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
第 45 章
林小稻瞬間讀懂了謝鶴雲的眼神。
好吧,現在要讓他進來是有點為難,小鶴哥哥怕不得一氣之下把鵬子家的房子點了。
那他真的永遠離不開溪雲村。
謝鶴雲不知道她又腦補了些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臉上表情很是豐富,似憂似喜的,還來偷偷打量他,一副擔心他做壞事的樣子。
謝鶴雲滿腦子問號,他眉眼微皺,盯着小稻走過來。
林小稻默默跑到門口,不忘露出個裝乖的笑容,然後提起水桶交給鵬子。
她的笑意太亮,謝鶴雲不自然地換了個姿勢,目光一路随她過去。
鵬子看到滿滿半桶收獲,相當驚訝,眼睛都瞪圓了,“今天抓這麽多,小稻你有點牛逼,今天抄了鳝魚家是吧。”
林小稻得意地笑,“是小鶴哥哥今天好運氣,今晚奶奶給我們加餐啦。”
她三句話不離小鶴哥哥,和他的親密溢于言表。
“想不到謝哥居然也這麽厲害,早知道我今天晚上就上林家蹭飯去了,免得麻煩你們多跑一趟。”鵬子對着謝鶴雲道了一聲謝。
謝鶴雲輕扯唇角,笑意未達眼底,臉色有點僵。他的影子落在後面,被拉成長長的條狀陰影,一動也不動,像極了深沉的主人。
鵬子見他交談欲望不高,轉過頭去和林小稻說話去了,兩人交流關于鳝魚和泥鳅的十八種吃法,研究林奶奶的獨家菜譜,聊得不亦樂乎。
“烤鳝魚說不定也很好吃,我還沒吃過呢。”
“好,鳝魚沒什麽腥味,很适合用來燒烤,下次我試試新料汁,一定先做給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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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叫鵬子秘制招牌烤鳝魚,這名字怎麽樣?”
“好老土的名字,給我換個好聽點的,比如霹靂無敵發財烤鳝魚,溪雲第一美味燒鳝魚。”
“什麽呀,這才叫難聽,沒新意。”
兩個人說着燒鳝魚,話裏藏着同一個秘密,最後心照不宣地微笑。
鵬子是真心喜歡做菜的,尤其是燒烤,充滿孜然和燒烤料的特殊香味,是他最喜歡的人間煙火氣息。每次去山上野炊,看到兄弟姐妹吃完他準備的食材,誇贊他燒烤的手藝,那種讓整個人充盈的開心滿足,只有賺錢時能比拟。
說要開燒烤店的想法,不知道什麽時候有這麽個模糊的念頭,他醞釀了很久,那天在山上笑着對林小稻說出來,是出于沖動,害怕會被人嘲笑,幸好得到了小稻的鼓勵,他的想法愈發堅定。
往外走一走,看一看,說不定這燒烤店真能讓他辦成!
溪雲村第一燒烤——聽起來就很酷。
不過這個宏大的願望暫時只有林小稻知道,溪雲村第一燒烤的啓動人員,只有正在和父母對抗的光棍老板加上一個剛度過小學生時期的小童工。
鵬子還沒和爸媽說,暫時沒譜的事情,肯定會被他們嘲笑,打擊得體無完膚。他們天生不愛冒險,偏安一隅,貪圖安穩,只看得到眼前溪雲村這片小小的天空。
可他偏不,他聽小稻說過,有種奇異的鳥叫鲲鵬,能扶搖直上九萬裏,扇一翅膀,就能飛到慶城去,他既然叫鵬子,也算和鲲鵬同名,總能試試看。
謝鶴雲站在門口,覺得鵬子和小稻兩個人臉上的笑容實在礙眼,不知道有什麽高興的事情值得兩個人悄悄講,頭都快撞到一起了。
他目光移開,将鵬子家的客廳納入眼底,比林家寬敞許多,地上鋪了層水泥,看起來鵬子家情況比林家好太多。
不過謝鶴雲很護短,兩三眼看過來,鵬子家普普通通,就憑他們這點家底,也能嫌棄林家。
他肅着臉,讓人摸不懂想法,也看到了坐在後面的兩個中年人。
鵬子的爸媽和謝鶴雲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在鮮活熱鬧的林小稻和鵬子後面,沉默地充當着灰暗的背景板。
在鵬子面前如此強勢蠻不講理,等親眼看到,才發覺這是一對很沉悶的中年男女,外表看着憨厚老實,甚至有點懦弱樣子。
謝鶴雲不動聲色地觀察他們,他們也在小心打量着謝鶴雲。
鵬子爸敲敲煙頭,塞了新煙草,一口口悶頭抽煙。那是很老式的短煙杆,嗆人得很,整個屋子裏面煙熏火燎的,看到有人站在門口,掃一眼又眯着眼睛,面色愁苦地抽煙。。
鵬子媽歪着身坐着,正在抹眼淚,是典型的農村婦女形象,目光輕而弱的從謝鶴雲身上點過。
有那樣一番話在前,謝鶴雲覺得沒什麽要和鵬子爸媽打招呼的必要性,現在也沒什麽心情,站在門口,看着冷心冷情的,不愛搭理人,很不好惹。
鵬子爸媽早聽其他人說過,住在林家的那個小年輕,家裏很有錢,聽說還和上面人有關系,可不敢輕易惹他。
沒想到謝鶴雲果然嚣張跋扈,瞧不起人。
鵬子爸吐出煙霧,人比人氣死人,這投胎的活,還真是看運氣。
“行,我收下了,多謝小稻和謝哥。“鵬子和林小稻聊完,從雜物房裏拉出一個蛇皮口袋來,“給你和奶奶留的西瓜,我最近沒空送過去,正好你來了帶回去吃。”
鵬子媽這會插得上話,低聲說:“鵬子特意給你挑的,他自己都舍不得吃,也不讓我們吃。”
鵬子一聽,就知道他媽還惦念着他和小稻那事,往旁邊挪動兩步,故意擋住他媽的視線。
林小稻笑眯眯地說:“謝謝鵬子。”
謝鶴雲突然說話,直愣愣盯着鵬子爸媽,語氣狠厲:“我看你們吃林家的瓜不是吃得挺快樂的,還算計到林小稻身上?”
他話一出口,林小稻先跳起腳,奔過來捂住他的嘴巴,用溪雲方言對鵬子爸媽說:“小鶴哥哥說他很謝謝你們送的瓜。”
她瘋狂給他遞眼色。
鵬子爸媽笑呵呵地說:“好吃再讓鵬子給你帶過去。”
他們聽不懂謝鶴雲說的普通話。
謝鶴雲一口氣憋在胸前,發作不出來。
他拉下林小稻的手,只是瞥她,卻沒再繼續說話。
聽懂話的鵬子愣住,片刻後,他轉身進房間,“太晚了,我先去穿件衣服,再送你們回家。”
林小稻沒有拒絕,站在門口等他。
謝鶴雲拍了拍她肩膀,“你剛才和鵬子聊什麽呢,這麽高興?”
林小稻微微拉開袋子,看裏面的綠皮西瓜,漫不經心地回答:“沒聊什麽。”
燒烤店的事她可要替鵬子保密的呀,除這以外,确實沒聊什麽。
謝鶴雲斂下眸,冷哼一聲。
鵬子從屋裏随便扯了件短袖穿上,衣服遮住腰背上的紅痕血痂,傷痕時間不長,是這兩天形成的。他拉開門的那一瞬間在想,林小稻剛剛有沒有看到他背上的傷,應該是看到了吧。
走出鵬子家,三個人臉上都沒什麽笑意,慢慢往林小稻家的方向走。
五六分鐘後,鵬子開口問林小稻:“你門剛剛是不是聽到到我爸媽的話了?”
他平常是很愛笑的,在村裏的小孩子之間人緣很好,大家都拿他當大哥看,有什麽麻煩事,都愛找他幫忙。現在他皺着眉,将西瓜袋子扛在背後,彎腰駝背的,整個人喪下去,唯有一雙眼睛像有火在燃燒。
林小稻憋着嘴,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嗯。既然被鵬子看了出來,她不想繼續掩飾,小臉立馬挂上寒霜,神情很是委屈。她終究是個小孩子,還沒大度到那種程度。
鵬子捏着口袋,語氣煩悶,“我就說剛才謝哥看我的眼神瘆得慌。”
他想了會,轉頭看旁邊的謝鶴雲,“分分鐘想刀了我。”
謝鶴雲挑眉,承認他說得對。
他就在旁邊,以林小稻保護者的姿态,怎麽看鵬子怎麽看不順眼,在小稻面前說兩句話就想輕飄飄揭過去,未免将林家祖孫太當軟柿子捏。
當他是死的不成?
“叔叔嬸嬸真是……”林小稻的怒氣後知後覺升起來,“愛在背後嚼舌根,愛管別人家閑事。”
謝鶴雲看她生氣也是軟綿綿的,一點力度都沒有,冷着聲音說:“他們這麽閑得慌,不如去把林家田裏的草都撥了。”
林小稻贊同地點點頭。
那是他的爸媽,鵬子不知道說什麽好,“我替爸媽給你說聲對不起,他們年紀大了腦袋也發昏。”
“你又沒做錯。”林小稻嘟哝兩句,她伸手拍拍鵬子的手臂,“不過我還是收下你替他們的道歉,不和他們計較。”
她又問,“你爸媽不同意,那你還是執意要出去嗎?”
鵬子擡起頭,看向出溪雲村的方向,外面是濃濃的夜色,可他眼中卻看到了一條細帶似的光路,指引向遠方。
“別忘了你鵬子哥規劃的美好未來,這回我一定要出去,不然豈不是白挨了頓打。”
“好,我們一起努力!”
鵬子和林小稻兩人擊掌為誓。
謝鶴雲在旁邊冷眼看着,他們先前嘀嘀咕咕肯定是在籌劃什麽,明明有他這麽根粗壯的金大腿在,眼前這兩人愣是沒想起來,還說什麽一起努力。
他伸手指,點點林小稻背脊上突出的骨頭,“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暫時放在旁邊,你先給我努力學習。”
林小稻縮着脖子躲開他,咯咯咯笑,“好癢啊謝鶴雲。”
謝鶴雲無話可說,被她氣死了。
走到中途,林小稻停下來,“別送了,就到這裏吧,小鶴哥哥在呢。”
鵬子将袋子從肩膀上拿下來,放在地上給林小稻看,“給你專門挑的無籽西瓜,又脆又甜,放井水裏冰着明天吃。”
林小稻打量着即将屬于她的西瓜,高興地搓搓手:“我今晚就丢井水裏去。”
“不要貪涼,小心拉肚子。”他剛想揉林小稻的頭,注意到手上沁出來的汗,把西瓜交給謝鶴雲,“謝哥,就麻煩你提回去,這袋子有點重。”
謝鶴雲點點頭,沉默地接過,像是完成什麽重大的交接儀式。
鵬子送完東西,朝他們揮揮手,一頭撞入茫茫夜色裏。
林小稻背着手,慢悠悠走着,她慢謝鶴雲就慢,她快謝鶴雲就快。
謝鶴雲像個不會說話的木頭人,慢吞吞走在林小稻旁邊,不遠不近,又總在她眼角餘光處,是這無邊黑邊裏,唯一陪伴她的人。
她注意到這點,突然伸腿去踩他的影子,得到一記白眼。
林小稻還是捉住了他的手臂,老神在在地開了口:“鵬子爸媽的話別放在心上,村裏人就是這樣的,我習慣啦。”
謝鶴雲沉默片刻,喉頭滾動,霸道地說:“林小稻,你不許習慣。”
小稻要永遠向着太陽,不要與泥沙同化。
一想到林小稻以後或許會變成鵬子爸媽那樣的人,謝鶴雲就覺得頭皮發麻,想将林家祖孫從溪雲村接走。
林小稻仰頭看他,電筒的光線微弱,他的部分面容藏在陰影裏,露出來的眉眼十分鋒利,五官組合優越,就算是最苛刻的人來評判,他的外表也挑不出什麽缺點,如松如柏,玉樹瓊枝。
謝鶴雲與貧窮野蠻的溪雲村格格不入,剛來時猶如一只優雅的鶴,翩翩混入雞群中。他從小家境優渥,家人寵愛,還有一群跟随他關心他的好兄弟,憑他的家世,足以無視掉所有不公平。
相對的,從小成長的環境和家世可以讓謝鶴雲抗衡他不喜歡的東西,給予他說不習慣的底氣。
小鶴哥哥就像熱烈熾熱的太陽,永遠不落。
林小稻迎上那薄薄的光,輕聲說:“好啊。”
謝鶴雲低頭看她圓潤的後腦勺,目光落在她牽着他的手指上,清了清嗓子,“在想什麽?”
“其實村裏很多十四五歲的女孩子,不讀書以後就會回家結婚生子。我有兩個同學已經訂了親,像我這樣繼續讀書的是少數,更別提能一起走到高中的。”林小稻眨巴着眼睛,目光像小鹿一樣輕靈,“所以小鶴哥哥,你別擔心,我知道以後要幹什麽,不會輕易放棄。”
她知道前路孤獨,無數荊棘,鵬子爸媽的話已經算是裏面好聽的了。
謝鶴雲沒受過什麽委屈,只有他讓別人受委屈的份。
他頓了頓,“你倒是想得開。”
林小稻無奈地說:“想不開又不能沖進去吵架。”
她只能逼自己忽視掉那些拼命往耳朵裏面鑽的話。
謝鶴雲餘光注意着她不安分的手指,許下承諾,“有我在,下次受委屈直接進去當面對質,要打要罵,我給你兜底。”
林小稻幹笑兩聲,她舉着手電筒,晃晃毛絨絨的月亮,眼底落下兩汪波光粼粼的明月。
“村裏第一等的老太太,是以前在鎮上打工,有錢有閑的,第二等是兒女孝順,有人供着吃喝的,第三等是留在村裏,沒有額外負擔,有什麽吃什麽的。”
像林家祖孫這樣無依無靠,子不孝父不慈,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自然是第四等人家,難怪鵬子爸媽看不起。
從前林奶奶找人借錢,沒人敢借,怕哪天她出事留下林小稻,沒人還錢。
林小稻的聲音潺潺如水,揉碎在微涼的夜風中。
她是真的習慣了,說完,還朝謝鶴雲笑了笑,依舊是兩眼彎彎,心無負擔的模樣。
謝鶴雲的心口像是被碎石子填滿,粗粝的石子擠作一團,讓人喘不過氣。
他張了張口,那些在腦子裏不知道轉了多久的話脫口而出,“小稻,想不想去慶城?那裏比溪雲村繁華許多,高樓大廈,燈光通明,有很多你沒見過的東西,等待着你去探索。我爸媽性格不錯……反正比鵬子爸媽好,他們一直遺憾我不是女孩子,應該會很喜歡你。再說我這些年攢下來不少壓歲錢,完全能讓你和奶奶在慶城生活。”
他說了這麽多話,努力推銷慶城,難得産生了某種叫做緊張的情緒,等待着林小稻回答。
很久沒有回應,樹葉簌簌,蟲鳴翛翛。
謝鶴雲失去耐心,垂頭看向林小稻。
林小稻什麽也沒聽進去,她被濃重纏綿的困意完全包裹,謝鶴雲說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往耳朵外面跑,又咕嚕咕嚕冒出來。
她昂起頭,費勁地睜開眼睛,語聲綿綿,“你剛剛說什麽呢?”
謝鶴雲:……
真是白費心思,浪費他說了那麽長一串話。
謝鶴雲手指杵着她額頭,惡狠狠地說:“我看你就是個木頭樁子,改明陪你去把名字改了,就叫林木頭。”
林小稻還知道不是好話,幹巴巴辯解,“我才不是木頭,我是林小稻。”
謝鶴雲:“林木頭。”
她抓着他的衣袖,打了個呵欠,“回家早點睡,明天還要去田裏。”
謝鶴雲面無表情:“你鵬子哥給你裝的西瓜太重,走不動道,我要慢慢走。”
這袋子裏裝的西瓜起碼有三四十斤,他手臂上還綴着一個林小稻。
謝鶴雲感覺很煩。
他想把一株可憐小稻納入保護圈,人偏偏不想進。
被困意包裹的林小稻,只能察覺出謝鶴雲還在生氣。
她打着連串的哈欠,從混沌地困意裏撿起幾分神志,整個人依靠在謝鶴雲身上,乖巧地說:“小鶴哥哥我們回家啦。”
謝鶴雲哼一聲,繼續拖着袋子走,“我前輩子應該欠了你不少錢。”
這輩子才千裏迢迢主動送上門來受她折磨。
林小稻腦袋一點一點,抓住他短袖,閉眼走路時好幾次踩到他的鞋後跟。
謝鶴雲千辛萬苦,帶着林小稻和林小稻的西瓜回到林家。
他扶着小稻進屋,“林小稻,到家了,去睡覺。”
林小稻夢游般溜進屋內,“晚安。”
謝鶴雲鎖上門,溫聲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