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宋清遠與喬一成相識十幾年中,他在心底鎖了扇門,門裏時常打鬧鬧,可因為大門緊緊關閉,再鬧也無可奈何,加之歲月增長,漸漸吵不動了,雖隔三差五鬧一鬧,也都不了了之。
宋清遠對喬一成的過分關心,也降了火。只能在面對項南方獨自一人時問一嘴:“一成呢?沒跟你在一起啊?”又或是看見喬一成,問一嘴:“南方呢?沒接她下班啊?”
日複一日,喬一成升了職,成了主任,宋清遠和喬一成從王牌搭檔變成了曾經的王牌搭檔,真随了喬一成的願——‘拆夥’。
宋清遠以為就這樣了。直至宋清遠得知喬一成的病一拖再拖最後拖成尿毒症,他才追悔莫及。
後悔喬一成在辦公室摔倒沒有立刻拉去醫院檢查一番,而是送他回了家:後悔喬一成主動對項南方提出離婚時,沒仔仔細細琢磨緣由:後悔喬一成說些酸溜溜的回憶錄似的話時,沒問問他怎麽了?
喬一成身上插滿了管子,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奄奄一息看着所有人,宋清遠心底鎖着的門被裏面的人撞破了。
這些年,裏面的人捶擊着大門,十幾年過去了,大門生鏽不再結實,不去碰還能維持着那樣關着,一旦裏面爆發了,比紙糊的差不了多少。
宋清遠偷偷做了配型,醫生給他做檢查時問:“你也是給那尿毒症換腎的?”
宋清遠默認。
醫生又說:“他真幸運啊,妻子兄妹都給他做配型,朋友也是這麽重情義,看得出來,他真是個好人啊。”
“醫生,我能和他配上嗎?”
“不好說,親屬概率大。”
宋清遠晚上想同喬一成說說話,走到病房門口,就聽見裏面項南方在說話,宋清遠沒進去。
進去又能說什麽,比起朋友,愛人此時的寬慰才是喬一成需要的。他在門外聽,走廊靜悄悄,他卻什麽都聽不到。宋清遠把手上的報告揣進兜裏,那是一張配型不成功的報告單。一整天,宋清遠猶如處在寒冬臘月,他站了一會兒,就走了。
也應了老話,好人有好報。喬一成的弟弟給他換了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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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一成住院的日子裏,宋清遠時不時就往醫院裏跑,病房裏也動不動站了好些人,項南方忙裏忙外。
喬一成恢複的很好,宋清遠坐在一旁給他削蘋果,削好蘋果又切成塊,用牙簽插着。
喬一成道:“啧,不想吃,酸。”
項南方給來看喬一成的同事們倒水,喬一成嘴上說:“回去都告訴他們,不要來醫院了。”
“喬主任,同事們都很關心您的健康,不放心。”
宋清遠又給喬一成扒了根甜香蕉,遞到喬一成嘴邊。
喬一成咬了一口,擡手要接,宋清遠閃躲:“你打着點滴呢。”
喬一成放下手,又張嘴,宋清遠把香蕉遞到嘴邊兒,喬一成咬了一口,繼續說:“吶你們看,這不有人成天替你們慰問我嗎?”
宋清遠趕忙接回話說:“是是是,你們回去告訴其他同事,不要來醫院了。第一這影響不好,第二,就是你們喬主任要多休息,你說你們這進進出出的,這得帶多少細菌啊?總得消毒……”
喬一成伸手打了宋清遠一下:“我是這意思嗎?”
同事們都捂嘴笑,宋清遠立刻站起身,對喬一成鞠躬:“對不起喬主任,您別動氣。”
然後又轉身對同事說:“你們喬主任的意思是,怕影響工作,再者電視臺的記者一天到晚總來醫院,弄得人心惶惶,知道的是來探望病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出什麽事了。”
喬一成道:“我是這個意思。”
“我能坐下了吧?喬主任?”宋清遠問。
“嗯。”喬一成點頭。
“我們知道了兩位主任,回去我們就告訴其他同事不來了。另外也回去告訴其他同事,宋主任沒生病住院,是在醫院照顧您呢。”說完,衆人就哈哈大笑。
自從喬一成住院,宋清遠也沒在電視臺出現過,不知從哪傳的謠言,開始是說,在與喬一成同家醫院裏看見了宋清遠,傳來傳去又演變成,宋清遠和喬一成一起得病住院了。單位同事這才組團來醫院看望,想看望完喬一成順道兒去隔壁看望宋清遠。
宋清遠沖同事挑眉,道:“放心吧啊!你們就專心工作,別再來了,你們喬主任心不踏實。”
喬一成吃完最後一口香蕉,意猶未盡:“再來一根。”
“得了吧你,你剛手術完,水果不能吃太多。”宋清遠特意把水果袋子塞進了抽屜裏,眼不見為淨。
“你也別來了,天天看見你,煩。”
項南方在一旁笑着說:“多虧清遠陪你解悶,你也不讓你的弟弟妹妹來照顧你,就我一個人哪能又照顧你又給你解悶啊?”
宋清遠說:“是啊,再說了,我又不是來幫你的,我是來幫南方的,你挑三揀四事兒那麽多,怕麻煩這麻煩那的。”
“啧,宋清遠——”喬一成自然不甘心被怼,一時激動的動了動身子,手術刀口扯動疼了一下,皺了下眉。
宋清遠吓得趕忙扶住他的肩膀:“怎麽了?”
“被你氣的。”喬一成疼的閉眼咬了下嘴唇說。
“叫醫生。”宋清遠對項南方道。
項南方趕快出門喊醫生。
“喊什麽醫生啊。”喬一成又說:“沒多大事,就是剛才動了一下扯着手術刀口了。”
“你消停待着吧,我怎麽那麽不願意聽你說話。”宋清遠說:“你這不找醫生那不找醫生,要醫生幹什麽使的。”
“我說沒事就沒事,你趕快回臺裏,在這咋咋唬唬吵人。”喬一成道。
宋清遠掀開被子一個小口,想看看衣服裏的刀口,又害怕疼着他不敢碰,慢慢放下被子,服軟說:“好好好,我不吵你了。趕明兒我買兩本書,你一本我一本,咱倆看書,誰都不說話。”
宋清遠看看喬一成的臉色,他嘴唇閉的死死的,宋清遠又說:“錯了錯了,是我不說話,你能說話,你指使我,行了吧?”
喬一成再也沒憋住笑出了聲。
宋清遠的兩只手固定喬一成的腳,義正言辭道:“別笑,長刀口呢。”
喬一成說不上來,只是宋清遠兩只手摸在自己臉上時,他就笑不出來了,有那麽些類似不好意思的感覺來。
項南方帶着醫生來到病房,醫生檢查了手術創口:“沒事,別動作太大就行。”
宋清遠把來看喬一成的同事打發走了,又回病房坐着。項南方坐在喬一成病床另一邊。
項南方說:“晚點二強來送飯。”
喬一成點點頭,望着項南方問:“你也快一個月沒回去上班了,沒事嗎?”
項南方搖搖頭,手覆上喬一成的手,喬一成反握了下。
“沒事,我請假了,現在什麽事都沒你的事重。”
以前這種情形,宋清遠也沒少看,卻都不如現在這般黯然神傷。大概是以前沒遇見過生死,覺得時間就是漂白水,一輩子那麽長,慢慢就淡忘了。可經歷了生死,發覺生死轉念一瞬間,握在手中的才是真正擁有的,喬一成病重時自己想出力,卻又排不上號的無力感至今難忘。愛人、親人,哪個都處在友情之前,偏偏喬一成的兄弟姐妹還那麽多。
宋清遠插話道:“我聽說□□最近在宣傳創業致富,鼓勵一些下崗工人,海外回國人員投資興業。”
項南方點點頭:“是啊,因為要加快富民步驟了。”
喬一成轉頭問宋清遠:“你怎麽知道?”
宋清遠道:“咳,看新聞呗——哎南方,你之前下鄉時,是不是就已經有政策了,像放寬對自由工作者,個體工作者的一些限制。”
項南方笑着繼續說:“是,現在啊□□還提供免費培訓、技術支持,項目推廣,資金扶持。我還下去培訓了一段時間。”
喬一成抓着項南方的手詢問:“你在這待一個月,工作怎麽辦?”
“轉接給我同事了。”項南方說。
喬一成知道當初項南方要調職下鄉是為了之後能夠更好的上升,如今她事業忙了一半,折路返回,不知耽誤她多少事。
喬一成還沒張嘴,宋清遠又說:“呦,那你這耽誤不少事吧?”
項南方愣了一下,她想宋清遠這話當喬一成面問出來有沒有經過大腦,忙糾正道:“沒,能有什麽事?優秀同事還有很多,都是為人民服務,誰做不一樣。”
喬一成松開項南方的手,說:“要不,你明天回去上班吧。”
宋清遠眼睛撇向別處,看見桌面上放着一張今早的報紙,拿起來打開看。
“一成,我沒事兒。我那個工作別人做也一樣的。”
“嗯我知道,可是我病都快好了。你就回去吧。”
“一成……”
“南方!我知道你想照顧我,可是我現在病都快好了,你不需要再分心我了。我也知道……你有抱負,有理想,既然這個工作項目這麽重要,肯定是自己做才放心。”
項南方附身前傾,喬一成又說:“你要是不走,我就真的生氣了!”
宋清遠立刻放下報紙:“你別動氣啊,別刀口沒長好又裂開了。”
項南方不再堅持,他知道喬一成最怕欠了別人,麻煩別人,只說:“好吧。”
“那我讓三麗來……”
喬一成打斷:“你別叫她!三麗和一丁開的鋪子本來工人就少,你再把她叫來,來來回回折騰,算什麽事啊?”
項南方想了想,又問:“那我叫四美……”
“得了吧,就她?!她來,是我照顧她呀還是她照顧我呀?”
“那……二強?”
“他就更不用說了,他們家那小飯館就只着他做飯呢,你把他叫來了,幾天不用賺錢了,他家還有一個上大學的兒子。”
“那……”項南方說不出話來。
沉默了會兒,項南方道:“要不我把阿姨給你……”
沒等喬一成說話宋清遠坐不住了回:“你給他叫個保姆來,他不得膈應死?住你家那陣他就受不了保姆伺候這伺候那的。”
“那……?”項南方為了難,總不能讓喬一成一人在醫院自己照顧自己吧?
“你也別費力了,也沒幾天他就出院了,就我留下來照顧吧。反正,這麽多天,我也基本天天都在這,現在不就多了個晚上陪床嗎?”
“你也別在這!”喬一成反對。
“怎麽?我照顧你還不行啊?你這譜夠大的。”
喬一成仰着脖子說:“你不上班了?”
宋清遠翹着二郎腿道:“嘿,還真是!我請了半年假,你這一病啊,我就怕自己也病了,特意請假來醫院看病調理調理。”
喬一成罵道:“你有病吧?”
宋清遠嬉皮笑臉道:“檢查了一通,一切正常,所以啊,照顧你綽綽有餘。”
項南方一直沒說話,等二人不拌嘴,才道:“清遠,這不太好吧,一成家兄弟姐妹那麽多的,讓你來照顧…”
“有什麽不好的?兄弟姐妹那麽多,他不一個也不想麻煩嗎?我看啊,就我最合适,我又不用上班,也沒家庭要照顧。”宋清遠放下腿,椅在靠背上,雙手抱臂的看着項南方似笑非笑。
喬一成想來想去宋清遠的話也有道理,反正沒幾天就出院了,于是道:“行吧,就你了。”
項南方沉默不說話,宋清遠又叽叽喳喳對喬一成道:“齊活兒!”
“宋清遠,明天別忘帶兩本書來,省的你叽叽喳喳鬧人。”
宋清遠賠笑:“好好好,您老想看什麽寫個書單,我馬上就去新華書店買去。”
項南方默默站起身,走到宋清遠身邊說:“你出來一下。”
随後,項南方出了病房。
宋清遠從抽屜裏掏出本子和筆遞給喬一成:“你寫,寫好我給你買。我估計南方叫我出去啊,是要囑托我什麽。”
等宋清遠出來,項南方就站在不遠處的窗戶邊等他:“太麻煩你了。”
宋清遠說:“不麻煩,應該的。”
“我知道你仗義,可是按理說,我還是要謝謝你。”
宋清遠看着窗外沒說話。
項南方又說:“既然一成堅持,那我就不在醫院照顧他了。”
“嗯,你回去好好工作,一成交給我,你放心吧。”
“嗯……清遠,最近事多都沒和你聊聊,我前些日子去北京看見宋伯伯了,他說我才知道,這些年你都沒怎麽回家。”
“北京南京太遠了,有打電話。”宋清遠敷衍道。
“還是多回去看看吧,現在交通也便利了,宋伯伯年齡也大了,你現在也老大不小了,還沒談個女……”
“行,知道。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看着辦,你也知道我從小就和我爸關系不太好。”
“清遠,我……”
宋清遠沒給項南方留時間又說:“等一成出院了再說我的事吧,我要去買書了,再晚新華書店關門了。”
說罷,宋清遠就回了病房。
留下項南方一個人看着宋清遠的背影發愣,青梅竹馬的這位朋友的風言風語她隐隐約約知道一些,除了這個,她更覺得宋清遠與自己之間什麽時候有了隔閡。
想了想,項南方又輕輕搖頭,別人的話怎麽能作數呢,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宋清遠當初何必給自己當媒人呢?項南方掏出手機,給辦公室裏的秘書打了一通電話,讓他務必今晚就把工作文件準備好,她要專心投入落下的工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