竄火，喬一成氣道：“我們是做新聞的！最重要的就是真實！”

喬一成說完随手從十幾份稿裏抽了一份出來：“你這樣寫就算文筆再好也沒用，還不如寫一篇實實在在的農業報道！”

“主任！”李則清不服氣的說：“在我看來新聞就是要直面當下實事，引人思考。這種情況在國內确實存在，所以我們無論怎樣做，讓群衆知道，引人深思不就可以了嗎？”

“按照你這樣分，你為什麽不直接說他們賣人肉呢？”喬一成反問。

“那屬于刑警隊的事！”

喬一成重重的拍了下辦公桌。大夥都共用一間辦公室，其他人從偷偷摸摸的好奇，變成光明正大的窺探。

李則清又繼續說：“主任，我是博士畢業，您可以說我經驗不夠，但您不能拿我跟一本科生的稿件對比，這是在侮辱我！”

喬一成氣的眼前發黑，一時間不能自語。

宋清遠走過來，拿起喬一成桌面的上的文稿看看，道：“博士怎麽了？了不起了？就是因為有你這種人，造假的新聞才越來越多，标題黨才越來越多，新聞的真實性才會喪失。”

宋清遠把稿子往天上撇：“回去學學做人吧。”

又沖喬一成指指手腕上的手表：“走，到點了，吃午飯去。”

“哎……這。”喬一成本想好好教教李則清，奈何這人太傲氣。

“走吧，人家博士呢，能自個理明白。”他摟着喬一成的肩膀便往門口出。

去食堂的路上，喬一成嘆着氣：“你說說現在這幫孩子，怎麽比我家那喬四美還氣人！”

“學歷高傲的呗。”宋清遠道。

喬一成打完飯，坐到餐桌上，才發現宋清遠沒打飯：“你不吃啊？”

宋清遠把喬一成的餐盤移到自己面前來，從椅子上拿了一個飯盒移給喬一成：“我吃你這份。”

“你從哪變出來？”喬一成打開蓋子看。

宋清遠一早做好了飯，把飯放在食堂裏溫着：“食堂飯都鹹。”

“老宋，你……”宋清遠帶來的兩菜一湯，喬一成看着五味雜陳，宋清遠實在太好，好到喬一成都不忍心客套拒絕：“你……”

“我……我……我什麽我。快吃吧。”宋清遠拿起筷子，低頭吃餐盤裏的飯。

喬一成甚至都想哭。

下班後，宋清遠又攬上司機的活兒。

“宋清遠，你是不是有事要我替你辦？”喬一成坐在副駕駛上問。

宋清遠轉頭，眨着兩雙無辜大眼睛看了喬一成老半天，有一瞬間的沖動，他想就此了結這場沉積多年的暗戀，說完了事，一了百了，喬一成如果因此與他決裂，那他就去投秦淮河，讓喬一成愧疚，他再下輩子投胎成個女人，讓喬一成贖罪。

“喂，南方啊。”喬一成沒等到宋清遠的回答前，接到了項南方的電話。

“我剛下班……你也下班了？……老宋送我回家。”

宋清遠緩緩發動着車，嘴上講：“讓南方等着，我去接她。”

喬一成剛挂斷項南方電話，手機就沒電關機了。

好在項南方在政府門口等着，見車來，她去後排坐下，喬一成說：“南方，你們政府門口好熱鬧啊。”

政府最近積極在搞村村通，來往的車流人流便很多。

“老宋，謝謝你。”項南方對前邊開車的宋清遠講：“我聽一成說，你也回去上班了？”

“嗯。”宋清遠道。

“有你在單位照應着一成，我也就放心了。”項南方又說。

坐在副駕駛的喬一成搶說：“我也照應他了。”

“嗯？”項南方疑問。

“今天我們單位有個姑娘，稿寫的不嚴謹，被宋清遠那一通罵得，中午吃完飯，我倆回來看，從中午哭到剛才下班，最後才知道是我們臺裏贊助商的女兒。”

“今兒就看她是個姑娘的份上。”宋清遠惡狠狠的說。

“怎麽？要是個男的你還動手呗？敢情被臺長訓的那人不是你呗……哎不是我說。”喬一成調整了下身體，斜着身子去看宋清遠：“你到底和臺長怎麽了？我看他這一天都對你鼻孔撒氣。”

項南方在後排問：“老宋怎麽了？”

宋清遠回：“我還真就和你說，一成，今兒他如果是個男的，我真就動手了。”

喬一成伸手往宋清遠胳膊上怼了下：“你動起手來幾斤幾兩我還不清楚？以前，就那……那……那哪個來着……就上班第一天去工地那個……你瞅瞅你那外強中幹的樣。我都不好意思說。”

宋清遠繼續奉承：“行，您是南京小白龍，我甘拜下風。您當年臺裏打人的事我現在還記憶猶新呢，那一個拳頭打在人臉上，我看着都倍疼。”

“哎！”喬一成嘆氣：“你說今天那新聞稿寫的…”

宋清遠騰出右手，拍了下喬一成的左邊胳膊：“行了啊，別想了，那人不讓我今天一說，直接撂挑子回家了嗎？”

“你還說！”喬一成推開宋清遠的手：“不過也怪我，說的急了，怎麽說也是一小姑娘，剛畢業想出個大新聞，能理解。”

“急什麽急？你聽聽那內容‘人血包子’！‘劊子手’！多嚇人！現在互聯網又興起來了，新聞傳播力度多大！寫的要是真的引人深思，還好。她那胡編亂造的，不給人家裏帶滅頂之災呢嘛？你再瞅瞅那樣，跟你說話鼻子都快沖天靈蓋上去了，看着就煩！還做新聞呢！做人她都費勁！”

“宋老師，你這又找回點當初進臺裏那高談闊論的勁了！”

“一成，你們在說什麽呢，感覺挺有意思的。”項南方又問。

喬一成回頭一笑：“工作上的事，回家跟你說。”

項南方點頭笑笑，沒再問。

宋清遠在車上又與喬一成聊單位裏的事，二人月餘沒去臺裏，不僅新人多了，臺裏的裝修也變了。

路過喬一成家附近的公交站點旁，馬路邊上走着喬三麗和喬四美。

宋清遠停下車，喬一成搖下車窗問：“你倆怎麽在這？”

“大哥！”喬四美喊：“我們來給你送鴨子！”說完晃晃手裏的塑料袋：“二哥店裏新開發的烤鴨子！”

“來之前怎麽不給我打電話？”

“我打了！關機！我們想着你也不上班，肯定在家就來看看你。”喬四美說。

“啊——手機沒電了。我今兒去上班了。”

“上車來說。”宋清遠道。

給一行人拉到喬一成家樓下，宋清遠倒車準備走，喬四美又說：“清遠哥哥，你這就走啦？”

喬一成望望喬四美手裏的塑料袋：“對啊老宋，你今晚留下來吃飯吧。”

喬四美點頭：“是啊，上次酒還沒喝呢！”

“喬四美！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成天到晚淨想着喝大酒！”

喬四美嘟着嘴：“就會說我，我這麽大了還說我！”

宋清遠見喬四美又被喬一成訓的不高興，趕快熱場：“行，那我留下來吃烤鴨子，我最愛吃鴨肉，鴨肉配酒，暖心暖胃。”

喬四美與下車的宋清遠并排走上樓。喬三麗則湊到喬一成跟前，挽着喬一成的胳膊說悄悄話，邊走邊說，緊随宋清遠與喬四美的身後道：

“大哥。”

“嗯？”

“四美今兒還要跟大嫂道歉呢。”

進家，宋清遠和喬三麗一塊進了廚房，喬一成在客廳挂外套：“老宋，你來做客，哪有讓你忙的道理。”

喬一成只是說說，類似這種事，宋清遠已經不外道做了許多，甚至就連喬一成也覺得，宋清遠此時把他家裏裏外外大掃除一遍那也沒什麽，他也可以不外道的接受，只會說“謝謝啊，老宋。”

“我最近琢磨做菜，越來越發現，做飯也是門藝術！”宋清遠回。

喬四美也溜進廚房，宋清遠熟練的在幹活，她好奇的問：“清遠哥哥，我二哥琢磨道新菜就給我二嫂嘗，你琢磨新菜給誰吃？是不是都給我大哥吃了？”

“喬四美，你胡說八道些什麽呢？”喬三麗站在喬四美身邊掐了下她的胳膊。

宋清遠正斬鴨子，喬四美一番話說完，沒留神，菜刀切在指甲蓋上。

“宋大哥，你沒事吧？”喬三麗問。

宋清遠甩甩手：“沒事兒，沒切着肉。”

“我哪胡說八道了，清遠哥哥也沒個相好的，整天就跟咱大哥待在一塊，做飯可不就得給咱大哥吃嗎？”說完，轉了個身，靠在竈臺上：“不過清遠哥哥，難吃的你就別給我大哥吃了。”

宋清遠嘿嘿笑了兩聲：“好，難吃的我都自己個吃了，肯定不讓你大哥受罪。”

喬三麗拿喬四美口無遮攔沒辦法，又提醒喬四美：“四美，你今天來是幹什麽的？”

喬四美小跑出廚房，項南方從卧室裏邊兒剛出來，喬四美熱情的摟住項南方，把人帶到沙發上：“大嫂～”

項南方受寵若驚的去看喬一成。

“大嫂，上次是我錯了，我不該對你沒禮貌的說話，我是生氣，我最在乎我大哥了，別人一說他我就生氣，就不管不顧的。”

項南方拍拍喬四美的手：“你也是你大哥最在乎的小妹妹，沒事四美。”

喬四美蹭蹭項南方的肩膀：“謝謝大嫂。”

然後又回廚房裏邊湊熱鬧。

喬一成家廚房不大，三個人在裏面明顯擁擠，喬四美便說：“三姐，你出去吧，這太擠了。”

喬三麗正摘菜，回：“你怎麽不出去？”

“我想做飯嘛！”喬四美繼續道：“你去幫大哥拖拖地去，你看看這家髒的。”

喬三麗放下菜，出了廚房去到衛生間。

項南方看喬三麗拿着拖布出來了，趕快去搶：“三麗，怎麽能讓你拖地呢？我來！”

“不用，大嫂。我閑着也是閑着。”

喬一成見二人搶起來了，不以為然：“南方，她願意做你就讓她做。”

“一成，怎麽能讓你妹妹來咱家拖地呢？”項南方還是不放手。

“大嫂！沒事兒！以前在老屋住的時候，家裏都是我打掃的！大哥二哥的衣服也是我洗的。”

喬一成這輩子沒欠着他養大的弟弟妹妹們，反而是弟弟妹妹虧欠的更多，現在長大了，于喬一成而言，那沒有好不好意思，都是應該的，因為他們是家人，不分你我，好比王一丁出事喬一成跟着上火，戚成鋼出軌，喬一成要去殺人，喬二強幼時游手好閑，喬一成苦口婆心管着他，那也都是他自願的，血液管着的本能。

項南方松開手。

宋清遠雖一直再斬鴨子，但能感覺喬四美兩個圓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他。

“怎麽了？四美。”宋清遠問。

“嘿嘿嘿。”喬四美貼近：“清遠哥哥，我想同你說件事。”

“得！你說。”宋清遠放慢斬鴨子的速度道。

“我想開個店，賣mp3的，最近特別流行，你覺得怎麽樣？”

宋清遠停手想想：“嗯！挺好。”

喬四美又說：“我沒敢對我大哥說，一是怕他說我投機倒把，二是怕他跟着操心，我已經讓他操了很多心。”

心裏追着說：還欠了他許多錢。

宋清遠又拿起菜刀繼續切鴨子：“我幫你看個店鋪？”

喬四美眼睛發亮直點頭，宋清遠又說：“我覺着你這個真能行！現在好聽的音樂那麽多，你像……周傑倫、林俊傑、是吧？！肯定行！”

喬四美贊同的繼續點頭，宋清遠繼續說：“我問問我這方面的朋友，哪個牌子比較好賣——”

“這樣吧！宋清遠放下菜刀，也湊近喬四美：“算我入個股，我也賺點外快。”

喬四美抓着宋清遠的胳膊一直晃，壓低着聲音道：“嗯嗯嗯嗯嗯嗯！”

“小事兒，別跟你大哥說，他個老古董，別說周傑倫了，奧特曼是誰都不知道。你和他說，他指定不同意。”

喬四美賣mp3這事籌謀已久，奈何mp3是個新潮玩意兒，東西不好進，找不到靠譜的供銷商，她能賺的差價就少。想來想去，認識的人裏真就宋清遠最有門路且最趕潮流，汽車新俏的那幾年，宋清遠就有了。宋清遠對自家大哥情深意重。對喬一成好的人，喬四美都願意親近，再者宋清遠之前又說有事找他，喬四美自然不會客氣。

倆人說完，喬四美幫宋清遠打下手，項南方也進來了，問：“四美，我能做點什麽？”

“不用，你去休息吧大嫂，這有我倆就行。”

宋清遠把切好的鴨子裝盤，端去飯桌，客廳裏的喬一成又問宋清遠：“動物世界怎麽找不着了？”

宋清遠便又去幫着喬一成找臺。

廚房裏，項南方注視着喬四美切菜。

“大嫂，你出去吧歇着吧，這我能忙的過來。”

項南方笑笑：“四美？”

“嗯？”

“你大哥最疼愛的就是你們這些弟弟妹妹了。”

喬四美暖心一笑：“我知道。”

“所以啊，有什麽事一定要對我們說，要是不敢和你大哥說，你就同我說。你是你大哥最疼愛的小妹妹，也就是我最疼愛的小妹妹。”

喬四美抓了旁邊切剩下的鴨子肉吃進嘴裏：“知道了大嫂！你是我親大嫂，我有事還能跟你客氣嗎？”

又問：“大嫂你吃嗎？我二哥這手藝又進步了。”

項南方嘴角向上僵硬的扯扯了：“嗯。”

宋清遠回到廚房，喬四美又抓了一塊鴨肉送到宋清遠嘴邊：“你嘗嘗，這太好吃了！”

宋清遠張開嘴：“你洗手了嗎？就上手抓？——哎呦，那可還剩半只鴨子呢，怎麽都快被你吃沒了？”

喬一成聽見廚房裏的動靜，沖裏邊喊：“喬四美，這麽大人了，上手抓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廚房裏擁擠，項南方從裏面退出來，喬三麗正拖着地：“大嫂，你去沙發上坐着看電視，水別濺到你褲子上了。”

項南方木楞的點頭，有些慌忙的回到沙發上，規矩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