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餘濃
餘濃
第1章
酒保辭職之後,一直沒招到合适的人,于是我的清閑日子暫時結束,每天到自己的清吧上班。
清吧的營業時間是晚上八點到淩晨兩點,再次把我剛調好的健康作息給打亂,雖然剛滿三十歲,我的健康檢查報告卻不容樂觀,醫生毫不客氣的說我的情況還不如排在我前頭的六十歲老大爺,最需要注意的一點就是別熬夜。
開始到惜命的年紀了,我要謹遵醫囑。
于是又連續上了十五天的班。
我盤算着再不招到人就把店關了。
或者給轉讓出去。
這天我真的在認真思考轉讓的事情,這件事根本不難,我的店生意好得很,地理位置也好,接手過來做點什麽都可以的。
事實上我左右兩家店的店主之前都找我打探過,一家做簡餐的一家做面包的,都想擴大自己的店面把我的給吞了,當時我也沒把話說死。
轉讓出去也沒什麽可惜的,我這人做了這麽多年生意,一向知道利益最大化,不在乎什麽感情,而現在我最該投資的是我的身體。
轉讓店鋪的告示打印出來了,我抽着煙,盤算着再等幾天,把外面玻璃門上的招聘告示給換下來。
抽完煙我開始做營業前的準備,香煙盒掉在了櫃臺下面,我蹲下身去撿,聽到玻璃門前的風鈴聲響起來,有客人進來了。
“不好意思還沒到營業時間。”我機械的說着,撿到煙盒,站起身的時候頭撞到了臺面,痛得低呼一聲,按住了後腦勺。
“沒事吧。”一個很年輕的聲音問着。
“啊我要死了!”上班真他娘的煩人啊,自己的店也越看越不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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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發着牢騷,那人卻以為問題很嚴重似的,快步跑進來,結巴緊張的問:“需,需要我,我送你去醫院嗎?”
這話問的好傻,我揉着後腦勺站直身體,隔着吧臺的短短距離,我看清他的臉,短短的幾秒內,像是有人拿着小棍往我的心髒戳了十來下。
店內正式營業時的燈光是暗且柔和的,這樣的燈光下看每個人都不至于很醜,心情也會很放松。
但營業前為了弄衛生算賬那些,店裏的燈光是最亮的時候,亮到可以看清臉上細小的毛孔,我的好兄弟賈晟鼻子上的黑頭也都一覽無遺。
他的臉卻在明媚的燈光下閃閃發光,這樣一張完全符合我審美的臉,都完全舍不得調暗了燈光看,白淨,年輕,眼神裏還帶着明顯的關心。
哦,他還在擔心我後腦勺的傷,真是個善良的好孩子,而我因為看他太關注一直沒開口說話,一副撞傻的模樣。
“我沒事啦,經常撞到,你是來喝酒的嗎?”
哦廢話,來這裏不喝酒是幹嘛的。
“嗯,我知道還沒到營業時間,看着燈亮我就,進來了。”他說話不緊不慢的,好像是只有緊張的時候才會結巴,“門口,還有招聘······”
我內心狂喜:“你會調酒嗎?”
他搖搖頭:“我不會。”
“哎呀沒事我教你,很簡單的,我這小店也不需要什麽技術,我跟人學了半個月都敢開店了。”
忽悠人我是非常擅長的,要不然這麽些年在生意場我是白混了。
要知道開店最重要的還是資金,沒技術也可以請人,我雖然學調酒的時間真的只有半個月,但喝酒的時間可有十幾年了,但度一直把握得很好,最近差不多快戒了。
嗯,再努力戒戒煙。
算了吧這部分有點難。
我心裏的算盤打得啪啪響,但這小帥哥不給面子,謙虛的說:“我很笨的,學不會這些,我還是,當顧客好了。”
“那你要常來哦。”
此話一出我立刻想打自己的嘴,幹嘛這麽軟的語氣啊,這話也是說習慣了,跟別的客人就說“常來常來”,加什麽語氣詞啊真的是。
“嗯,我會常來的!”他一臉認真的應道。
我笑着看他,“大學生吧。”
“大一。”
真年輕啊,我在心裏腹側着,這孩子的顏值應該是校草級別的呢,跟我年輕的時候差不多。随之我又痛心的想,我連大學的門都沒摸過呢。
算了不想了,往事不再重提。
我打起精神把酒水單遞給他,“看看想喝點什麽,初次光臨的客人,老板請客。”
當然這也是假的。
“真的嗎?”他眼睛亮晶晶的,“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店。”
我也是第一次對客人這麽友好。
我的雙手撐着臺面,點頭說:“真的,你要是肚子裝得下,把這上面所有的酒都嘗一遍吧。”
“那不行的,免費,一杯就好。”他笑了笑,把肩上的書包放下,開始研究酒水單。
我擦着玻璃杯,等着他的選擇,他看得很認真,跟研究什麽重要文獻似的,我擔心自己的視線會給他帶來壓力,說了句“你慢慢選”就去了倉庫,櫃臺上好幾種原材料都沒了。
搬了一箱橙汁回來,半蹲着補貨時,聽到他叫了一聲,“那個,老板?”
“哎——”我答應的非常喜慶,而起身的太過導致有些頭暈,扶了扶臺面站穩了,但某瞬間我覺得自己還是暈的,一道銀色的光線刺痛我的眼睛。
“老板,我選好了。”他笑着,右手指着酒水單上的某一種,“秋戀。這裏面有什麽?”
重點是左手,他剛剛才拿上來的左手,從進來時就隐在臺面下的左手,也許拿上來過,但我太關注他的臉而忽視了。
左手,無名指上,戴着戒指。
他小小年輕戴什麽戒指啊,還戴在無名指。
“老板?”他試探的喊了一聲。
我回過神,又讓他把剛才的問題說了一遍。
“秋戀啊,就是朗姆酒,加橙汁和氣泡水。”我輕聲解釋着說,“挺多人點這個的,最近秋天嘛。”
“那我也要這個吧。”他說。
“嗯,稍等。”我強迫自己把視線從他的無名指上挪開。
他的酒剛剛做好,店裏就有其他客人進來了,還有五分鐘就到營業時間了。
我也沒時間和他閑聊了,剛好趕着周五,客人尤其的多,服務生倒是有兩位,但調酒的只有我一個,到淩晨根本沒坐下來過。
但那晚之後,他真的成了店裏的常客,幾乎每晚都來,話也不多,點杯酒之後就窩在吧臺靜靜的喝,誰也不搭理,有人想跟他搭話,也被他冷漠的态度勸退。
我卻覺得他非常可愛,認真的研究酒水單,放空發呆,盯着我調酒的眼神,喝到第一口酒的驚喜。所有的表情都被我認真收藏起來。
“威士忌青,這裏面有什麽?”他每次都點不同的酒,每次都會發問。
求知欲滿滿的好學生。
“尊美醇,青檸汁,還有糖漿。”我回答。
“儲燃。”他忽然說,伸出手來,“儲蓄的儲,燃燒的燃。”
他忽然介紹自己的名字,我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模仿他的句式回應道:“餘濃,餘額的餘,濃厚的濃。”
“餘濃。”他輕聲念着。
我感覺自己胳膊上起了細細密密的小疙瘩。
我握着他的右手,卻盯着他的左手看。我無法問出那枚戒指的含義。
問出一杯酒的成分是那麽簡單,幾個原材料混在一起就是一杯酒,那一個人呢,我可以說我的成分,餘濃是誰,一個三十歲的清吧店主,單身,獨居。
你也可以問我的過去,我的人生沒有需要隐藏的部分,我可以把每一個細微的成分都說出來。
你呢,你除了是名大學生之外,還是誰?
那枚戒指的贈送者是誰,是你自己嗎?還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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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沒有困擾我太久,幾天後我就得到了答案。
我在清吧的小衛生間發現了那枚戒指,在洗手臺上方的小隔層上,抽紙用完了,我準備加新的上去,黑色的隔板上卻靜靜躺着一個小圓圈。
我拿起來看,銀色,很素的樣式,再普通不過的一枚戒指。
這些天我一直想盡力忽視的小東西,不管是它戴在儲燃的手指上時,還是現在。我都想裝作沒看見。
我還沒想好怎麽辦的時候,儲燃突然從外面沖了進來,神色着急,“老板,你有沒有看到——”
我根本沒來得及藏,他看到了,長長的松口氣,“幸好在你這兒。”
“還以為你不要了呢。”我很虛僞的說,把戒指還給他。
說真的這玩意兒又不值錢,丢了也沒什麽可惜的吧。
“不會的,這是對我很重要的東西。”儲燃在手心緊緊攥了攥,又放在胸口貼了貼。
“是朋友送的嗎?這年頭朋友之間送戒指也很常見呢。”我故作輕松,實則在垂死掙紮,“前些天我弟弟他們班上還流行送什麽友誼戒指,就用可樂環代替,結果那個小家夥收了一大堆回來跟我炫耀,我都懷疑他是自己喝可樂攢的哈哈。”
我在笑嗎,但聲音聽起來怎麽這麽難聽。
儲燃道:“老板的弟弟感覺很可愛呢。”
“重點不是這個。”我收回笑容,“你的戒指,是誰送的?”
那瞬間我要是失聰就好了,可惜天不遂人願,這麽的空間那麽狹窄,周圍那麽安靜,我清楚的聽到了确切的回答。
“我男朋友送的。”儲燃說,自己把戒指重新戴回去,“非常重要的戒指,我一定一定不能弄丢了。”
“要是丢了呢?”我面無表情的發問。
“那我只能以死謝罪了。”
“神經。”我不受控制的吐出這倆字。
“啊,是我說的太過頭了吧。”儲燃不好意思的摸摸頭,“就是,這戒指很重要的意思。”
他看着呆呆傻傻的,卻是我喜歡的人,而我喜歡的人,永遠知道怎麽殺我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