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儲燃
儲燃
第14章
“要不要去旅行啊?”
又到了一年的冬天,我和餘濃窩在沙發上看電影的時候,他突然這麽說,也許是電影裏的畫面太美了,讓人心生感觸。
“上周不是才去了齊暗的老家嗎?”我說。
“去他那兒算什麽旅行啊。”餘濃撇撇嘴道。
“齊暗老家風景也挺漂亮的嘛。”我說,“不是還去野外露營了。”
餘濃嘆氣說:“寶貝啊,只是在他家院子裏搭個帳篷睡覺而已。”
“那也挺好玩的。”
齊暗家上次蘿蔔大豐收,加上又是他生日,邀請一些朋友去他老家玩,我作為家屬陪餘濃一起。齊暗真的叫我大吃一驚,原先我對他的印象并不好,做什麽都漫不經心吊兒當啷的人,這次居然在老家認真做起了生意,我們去找他,也是熱情好客的東道主模樣。我和他的誤會解開後,發現他是一個有趣且有獨特智慧的人。
“不行咱們必須得去玩一趟了,這可憐見的。”餘濃抱着我,摸摸我的頭發,“這周周六日咱們就去,先去個近點的,等到你放寒假再去遠的地方。”
“這周嗎?”那只剩兩天了。
“對啊,你有假嗎?”餘濃說,“要是古成那邊不放你,我去跟他說。”
作為投資人之一的男朋友,時常想給我搞點特權,可惜一直沒用上,這次也不例外。
“沒事啊,這周我沒課。”我說。
“唉。”餘濃佯作失望的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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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他:“怎麽老是想為難我的老板。”也就是古成。
“哪有為難,就是想幫忙嘛。”餘濃挨着我的肩頭,撒嬌似的語氣,“想在你生活裏再刷點存在感。”
“真的不用了,我的生活差不多全都是你了。”
“嘿嘿,那你開心嗎?”
“非常開心。”我點頭,湊過去親了他一口。
幾天後我從機構上完課,剛出大門,就聽到一聲車鳴,再熟悉不過的車子,我笑着跑過去,開車門上車,餘濃把一袋糖炒板栗遞了過來,又指了指後座,“晚飯在那兒,慢慢吃,我們現在就出發啦!”
“去哪兒?”我還沒反應過來,叼着栗子肉吃。
“去玩啊,去咱們附近的城市溜達一圈,攻略我都做好了。”餘濃啓動了車子。
“這麽快?可我什麽都還沒收拾呢。”
“都在後備箱了。再說就去兩天也沒那麽多收拾的,現在不堵車,差不多一個半小時就能到酒店,咱們晚上還能出去逛逛。”
“嚯,你什麽都安排好啦?”
“可還有遺漏?”餘濃問。
“沒有。”我搖搖頭,“我還需要做什麽呢?”
“吃飯,吃完休息,休息好了就到目的地,然後再跟我出去玩。”餘濃說。
“我不睡,陪你說說話。”嚴格遵守副駕的職責,并且保證說:“下次出去玩我要來負責安排。”
餘濃大度道:“行,誰有時間誰弄呗,這次也可以交給你安排。”
在車上吃晚餐,貼心問候司機要不要喝水吃零食,提供陪聊服務,一切都很周到的,可眼瞧着天色慢慢黑下來,我也眼皮也開始打架,最終抵抗不住,敗在沉沉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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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的這城市游玩的景點很少,只有一個山上的纜車挺有名。但吃的東西很多,一天24小時随時供應,我們來到一條很長很有意思的古街,邊吃邊逛,有一些賣小玩意兒的店,我挑了幾個給餘澄,還有儲寧,爸媽應該不喜歡這些小東西,就買點特産回去吧。這種出來玩還給家人買禮物的心情新鮮又愉快。
“燃燃,咱們一人戴一個。”餘濃從店裏面挑了兩條複古手鏈,又把我挑的小筐拿過去,“我去付款,你在外面等我。”
“好。”我喝着甘蔗水在街頭等,許多食物的味道混合着朝我撲過來,我從中分辨出了牛肉的香味後開始尋找,很快看到對面有家店賣牛肉幹的,我走過去,店主是個瘦瘦的女孩子,戴着頂灰色鴨舌帽,低頭正快速的打包。
看了價格之後,我讓老板給我稱幾包,和沿街過來熱情叫賣的商販不同,她的反應很冷淡,倒不是那種“愛買不買”的傲慢,就是一臉平靜的做事,你問她什麽,她也照例回答,但沒有想促成交易的急切,就是你向別人問路一樣。
我付了錢,接過好幾大袋牛肉幹,餘濃剛好過來了,大手抵着我的後腦勺,“買這麽多?”
“給大家都分分吧,我爸媽,叔叔阿姨愛吃這個嗎?”我問。
“愛吃,你買的他們都愛吃。”餘濃寵溺的笑笑,又說,“我也買點給店裏的員工吧,還有方雨賈晟他們。”
牛肉幹的老板雖然冷淡,生意卻極好,餘濃把剩下幾包買了之後,又有其他游客過來問,已經賣完了。
“這個給你們吃吧。”老板遞了一小包透明包裝的牛肉幹過來,“大袋的不夠裝了,這點也賣不出去。”
“哎謝謝您嘞。”餘濃笑着道謝,奈何兩只手都拎着滿滿的,又用眼神示意我,“燃燃快接着。”
“哦,謝謝你。”我伸手去接。
她這才認真的看我的臉,在把牛肉幹遞到我手裏之後,她探究的目光終于得到了答案,“儲燃。”
我也愣住,看着她,完全是陌生的一張臉。
可真的是陌生嗎?是時間的消逝讓容貌變化,還是我刻意忘記,又或者,我原本也不清楚她的臉。而不管是哪種,她都不會陌生人。
“154。”她淡淡說了一個數字,我的脊背油然而出一股寒意。
別人都不會懂的,他們多幸福,因為他們都有自己的名字,帶着或多或少的希冀來到這個世界上,充滿希望的名字,不像我們,只有冰冷的數字組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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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奇怪我知道你的名字吧。”
那女生關了店,我跟着來到她的家,我不知道為什麽要來,她甚至都沒有邀請我,只是看着她艱難的搬運那麽多東西回家,我說搭把手幫個忙。
被拐賣的孩子有多少呢?當時被關在一起的孩子有多少呢?沒有定數,但那時候,我和李續去警局報案,當時的人販子落網之後,在小小的安全室裏,大概有二十幾個孩子,可能眼前這個女生,就是其中一個。
除了李續,我和那些孩子一個也沒有聯系,有共同的經歷和傷痛又如何,我們要的又不是這個,我們所要的是忘記這些,投入到新的生活裏去,而見到彼此,只會給自己提醒,那段噩夢般的日子,真實存在過,沒有那麽容易離開。
我不想見到他們其中任何一個,除了李續,他是救我命的人,他可以給我別人都沒有的安全感。而就算是李續,也只能陪我一段時間,我沒理由的相信,以後我們再也不會見面。
想的太多,我還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但也只有一個傻乎乎的答案,“我不知道。”
“是你和李續報的警啊。”她說,“不過在那之前我就記得你,你逃回來一次,後面一直在生病。”
“你也該知道我的名字。”她說,“我叫方亦菲。”
“嗯。”我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她的家就像我之前租的房子一樣,破敗而狹小,但因為在一樓,格外擁有一個自己的小院,打掃得很幹淨,曬着小學生的校服和運動鞋。
房間裏卻很亂,帶着匆忙離家還沒來得及收拾的痕跡,方亦菲把窗簾打開之後就看的更清楚了,餐桌上用完沒洗的碗筷餐碟,廚房亂糟糟的菜葉雞蛋殼米粒,還有打開沒合上的面包袋子,襪子東一只洗一只,她一進門放下東西後就利落的收拾着,時不時跟我說句話,我沒有感覺到什麽作為客人的重要性,反而沒那麽緊張了,下一秒我随時離開都不用和她打招呼。
而她大致收拾完,還是招呼着我坐下來了,在院子裏,夕陽正濃,我想着侯在車內的餘濃,沒有什麽急躁,只覺得很安心。
但她第一句話還是攪亂我的平靜,“人販子要判了你知道嗎?”
沒等我回答,她又搓着自己的手說,“只有兩個死刑,抓我的那個,才判了十年。”
接着她又望向了我,目光裏帶着自然的詢問,我不自覺的抓着放在雙膝上的帆布包,低聲說:“我沒了解過。”
“你怎麽連這個也不關心?”她很驚訝,甚至帶了點怒其不争的感覺。
我倒不怕了,擡頭平平靜靜的看她:“我為什麽一定要關心,我不想,不可以嗎?”
“反正你已經在過新生活了,是吧。”她諷刺的說。
不可以嗎?我在心裏又默念了一遍。
“你不恨嗎?”她平淡的問,看向自己的手,方亦菲很瘦很小,但卻有一雙大手,她在店裏工作戴着手套看不出來,現在才能發現這雙手有多粗糙。“我不知道十年之後會怎樣,但如果我還像現在這麽恨那個人,我一定會去殺了他。我保證。”
我的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我不該跟她來的,我并不想聽到這樣的話。
“我父母都是因為那個人死的,我媽把身體都哭壞了,在醫院也沒撐幾年。因為我走丢的時候是跟她在一塊的,在舊貨市場,她在打電話,一直以為我抓着她的衣服邊呢。我爸呢,全國各地的找我,死在找我的路上······等我回到家,只剩下我一個小弟弟,被寄養在親戚那兒,如果沒有他,我也早就活不下去了······所以我怎麽能不恨呢?”
“你應該比我幸運,儲燃,你看你都可以完全不在乎那些人了。”
“我做不到,我還是恨得要死,可我現在什麽都做不了,我只能先拼盡全力活下來。”
幸運。這個已經幾乎要從我的世界消亡的詞彙。塵封多年的窒息感再次重演,多次噩夢裏,我被密封在小小的棺木裏,身體被捆着,嘴被密封着,手背挨着的是早已冰涼的小小女屍,如果病得再重點,掙紮不了多久就死去,是幸運嗎?得救了,活下來了,是幸運嗎?
我的父母都還在,即使已經陌生疏遠,擁有各自生活,還是幸運的吧。
我完好無損,世界照常運轉,我重返正常的人間,像是被折斷的樹枝,虛虛的挂在樹上,只是存在,卻汲取不到任何營養。即使如此,還是幸運的嗎?
不管怎樣,我都是比方亦菲幸運,可我為什麽絲毫不覺得歡喜,只覺得諷刺?只因痛苦的比較毫無意義吧,你傷得比我重,我痛得比你輕,有哪個醫生來給我們判斷的呢?
這瞬間我又感受到一個悲哀的現實,我們即使受過同樣的傷害,可仍然無法互相理解。
再沒有停留下來的意義了,我起身離開,方亦菲依舊漠然的站在原地,客怎樣來怎樣去,她都無所謂。快速走過門前時,和迎面跑來的一個男孩相撞,他背着書包,額頭跑得滿是亮晶晶的汗,朝我開心的笑,“大哥哥對不起哦。”
“沒關系。”這笑容瞬間抵消了我剛才的郁悶。
餘濃在車上站着,見着我來,熄滅了手裏的香煙,眼神裏滿是關切:“怎麽樣?”
“不太好。”我不掩飾自己的情緒,上前抱住他,淡淡的煙草味讓我覺得很安心。
餘濃嘆了一口氣:“我剛剛就想攔着你,又不知道該怎麽說,應該陪你一起去的。”
“不用,騙你的,我現在感覺很好。”我輕聲問他,“餘濃,如果我選擇忘記,是不是很膽小?就裝作,從來沒受過傷害的樣子去生活,這樣可以嗎?”
餘濃輕輕撫着我的背,“只要能繼續生活,怎樣都好,選擇權都在你。”
我閉了閉眼,摟緊了他,至少在身體感覺凍僵之前,我還不想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