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
第 48 章
林小稻從他的無聲應對裏明白了什麽。
她腦子裏已經飛快替他想好解釋,自言自語般,“哦,你要回慶城了,太遠了不方便過來。”
“還有,到時候大家也都不在啦。”她咬着口中小塊西瓜,這一勺下得太深,挖到瓜皮,嚼出隐隐的苦味。
因為差點咬到腮肉,林小稻語氣更低沉,“鵬子馬上要離開村子,二胖聽說要被送到鎮上當學徒。”
她似乎已經看到了未來,語調裏帶上暗淡的灰。
小夥伴們即将如風流雲散,随着大家年紀漸長,分崩離析成為大勢。早知道,她應該把那塊多餘的西瓜分給二胖吃的。
那些在山上一起吃肉吹風的人不見,日後再難重聚,散若滿天星子。
謝鶴雲猶豫着,修長的手指緊握又松開,最終輕輕落在她頭頂。
他實在很不會安慰人,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來。
因為他立馬發現,林小稻的頭發觸覺很奇怪,發辮上挂着成串幹涸的泥點,一碰就落灰。
林小稻頂着他的手,覺得很影響她吃西瓜,低聲抱怨,“重死啦,快拿開。”
謝鶴雲在她眼前搓搓手,眉頭重鎖,“林小稻。”
林小稻看到他手掌的泥灰,再默默看他,眼睛裏就寫着,這怪誰。
當然是不小心把她拖下水的小鶴哥哥。
雖然兩人當時互相拉扯,落下水的責任一半一半,但林小稻露出委屈樣。
Advertisement
謝鶴雲:……
她委屈什麽,委屈的不該是他嗎!
林小稻可以忍受頭發上暫時頂着泥巴,睡覺前弄掉就好,但是龜毛的謝少爺是萬萬不能忍受的,他的目光冷冷盯着那一處,突然起身,将西瓜放回屋內桌上。
林小稻警惕地捂住頭發,瞧見壞人似的提醒他,“奶奶今天早上才給我編的。”
謝鶴雲扒拉開她的手,将每一處辮子的結構仔仔細細看清楚,記在心裏,“這又沒什麽難的,我既然能拆解開,也能給你複原。”
林小稻目光裏寫滿對他的不信任,抱着西瓜往後縮,誓要保護好她的頭。
謝鶴雲想了想,試圖軟化她:“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林小稻又往後退了退,目光帶着譴責,“明明有很多次。”
她時刻準備着細數他作弄人、吓唬她的那幾次。
謝鶴雲看她躲得遠遠地,不得已放出大招,他從屋裏取出來那根寄存的超大棒棒糖,在林小稻眼前晃了晃,“還想不想吃?”
林小稻的視線不由得随五彩的糖果游移,猶豫不舍:“那得再加一根。”
謝鶴雲把定金給她:“成交。”
林小稻坐在小板凳上,上身保持僵直,只有手臂和嘴唇在動,她邊吃西瓜邊交待。
“謝鶴雲,你要小心保護好我的頭發。”
“知道,安心吃你的西瓜。”
謝鶴雲拆雷似的解開小辮,輕輕用發梳清理幹淨上面纏人的灰,然後憑借記憶裏面林奶奶給她編頭發的樣子,一步一步還原。
不等林小稻半個西瓜吃完,謝鶴雲已經成功完成最後一道工序,完美複原。
林小稻看到時非常驚訝,她摸摸頭确認真假,脫口而出:“謝鶴雲,你小時候是不是經常玩芭比娃娃?”
編小辮的手藝和林奶奶不相上下。
謝鶴雲回過身看她,施施然道:“林小稻,這句話我可以理解為你在贊同我的學習能力。”
林小稻幹笑兩聲,立刻表揚他,“不愧是小鶴哥哥,編小辮也能信手拈來,我還以為只有女孩子才會,是我認識狹隘。”
見他不滿意,林小稻又大聲說:“謝鶴雲,你真棒!”
林奶奶誇獎她都不會用這種語氣。
和謝鶴雲相處的久了,林小稻也學會一點他的陰陽怪氣。
她慢慢蹭過來,“快吃西瓜,等會就熱了。”
謝鶴雲:……
林小稻吃瓜很珍惜,她捏着勺子深思,總覺得還差點了什麽。
突然她搖搖頭,跑進屋內,将一臺電風扇找出來,扇頭對着門口搖頭晃腦。
“有西瓜有風扇,這樣才對。”
謝鶴雲摘回來的紅李子已經變得幹癟,那抹紅暗沉如血,挂在枝頭,被風吹到,悠悠晃蕩幾下,正好滾到他腳邊。
他撿起來,丢到更遠處,等待有一粒種子生根發芽,好用來記錄這天。
這是溪雲村平常的一個夏日。
短袖被風吹得鼓起,微風輕拂四肢百骸,空氣中游蕩着某種不知名花朵的清香,昭示着夏日早已來臨,謝鶴雲的心似乎也柔軟下來。
林小稻毫無預兆之下,對着門口大聲喊了聲,“今年夏天我也好快樂呀!”
沒過變聲期的聲音清脆高昂,傳遍四野,天地空曠立着無數大樹稻田,那一刻,它們仿佛紛紛給予回應,風聲飒然,林濤陣陣,掩蓋住電扇的嗡嗡聲。
她喊完自己先樂了,又偏頭對着謝鶴雲笑了下,那笑容裏帶着一絲難得的羞怯,不期待他有回應,扭回頭吃西瓜去了。
謝鶴雲一怔,要他學林小稻,卻是喊不出口。
他這一沉默,想再開話頭就顯得沒事找事,于是兩個人安靜下來,坐在門口。
林小稻将西瓜吃得幹幹淨淨,一點紅壤不留。
“我剛才的問題,你還沒回應呢。”
她小臉繃着,執着地等待謝鶴雲的回答。
這就是林小稻。
謝鶴雲笑,“你剛剛是在問我?”
林小稻知道他故意裝傻,“我說是就是,快回答。”
謝鶴雲将瓜皮放在一邊,好整以暇地看向她,“總要讓我知道,你的問題是什麽吧。”
他是不肯吃虧的。
林小稻想了一會,她望着天,幹巴巴地開口:“我遇見了一只很好看的鶴,很想讓他留下來,但我知道,他是種很珍貴的鳥兒。”
遲早會飛走的,小鶴不屬于這裏。
“但是我想和他說,謝謝他陪我度過這個夏天。”林小稻眼睛突然亮亮的,謝鶴雲的整個人影都被她納入眼眶中,像某種許諾,“夏天一定還會再來。”
謝鶴雲來拍拍她的頭,他半個身子蹲着,和她平視,那種無所謂的神情斂去,“林小稻,來到溪雲村以後,我每天都很快樂。”
他拍拍林小稻的頭,不經意地說:“不過還有二十天,實際結果還得看某人表現。”
謝家的花園裏種着許多嬌貴的花朵,花匠是莳花弄草的高手,園子裏種不出好水稻。
但他們會永遠奔向下一個夏天。
而這裏,或許永不落幕。
上午還是驕陽烈日,晌午剛過,天色突然變了張臉,暴雨說下就下。直挺挺的雨珠砸在幹燥的地上,激起陣陣煙塵。
林小稻慌裏慌張去收拾曬衣架上面的衣服,有個驚奇地發現。
“謝鶴雲,你的短袖被大毛拖走去做窩了。”
她的口氣和發現大毛突然生了個蛋時,一模一樣。
謝鶴雲看了看,評價道:“我不意外,這叫什麽,鵝随主人。”
大毛趴在謝鶴雲的深綠短袖上,露出厚實的鵝胸,盯着兩個愚蠢圍觀它的人類,看出來挺滿意這個新窩。
林小稻點點頭:“大毛好會選,一下子選中最好看的衣服。”
她有一種為家裏人驕傲的高興。
謝鶴雲眼不見心不煩,冷冷威脅,“早晚把你和大毛一起炖了。”
“吃人肉是犯法的,謝鶴雲。”林小稻嘿嘿笑,“不過我們可以找個時間,把大毛炖了,它長得最肥美。”
**
林奶奶中途回來吃了個午飯,眼看着一場雨接着一場,雨天容易出事,就讓謝鶴雲和林小稻好好待在家裏。
“你們倆不讓我擔心,已經是給我幫大忙。”
她忙得很,帶着鬥笠草帽,又趕回田裏去。
下午果然續上暴雨,到傍晚時分,河邊的水漲了一指節深,林小稻剛抱着菜從菜園子回來,就看到門口站了個人。
謝鶴雲接過菜籃,朝來人點了點下巴。
林小稻跑過去,只看到他一個人,“二胖,你來找我?”
二胖提着個垃圾袋,裏面裝着活物,在袋子裏面撞來撞去。
“我們在港堤那邊抓的米蝦,鵬子還守着地方,讓我先給你送過來做飯。”
林小稻注意到他肩膀上的青苔痕,“你這是在哪弄的?”
二胖不甚在意,“不小心滑了一跤,沒事。”
他送完東西就要走。
等等。”林小稻叫住他,從屋裏拿出了一包炒花生,“你和鵬子分分。還有港堤那邊水深水急,你們小心點,仔細掉水裏。”
二胖帶着東西離開,“知道了。”
林小稻解開袋子看,裏面半袋子鮮活米蝦,個頭很大,活蹦亂跳的,她挑了一份出來,清洗幹淨,剝去蝦頭,又去菜園子裏摘了幾個青紅椒當配菜。
謝鶴雲怕腥得很,他在旁邊擇菜。
“這個是吃根莖的,葉子不要。”
“嫩葉要留着炒菜,老的葉子撇掉。”
沒過一會,兩個人備好菜,謝鶴雲點燃竈膛,林小稻抄起鍋鏟。
煙火氣順着煙囪向上升騰,同一時間,溪雲村的許多煙囪開始每日的晚間工作。
等油熱後,林小稻倒入雞蛋。
她手裏翻炒不停,想起什麽似的問:“你們城裏不用柴火吧?”
謝鶴雲看火不夠旺,往裏面又塞了幾根木枝,“嗯,沒有。”
在他的記憶裏,林小稻以前好像問過類似的問題,他也回答過。
林小稻飛快抄起雞蛋,下入番茄,一本正經地說:“怪不得,你火又加猛了,番茄炒蛋馬上要變成番茄糊蛋!”
她的婉轉好像也不太婉轉。
謝鶴雲默默用火鉗将燃燒的木棒夾到一邊。
“所以啊。”林小稻話還沒說完,她垂眸盯着鍋裏,“沒有柴火竈,我飯都吃不香,奶奶也會不習慣的。”
這一刻,謝鶴雲突然福至心靈,聽懂她這句話。
林小稻聽見他的問話,也慎重回應了,她離不開奶奶,離不開溪雲村。
早預設過無數次的對話,終于得到答案,謝鶴雲有片刻的失望,“我知道了。”
他曾經兩次向林小稻發出邀請,前一次是随口說出來的,事後想起來,那時他像打發可憐的貓兒狗兒般,連林小稻也能聽出他話裏的糊弄。
這是謝鶴雲卻是經過深思熟慮,甚至考慮到祖孫兩人如何在慶城立足生活,仍舊被林小稻拒絕。
事不過三,謝鶴雲也是有脾氣的,他臉色被火光照得微紅,眸光冷冷,把心裏的所有計劃通通打包送進回收箱。
沉默,且沉悶。
起初只有鍋鏟與鐵鍋碰撞的聲音。
“奶奶常說,這人能跑起來,領先別人多少不重要,關鍵是要能一輩子走的穩穩當當。”
林小稻歪頭凝視着謝鶴雲,想了想,“腳踏實地,紮根現實,仰望星河,心懷希望。這是我們沈老師教的。”
溪雲村是她的實地。
謝鶴雲有點想認識這位素昧謀面的沈老師,讓他的努力都白費。
他撥動柴火,突然問林小稻:
“要是我和沈老師同時掉河裏,你先救誰?”
林小稻正往鍋底倒入焯過水的米蝦爆炒,配上青紅椒,突出一個鮮,被他的問題逗的撲哧笑出聲。
油火猛烈碰撞,林小稻被騰起的辣煙嗆到,她背過身,笑得驚天動地,難以自抑。
謝鶴雲的耳廓在笑聲裏微紅。
林小稻捂着嘴笑眯眯地說,“當然是救小鶴哥哥。”
“我跟你說,沈老師會游泳,還得過我們村裏的游泳冠軍呢。”
謝鶴雲不爽,他就坐在她眼前,她還想着選別人。
“如果我和沈老師都不會游泳,那你先救誰?”
林小稻:“哈哈哈你好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