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儲燃
儲燃
第7章
李續準備出發的前一天,我約他出來吃飯,這也是我第一次主動約他。
“怎麽幾天沒見,你好像瘦了一大圈。”李續看着我。
“沒有吧。”可能是穿的有點少,加上沒什麽精神的緣故,我問他,“你明天幾點走?”
“上午十點。”李續從一堆紅辣椒裏夾了一塊魚肉,嗆得咳嗽起來。
“喝點水。”是我考慮不周,他剛出院沒幾天我就讓他來吃川菜,“這些你別吃了,他們家也有不辣的,我再重新點。”
“沒事,我老早想吃這口了,在醫院吃的比和尚還清淡。”李續打開一杯啤酒,給我也倒了一杯,“其實今天你不約我,我也要找你的。”
“嗯?”
“我昨天看到他的照片了,真的是他。”李續說。
我愣住,想要恭喜他,但發現他的表情不太對,“怎麽了?”
“他死了。”李續說,“就在昨天。”
我希望這是個玩笑,但如果真的是,也是世界上最惡毒的玩笑了。
“他還穿着藍色襯衫。”他喃喃的說。
這是他們唯一約定的記號。
菜有些涼了,李續又喝了一杯酒,雙手交疊着說,“所以,我今天找你,是讓你把戒指還給我的。燃燃,你不用替我保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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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不是他呢?”我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可能只是長得像。”
“我不會認錯的。”李續說,“我找了好幾個人幫我調查,昨天的那個要價最高,信息也是最全的,但還是晚了一步。”
我沒說話,摸着無名指上的戒指,戴的太久了,我的溫度都已經習慣性的刻在上面,但我一直知道,這不是屬于我的。
“這是你第一次找我,我想也是為了把戒指還給我吧。”李續淡淡的笑。
我點了點頭,“對不起。”
“說這話做什麽,我們本來就有約定啊。你遇到喜歡的人,我替你開心。”
他不說這樣的話還好,一出聲我心裏頓時難受得要死,李續是我見過最堅定的人,即使那個希望微小的,像是漂泊在大海上的一片羽毛,他還是從未放棄,在他這裏好像沒有蹉跎歲月的定義,只有找到或者沒找到的正反面。
我把戒指輕輕取下來,我盼望的這一天是開心的,替他祝福,把這個戒指還給原主人,我沒想到會這麽難受。
“傻瓜。”李續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發,目光溫柔,“我們之間有一個幸福的,已經很幸運了。”
他曾說過我長得像他尋找的那個人,每次我都有種他透過我在看其他人的感覺,這一次不是,他卸下了男朋友的名義,變回那個我最信任的大哥哥,我才感覺他真切的在看我。
我不知道怎麽會遇到餘濃,他模模糊糊的出現在我的視線裏,我好像上了他的車,他送我回家,我們是否有交談,我完全記不清了。
我沉沉的睡了一覺,第二天一早送李續去機場,臨別時他抱了抱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再見了。”
“你不回來了嗎?”
“我不知道。”他的眼神有些落寞,很快又露出淺笑,“也許會吧,總之謝謝你,儲燃。”
我不知道李續怎麽能這麽堅強,如果我處在他的位置,一定不知道該怎麽生活下去。
從機場回來之後,我又回到了出租屋,我和學校還有兼職的地方都請了假,頭重腳輕,哪裏都不想去,只想躺在床上。
我陷入長長的夢裏,是一場漫長的噩夢。
噩夢開始的那年,我剛滿七歲。
我跟着奶奶去菜市場買菜,我提着一個小小的竹籃,是奶奶替我編的,我喜歡裝一些喜歡的東西在裏面,大部分都是一些零食。早市的人尤其多,奶奶牽着我已經逛了好幾圈了,太陽都漸漸升高,我感覺很熱,想脫掉外套,還想買冰淇淋吃。
奶奶挑菜的時候我就拽着她的袖子,我看到對面的小商店有賣雪糕的冰櫃,我和奶奶說想吃,奶奶大概忙着和攤主降價,沒有理我,周圍又太吵了,我決定自己去買,兜裏有媽媽給我的零花錢,我拎着小筐跑到對面去。
我七歲了,個子還很矮,推開冰櫃的玻璃還要踮着腳,我在裏面選中了巧克力雪糕,想給奶奶挑一個綠豆味的,剛拿起來,就感覺有人站在我身後,再接着,我被一把抱了起來,是我不認識的男人,他笑着說,“早上不可以吃冷飲哦,快跟爸爸回去。”說着把我的雪糕放回了冰櫃裏,并快速合上了玻璃門。
我不認識他,他才不是我爸爸,我還沒來得及喊,他就裝作給我擦嘴的樣子捂上了我的嘴,快步離開了,走的時候還将一頂帽子壓在我頭上。
我哭喊叫嚷都沒有用,周圍人來人往,吵鬧的孩子不止我一個,他裝出訓斥的樣子來:“說了不買就不買,你再哭也沒有用!”
我的小竹籃掉了,裏面是奶奶給我挑的芝麻糖,果凍,還有幾個小紅薯,奶奶說回去給我做紅薯丸子吃。
但我直到後來也再也沒有吃到過。
我就這樣被人販子帶走了,直到十二歲,才逃回了家。
我和李續也是在那裏認識的,是他帶我逃走。李續是那最大的孩子,而且他和我們不太一樣,他還負責管理我們這些孩子,每個小孩去到哪裏都會哭鬧很久,人販子會用暴力手段讓孩子安靜下來,之後便是李續的工作了,他給小孩子們送藥送飯,陪他們聊天,讓他們安靜下來。
李續身上有種讓人安定的力量,也許是時機問題,他在每個孩子都傷痕累累都脆弱的時候出現,很難不信任他。
我的第一晚也是遭遇毒打後度過的,而李續見到我的第一眼說,“你和他真的很像。”
那是在我之前被拐來的一個小孩,現在已經走了,我是說,他已經回到了原來的家。
“病秧子,身體差的要命,一挨打就生病,性格卻倔得很,跟誰都沒有好臉色,除了對我。”說到這的時候李續臉上還有點驕傲的神色,“他就只粘着我,出去工作的時候也要跟我在一塊,他長得惹人喜歡,還挺來錢的。而且,他才幾歲啊,讀過好多書,來這裏每個小孩都饞吃饞穿,只有他饞書。有一回我偷偷扣下幾塊錢,在地攤上買了本盜版書給他,他樂壞了,還親了我一口,真是個讨厭鬼。”
工作。那裏的小孩能做什麽工作呢,我不久才知道,在風聲緊的時候做不了販賣的生意,人販子就會打發我們去街上乞讨。
那個孩子身體不好更是難出手的,所以乞讨的次數很多,而李續是負責看管他的人。
時間一長,我發現李續安慰人都是有套路的,很可能都是那些人販子教的,他會問你疼不疼,溫柔的給你抹藥膏,在你不信任他時他會告訴你他也是一樣被拐來的,比你的時間還長,等你哭着說想回家的時候,他就說他也一樣的,我們都是可憐的小孩。
我不知道李續可不可憐,你很難分清他是站在哪一邊的,他有人販子的信任,似乎是幫人販子做事,可他從來也不刁難我們,不耍威風,甚至像一個盡職盡責的管家照顧我們的起居。
也許他見得多了,安慰人的話都說得麻木,眼睛裏也少見真正的溫柔,只有在說起那個小孩的時候,他才不像管家,像一個,有溫度的大孩子。
那孩子是他放走的,因為身體太差,按照人販子的說法是,這樣的貨物掂在手裏每天都在貶值,而再找不到下家的話,就會以便宜的價格送到更可怕的地方去。
“他那次病得很重,他們不肯給他治,讓他聽天由命,我知道這樣下去他肯定就死路一條,我跪下來求,他們看都不看我一眼。想想也是,他們這群人早就沒良心了,不然也不會幹這樣的買賣。我就把我爺死前給我的項鏈給他們了,純金的小豬,嘎嘎重。”
“我冒着風險帶他去了醫院,他挂完吊水後我就把他塞到了大巴上,我想我再也見不到他了,心裏還挺難受,沒想到這小孩迷糊的抓住我,說了句來找我,他會一直穿着藍色襯衫。你說他坑不坑啊,他也不過去他家地址,說衣服有什麽用啊。”
“我回去之後也被打了,那些人太信任我,根本沒料到我會幹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兒,但我心裏一點兒都不後悔,他們打死我都沒關系,我至少把他送出去了。但他們沒把我打死,把我關柴房餓了三天,三天之後我活下來了,心裏就想着,要找到他才行啊。”
李續和那小孩的故事,是我認識了他五年,并且在逃跑回家的路上,他一五一十告訴我的。
他逃走的信念就是找到那個人,而我只是想回家。
但故事的發展也沒有戛然而止,我屬于被拐賣的兒童,并且父母的報警記錄還在,而李續的情況要複雜很多,他和人販子的其中一位是同鄉,他唯一的親人,他的爺爺也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他等于是在那幾個人販子跟前長大的。而那幾個人在我們逃走之後就嗅到危險,又四處逃竄,在他們還沒落網之前,調查也沒結束之前,李續被安置在某小區的房子裏,不能随意走動,任何行動都要在監視之下。
李續倒是表現得非常自在,在他看來他現在的環境和之前相比已經是天堂了,而且也不用去做那些假惺惺的事。
“我只知道你和他的名字,在那兒只有代號,”李續說,“連名字都被剝奪的地方,簡直就是個魔窟。”
李續雖然沒上過學,但他對生活的感悟比誰都深,他說每天來給他送飯的民警特別好,還給他買書認字,陪他聊天,他喜歡研究地圖,那個民警就給他買了一個會發光的地球儀,他有時想着要是能重新來的話他也要當警察。
“但也只是随便瞎想了。”他難得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撓了撓頭。
“你呢,你現在過得怎麽樣?”李續看着我,“你怎麽從來不說你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