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章
第 60 章
很快迎來了林家的大日子。
林小稻自己從頭蓋到腳全副武裝,盯着謝鶴雲塗好防曬藥膏,戴好草帽,全身上下遮得嚴嚴實實。
兩人雙雙拿起前到牆角的鐮刀,像完成某種儀式準備出征的壯士。
今天,是林家割水稻的日子。
一年大半收成都要看這兩天的成果,林奶奶時時刻刻關注着天氣,空氣中隐隐有焦灼的氣氛。
林家一共有十來畝成熟的水稻田,留給林家祖孫割稻子的時間卻只有兩天。甚至還不到兩天,酷熱的陽光遮不住陰沉沉的天空底色。暴風雨即将來臨,再遲就趕不及收稻子,只能眼睜睜看着稻谷爛在田裏。
昨天晚上,林小到連心愛的動畫片大結局也不看,早早上床睡覺,早上四點多的時候,外面尚且是一片灰藍色的霧,天空碎星閃爍,與薄月交輝。
屋子裏的三個人同時起床。
每人吃兩個豬肉胡蘿蔔餡的大包子,然後向着田埂進發。
天氣涼涼的,路邊有不少村人行色匆匆,和林奶奶打完招呼後很有默契的趕往田裏。
要珍惜太陽沒出來之前,這三四個小時的黃金幹活時間。
于是下田,幹活。
光亮不明,視線受限,只能看清楚眼前這片發毛一樣的金黃色,謝鶴雲慢吞吞摸下去,踩到一腳爛泥。
林小稻人矮,在田裏再彎下腰,只能看到一個頭。她想起奶奶的話,稻田裏百年收成都比不過身邊的大寶貝,想了想,特意在謝鶴雲旁邊說:“你要是累了就去旁邊休息,千萬別中暑。”
謝鶴雲扶正她的帽子,看她水洗過明亮的眼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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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稻不放心:“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說。”
謝鶴雲:“幹活去,少操心。”
開始割水稻後,謝鶴雲才發現最折磨人的是金黃稻葉上的毛茸茸短刺。
這種東西以前只在慶城有些餐飲店的牆壁上看到,象征着五谷豐收。沒想到親密接觸後,才發現一點也不美好。細長的韌葉挂在胳膊上,要麽劃出一道道細長的血痕,要麽刮的手臂上癢意難止。
不一會,謝鶴雲手指上全是細碎的傷口,幸好他帶着長袖和護腿,護腿是用林小稻穿不下的衣服緊急改出來的,在泥地裏面,看不清楚上面的大紅花紋,誰也不嫌誰。
他停下來,細致地攏了攏滑下去的護腿。
林小稻很得意地看着出門前面色嫌棄的某人,“就是要聽我的,對吧!”
謝鶴雲累得不想說話,“嗯,對對對。”
夏天的早晨來得很快,沒過一會,天色漸漸亮起來,仿佛就是瞬間的事情。
烈日當空,溫度攀升極快,到一天裏最曬的時間段。
林小稻人小力量大,唰唰唰割着稻子勻速前進中,刀與稻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音。
謝鶴雲覺得自己的手臂都快擡不起來了,機械地伸出鐮刀,将稻草丢到旁邊。
他喘出一口灼熱的氣,擡頭擦汗。
林家的稻田零零碎碎,這裏是最小的,也是離家最近的一塊。
左右鄰居的稻田已經空了,田中剩下短短的灰色的稻根,一叢一叢,極為整齊。
林奶奶在前頭,麻利爽快地隔着稻子,鐮刀在她手裏舞成一道光的殘影,成排成列的稻子紛紛倒下去。
謝鶴雲深切理解起那首所有小孩幾乎從小就會背的詩詞。
在課本裏看過,在詩詞裏聽說過的場景出現在眼前,并非浪漫,而是另一種沉甸甸的苦難。
稻子一茬一茬割下來,捆在團,林奶奶再挑回家裏去。
那窄窄的僅能讓一人步行經過的田埂,林奶奶的身子一顫一顫的,她瘦小的身影快要被兩捆巨大的稻谷擋住,看得人心驚肉跳。
謝鶴雲咬着牙,沒喊累,始終在田裏,揚起鐮刀。
這活實在不是一般人能幹的,頂着大太陽汗冒得比暴雨還大,手裏時刻不能停歇。
謝鶴雲覺得他的腰都快不是自己的腰了,站起來用拳頭捶了捶,龇牙咧嘴,一臉猙獰。
轉頭看林小稻也是這樣。
她滿臉通紅,眼睛因源源不斷淌下來的汗水眯成細細條縫,這棵稻苗失去往日的活力,有氣無力地擡起手:“就剩這一點點了,把這塊割完,我們就可以先回去休息。”
割完近在眼前,可是還有滿田的稻谷等待着運回去。
別人田裏一前一後好幾個人,全家老少齊上陣,女性割水稻,男性挑擔子,配合得當。
到林家,就只有林奶奶一個人。
謝鶴雲不知道,這麽多年,林家祖孫是怎麽過來的。
他揚起鐮刀,突然對着遠方連喊幾聲,“老李,你在嗎,在就出來!”
喊聲剛落,從不遠處的山坡上冒出來個人,把林小稻吓了一跳。
“這誰啊?”
謝鶴雲把鐮刀交給老李,“找來幫忙的人。”
他低聲說:“放心,回去我會讓老謝給你加年終獎。”
老李哭笑不得地下田,他小時候是在農村長大的,拿起鐮刀仿佛自動喚起記憶:“那,就多謝小謝總。”
林小稻的關注點與衆不同,她看了兩眼老李,得到某種結論,笑眯眯地說:“小鶴哥哥,現在你比他還黑。”
剛來時,他是整個溪雲村最白淨的人,如今,像換了副黑皮。
謝鶴雲不客氣地敲她腦袋,“去幫我把稻谷捆起來。”
謝鶴雲爬上岸,接過林奶奶手中的扁擔,“讓我來試試,您剛才閃到腰了吧。”
林奶奶哎一聲,讓謝鶴雲看出來了。
這也是沒辦法,眼下除了謝鶴雲,沒人能幫得上忙,她不放心地說:“小鶴,你慢點,不着急。”
謝鶴雲擦幹淨汗,将扁擔勾起來:“好。”
林小稻給謝鶴雲準備的稻捆小上一圈。
謝鶴雲挑起來,試了試,重量尚且在接受範圍內,穩步向家裏走過去。
林小稻一會幫奶奶貼膏藥,一會幫謝鶴雲扇風,忙得不亦樂于。
于是在家裏手不能拿肩不能扛的謝少爺每次往返都要挑着百十來斤的稻子。
身邊跟着一只叽叽喳喳,給他加油的林小稻。
老李割完,也拿了扁擔來幫忙,到了中午,總算把東西都弄到屋前。他默默和謝鶴雲打了個招呼,開車回鎮上吃飯。
林奶奶進屋做飯去,林小稻咕嚕咕嚕灌着涼茶,在菜園子裏摸到幾顆最後的西紅柿,分給謝鶴雲。
身後的風扇使勁吹,謝鶴雲終于感受到一絲涼意。
林小稻啃西紅柿啃得滿手汁水,目光掃過眼前亂糟糟的稻堆。
“謝鶴雲,謝謝你,這是我自出生來,最開心的一個夏天。”
草木吹拂,輕聲應和。
謝鶴雲無聲給出回應。
這是他無法忘懷的一個夏天,無數黑白的記憶累計在一起,也比不上這個夏天的顏色。
他眼前閃過一幕幕,稻苗的青澀與金黃,野果的紫黑,是荷花的粉色與花生的灰白。
是沉甸甸的豐盈。
中午吃飯,林奶奶收拾出一大桌子飯菜,給兩個小孩的飯菜被她提前撿出來,一人塞一個碗,讓她們去屋裏吃飯。
還沒等謝鶴雲提問,忽然烏泱泱來了好多村裏人,眼熟的陌生的,鵬子爸媽也在其中。
一個兩個拿起碗筷,快速吃完飯,拿起牆角的鐮刀又離開。
“春芳妹子,我們先走了,你在後頭慢點來。”
她們幫忙擡起林奶奶早上燒好的涼茶,熟門熟路去林家的稻田。
這就是這時候,謝鶴雲才知道,林奶奶大名叫做林春芳。
林奶奶最後上桌,匆匆吃完飯,留下一句話:“你們倆留在家裏,小稻把這裏收拾下,好好休息下再去。”
每年都要來這麽一遭,林小稻很熟練,她洗完碗筷,去菜園子裏将晚上用到的菜都切好,碼在盤子裏,等晚上可以直接炒。
上午不過是一塊小田,下午還有更艱巨的任務。
等太陽稍退,林小稻領着謝鶴雲去找林奶奶她們。
早上的衣服被泥巴糊滿,謝鶴雲換了身幹淨衣服,唯一的護腿沒法換,濕噠噠地貼在腿上,他不自在地踢踢腿:“她們都是來幫忙的?”
林小稻恢複活力,低頭采了朵紫色小花拿在手裏,語調歡快,“是啊,奶奶前幾天就是去給大家幫忙。去年我們割得早,今年就要排在後面,現在才輪到我們家,大家都來幫忙,兩天就能割完。”
謝鶴雲在溪雲村,一日比一日狼狽,被零碎的農活擠占滿時間,卻也充實。
他突然回過頭,舉起鐮刀,遙遙揮舞。
林小稻狐疑地回過頭,“小鶴哥哥,你幹什麽呢?”
謝鶴雲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靠近她,“林小稻,笑一下。”
林小稻:“啊?”
謝鶴雲:“聽哥的,笑一下。”
站得這麽遠,也不知道老李能不能拍到他和林小稻的合照。
就是林小稻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可能覺得他割稻子割出幻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