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章
第 59 章
相比農忙時節要幹的其他活,在田裏拔花生和摔花生已經算得上是相當輕松的活計。
只需要坐在門口樹蔭下,找個通風透氣的地方,右手抓着成熟的花生苗,對着擺着的木樁,用力摔打,将花生脫離根部便可,很發洩很解壓。
肥嘟嘟的花生滾滿地,再用笤帚收攏到一起,晾曬幾天,就可以換到林小稻下半年的學費。
謝鶴雲看着林小稻演示一遍,帶着棉手套,坐進花生堆裏。
林小稻非常積極地給謝鶴雲擺好工具,往年林奶奶要在田裏割稻子,都是她一個人摔花生,摔得手臂酸痛,手掌磨破皮,等到開學,同學們都在田裏滾過好幾圈,整個教室找不出一雙完好的手掌。
沈檸曾經試圖給班上每個小孩送一只護手霜,結果被還沒等到放學,就被他們自己東塗塗,西擠擠,輕易嚯嚯幹淨,還被校長找去談話,不要助長學生們的攀比之心,遂放棄。
“謝鶴雲,你要是手疼就去休息,千萬不要逞強。”
“知道了,林小稻,你話好多。”
林小稻在謝鶴雲面前當足了老師瘾,将要扔掉的花生拿來搭着花生屋,嘴裏還要講落花生的故事。
課本裏不到五百字的散文,她在謝鶴雲耳邊說了一遍又一遍,在林小稻嘴裏,什麽平淡無奇的故事都可以波瀾壯闊,影響人的一生。
她念叨着花生經,守着廚房竈上的花生蓮子湯,搭着花生屋,忙得很。
謝鶴雲不勝其煩,擦擦額頭上的汗,手掌已經麻木腫脹,失去知覺,他一臉生無可戀,“看到電線杆上的麻雀沒有,你去問問它們,能不能當好姐妹,給你挪個窩,你上天去吧。”
林小稻哼哼唧唧,知道他嫌煩了,不過她自有一套道理,“謝鶴雲,你要認真聽我講話,不然容易打擊小朋友的積極性,然後我就會一蹶不振,考不上大學,我就完蛋啦。”
謝鶴雲:“說話一套一套的,這又是誰教你的?”
林小稻得意:“自己學的,電視裏都這麽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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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頭挑出一顆漂亮的花生,捏開殼子,“好甜啊,謝鶴雲你也試試,等過幾天,就沒有這麽嫩的花生吃。”
謝鶴雲吃着她喂過來的花生,确實嚼出股淡淡的清甜味道。
多麽稀奇古怪,也只有林小稻會珍惜一顆花生。
好像不管多麽無趣的生活,她都能在忙碌生活裏,突然低下頭,撿到一顆顆黯淡的星星。
珍惜地捧到別人面前,分享她看見的漂亮銀河。
不管有沒有回應。
烈日灼灼,屋旁這顆粗壯的柳樹是林奶奶年輕時候移栽過來的,如今遮天蔽日,足以庇護後代一小片陰涼地。柳枝飄搖,微風徐徐。
謝鶴雲摔了一會花生,突然指着她開墾出來的小花圃說:“明年我給你送點向日葵種子來,前面那塊空地就種向日葵好不好?”
他記得向日葵的花語是熱烈勇敢以及勃勃生機。
應該會比那些林小稻興沖沖栽下,卻因為暴曬而枯萎的綠植好養活。
向日葵?
林小稻只在電視裏見過這種花,和奶奶種的洋姜開出來的花很像,金燦燦的,比她的手掌還大,聽說瓜子就是向日葵的種子寶寶。
話到嘴邊,突然轉了個彎,她裝作不經意地問:“那你明年還來嗎?”
咔的一聲,謝鶴雲仿佛聽到照相機的脆響。
他有點敏感,一想到老謝的司機跟着,覺得怪不自在的,左右看了看,想看看人藏在哪裏,也因此錯過了林小稻的問話。
林小稻縮回去,用力摔着花生,砰砰聲連綿不絕,花生和泥土四濺。
謝鶴雲手掌擋在前面的泥灰屑,揉揉眼睛,語氣十分無奈。
“林小稻,你又在生什麽氣?”
林小稻板着小臉,憤憤摔着花生,将花生苗甩出虎虎風聲,明明是謝鶴雲先提起的。
她決定再也不要搭理謝鶴雲了。
……
好像太久,那就截止到晚飯時間。
想到鍋裏的東西,林小稻跑進屋內,轉眼她站在門口大喊:“花生蓮子湯好了,謝鶴雲我給你盛了一碗,快來喝。”
謝鶴雲慢吞吞從屋旁挪到客廳。
從早到晚,林小稻和謝鶴雲摔花生的進度喜人,等到林奶奶回來時,只剩滿地花生苗和收攏在一起的花生。
她原本想趁着夜色幫個忙,沒想到兩個小孩幹活這麽麻利,摸摸林小稻的頭,又拍拍謝鶴雲的肩膀。
“小鶴和小稻辛苦了,今晚奶奶給你們做好吃的。”
她從櫃子裏拿出瓶紅花油,溫聲說:“小鶴,不要怕痛,一定要把手掌肉揉開,不然明天早上筷子都拿不起來。”
天黑了,奶奶在廚房做飯。
林小稻蹲在花生苗搭的小小草屋裏,蜷成一團,捏着謝鶴雲的MP3聽歌。
嗅到一股濃烈的紅花油味道,她還以為是謝鶴雲來叫她,憋着氣不說話。
轉頭房頂就被粗暴掀開,謝鶴雲把她撈出來,一臉緊張。
林小稻臉色大變,尖叫聲震破黑夜,和冒着熱氣的牛頭來了個親密接觸。
謝鶴雲一臉無辜,“奶奶說花生苗不能浪費,得喂牛。”
看着她辛辛苦苦搭建的小屋子在牛嘴下消失,她猛地反應過來,追着謝鶴雲打。
“謝鶴雲,你就是故意的,賠我房子。”
“原來那是房子啊,失敬失敬,我還以為是狗窩。”
林小稻跑進屋內告狀,“奶奶,謝鶴雲欺負我。”
林奶奶忙着炒菜,肩上搭一條井水浸涼的毛巾,時不時掀起來擦臉:“是我讓小鶴把牛拉過來的,要怪就怪我,小鶴也辛苦一天了,你們倆安安靜靜看會電視。”
林小稻拽着她的衣角,“奶奶。”
林奶奶拿着鍋鏟不停翻炒,擦幹淨左手,摸摸她的小臉,“現在就舍不得小鶴啦?”
暖紅的竈下柴火光,映得林小稻臉頰紅紅,眼角汪着一包晶瑩的淚水。
她嘴硬道:“誰舍不得他啦!”
林奶奶盛起菜,舀了清水洗鍋,熱氣噴成霧,廚房裏都是辛辣的菜味。
她拉着孫女坐下,“之前不是想得挺開的嗎,還巴不得小鶴早點離開。”
林小稻垮着臉,掰着手指頭數:“可我聽到他和司機說話,還有兩個星期,他就要走了。”
謝鶴雲來的時候,林小稻想兩個月時間也太長了,恨不得他待兩天就走。
現在才覺得時光一去,恰是青苗變稻谷,無法延緩,亦無法停留。
小鶴飛走,再也不會回來。
林小稻搗着竈膛,讓火越燒越旺:“他再也不會來了。”
“我的乖乖,鍋都要燒穿了”林奶奶心疼這口鍋,連忙奪過火鉗,将火撥小,“小鶴親口和你說,他再也不來溪雲村了?”
林奶奶覺得謝鶴雲不像是會說出這種話的樣子。
林小稻癟起嘴,想起他的無聲默認,肯定地說:“嗯,他親口說的。”
林小稻不常哭,沈檸對林奶奶說過,因為從小父母不在身邊,也沒有特別親近的兄弟姐妹,導致林小稻尤其喜歡和自己對話,她很擅長自我開解。可她這樣的性子,一旦鑽起牛角尖,就很難開解。
林奶奶輕聲哄她:“那我們更要珍惜時間對不對,兩個星期都夠秧苗長起來,能幹好多好多事情。你不是還有很多東西,想和小鶴分享嗎?”
“再說了,他不來,難道你還不能去找他?”
眼前叮的一下亮起。
林小稻用手臂擦去簇簇落下的淚水,重重點頭,“嗯。”
林奶奶摟着她,祖孫兩個人緊緊貼在一起:“不光是小鶴,還有村委會的叔叔阿姨,還有你鵬子哥,沈老師,小稻,以後可不能忘記給過我們幫助的人。”
林小稻抱着奶奶的腰,嗅到奶奶身上草木灰和稻草的味道,這種生活裏常見的味道伴随着她長大,她提醒林奶奶,數漏了一個人,“還有奶奶!”
林奶奶手指刮刮她的臉蛋,粗糙又溫暖的手替她抹去臉上淚水:“那是,我還等着享我孫女的福。”
林小稻在廚房磨磨蹭蹭,幫奶奶炒了兩個菜才出去。
都是謝鶴雲喜歡吃的。
林奶奶還挺高興,結果轉頭兩個人就因為動畫片拌起嘴來。
吃飯的時候,林小稻氣還沒消,蹲在門口,氣成一只背影都氣呼呼的河豚。
頭疼不已的林奶奶罕見吼了她兩聲,她乖乖坐過來吃飯。
小丫頭片子吃硬不吃軟,只對外人蠻橫。
謝鶴雲又學了一招。
就這麽繼續悠閑了一天,謝鶴雲和林小稻在山上吹吹風,幫着幹些零碎的農活。
中間沈檸過來吃了頓飯。
林奶奶很尊重沈檸,将她過來看做是個大日子,做了一大桌子菜,不說四個人,十個人也能吃飽。
謝鶴雲看到滿滿當當的菜隐約明白過來,在林家的第一頓飯,真就是随便做做而已,林奶奶不是自謙。
林家突然多了個謝鶴雲,又來了個沈檸,屋子裏面熱熱鬧鬧的,笑聲氤氲成一片。
林小稻吃得小肚圓圓,眼睛滴溜溜轉來轉去。
她臉上的笑意快要漫出來,将身邊所有人都染上純粹的快樂。
沈檸和男朋友之間的矛盾還沒解決,她眉間帶着掩蓋不住的愁緒,時不時拿出手機看一眼,吃飯時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時眼睛紅紅,明顯是剛剛哭過。
林小稻扒着碗沿看她,一個沈字還沒說出口,猛地被旁邊的謝鶴雲踢了腳。
林小稻跟個小貓頭鷹似的扭回頭,她不可置信地低頭看腿上的鞋印,委屈道:“謝鶴雲,你居然踢我!”
謝鶴雲夾了鹵香雞小腿到她碗裏:“對不起,沒注意,吃點肉補補。”
林小稻盯着他,感覺這人的道歉很沒誠,捏緊拳頭随時準備對謝鶴雲邦邦兩記貓貓拳。
謝鶴雲起身,從袋子裏拎出來幾瓶從小賣部帶回來的冰啤酒:“林小稻,快跟沈老師講講你昨天被牛吓到的事情。”
惡狠狠的林小稻和面色平淡的謝鶴雲無聲對視兩三秒,交流完某些信息,片刻後她看沈檸,腦瓜子一轉,明白過來。
謝鶴雲把啤酒瓶遞到沈檸面前,“沈老師,來點?”
沈檸猶豫接過,職業病犯了:“你還未成年吧,小謝。”
謝鶴雲用筷子撬開啤酒瓶蓋,看酒泡泡冒出來,他眯了一小口,随意道:“沈老師,我可不是你學生。”
“我哪敢管謝大少爺。”沈檸嗆回去。
她被林小稻費盡心力講的故事逗笑,展示徒手開瓶蓋的絕招,和謝鶴雲兩人酒瓶撞酒瓶,深悶一口冰啤酒。
連林奶奶都放肆一回,舉着杯子加入他們。
“相聚即是緣,沈老師,小鶴,來,我們一起幹一杯。”
不防備林小稻看她們喝的開心,舉着空杯子踮起腳,結果他們只顧着自己喝酒,沒人搭理她。
好生氣!
她探出頭,趁着謝鶴雲和奶奶說話,偷喝一口他手邊的啤酒。
這是林小稻第一次喝酒,被苦味澀味酒沖等混合複雜的味道一激,她忙不疊吐出來,哇哇亂叫,“好難喝!好苦!”
惹得旁邊幾個人都在笑。
她人菜瘾大,看他們都喝得那麽高興,不知不覺中偷偷喝完一紙杯的量。
沒一會就撞到謝鶴雲背上,林小稻伸出手指頭,戳着他短袖上的動漫小熊,認真和小熊對話,“謝鶴雲,你怎麽在旋轉,還變得毛茸茸。”
“我不喜歡星星,快變回來。”
林奶奶撂下杯子,伸手過來,準備将林小稻抱起來:“小稻這是喝醉了,把她抱進房間睡覺。”
林小稻抓着謝鶴雲衣服不肯松手,嘴裏哼哼唧唧地,表示她的不滿。
“林奶奶,讓我來吧。”
謝鶴雲輕松拎着林小稻進屋內。
他給她打開電風扇,看林小稻安穩睡下,才關上門,出去繼續和林奶奶、沈檸喝酒。
林小稻蹭蹭被子,嘴裏砸吧兩聲,“謝鶴雲,雞腿好好吃。”
房間裏都是林奶奶身上的味道,她眉頭展開,安心入夢。
吃過飯後,林奶奶去洗碗。
沈檸留下來和謝鶴雲聊天。
謝鶴雲拜托她打聽的事情早有了眉目,加上老謝那邊的信息。
他對來溪雲村投資的這波人能了解個大概。
王信,慶城天源農業科技有限公司項目部總監。
王信去年和妻子離了婚,婚內出軌,在加上被人抓住好些小辮子,一對兒女判給妻子,幾乎是淨身出戶。
他身上不止這樁官司,離婚後沒多久,又在慶城惹出麻煩,待不下去了,只好主動申請來到溪雲村。
沈檸托人去鎮上打聽過,天源和溪雲村的合作是長期項目,初步規劃時間是八年,要留下一個長期駐紮的項目負責人,
十有八九,就是這個王工。
沈檸抽空去村委偶遇了回王工,看到人的第一眼就覺得不舒服,她問謝鶴雲:“小謝,你弄清楚了沒有,想搞黃這個項目可不容易。”
投資上億的合作項目,不可能因為一個捕風捉影的懷疑就停止。
整個溪雲村的人都盼着這個投資項目能成。
除了沈檸和謝鶴雲這兩個外鄉人。
但她們倆根本插不了嘴,連個投票權都沒有。
“這麽些年,溪雲村一直盼着能有開發的機會,這麽好的合作機會我不能推出去。”
謝鶴雲将杯中酒一飲而盡,胸有成竹,“換個人不就行了,再不行,就換個公司。”
兒子和幹女兒都在溪雲村,老謝要是見死不救,只能斷絕父子關系了。
沈檸離開前說:“要是有需要我的,随時開口,沈家雖然比不上謝家,但還是能說上幾句話。”
謝鶴雲抓了兩顆林小稻糖罐子的糖,分給沈檸一顆,“沈老師您就放心吧,我會保護好您的學生的。”
一切好像順利的不得了。
不過快樂的日子很快過去,眼下,對林家來說,還有件迫在眉睫的事情等着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