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
第 43 章
那捧波光粼粼的涼月,還沒走到鵬子家門口就已經消失不見。
盡管林小稻已經盡力合攏雙掌,終究擋不住水流順着指縫滴落。在兩人的注視下,月光在小稻的掌心漸漸消失不見。
然而已經勝過謝鶴雲此生看過的所有月亮。
林小稻甩掉掌心殘留的水痕,目光輕柔,語氣遺憾,“好可惜。”
她左顧右盼,似乎還想去尋點池塘水,再變出一個月亮來。
謝鶴雲頓了頓,拉住她,指着水桶裏晃晃悠悠的月亮,“不用再去找了,水桶裏還有一個。”
林小稻低頭盯着看,小聲啊了一聲,為難說:“可是這水好腥臭,連累月亮也會變臭的。”
她是真情實感地嫌棄,“和我送你的月亮完全不能比。”
謝鶴雲扯了扯唇角,他仰頭,“好,我再仔細看一眼小稻送我的月亮。”
如月之恒,如他初到溪雲村。
這輪掌心月清輝如霜,袅袅落在他心中。
林小稻對着月亮傻笑片刻,得意地說:“我選的當然是最好的。”
謝鶴雲撇頭看她,她打着手電筒,月光和燈光同時落在臉上,笑得比今晚吃的白糖拌番茄還要甜。
月亮有什麽好看的。
莫名其妙的,他唇角往上翹,跟着小稻一起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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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小時候,我很羨慕嫦娥,她擁有一整座不被人打擾的宮殿。”林小稻突然斂了笑,依舊直視夜空,“我也想帶着奶奶到月球生活,最好能養一只小狗,和她的兔子作伴。”
村裏人的閑話,比父母回來的更早。
他們以為林小稻不懂,只是村裏閑話而已,等後來懂了,村裏人說的更厲害,反正茶餘飯後,能提供談資的,就那麽多,林家的事情算是其中轟轟烈烈的,落到最後,總要說句可憐了林家的小孩。
她唇角下彎,“不過這個願望當然沒成真。”
神話故事,都是騙小朋友的傳說,不存在的神仙當然救不了人。
“今天你送我的月亮很美,林奶奶在家裏也能看到。”謝鶴雲溫聲說,“比起冷清的月宮,她一定更願意待在家裏。”
林小稻癟着嘴,不知想到了什麽,情緒低落,“家裏有什麽好,他們不止欺負我,還欺負過奶奶。”
孤兒寡母的留在村裏,祖孫兩人生存很艱難。林家也沒什麽別的親戚能幫上忙。
謝鶴雲緊緊攥着水桶,手背上青筋畢露,“和我說說,他們是怎麽欺負你和奶奶的?”
那些不好的記憶突然出現,林小稻嘆氣,“不想說,反正都不來往了。”
心裏有個想法要破土而出,謝鶴雲沉吟片刻。
他有些話還沒問出口,林小稻腦海裏浮現出幾幅畫面,突然直白地說:“我知道,奶奶是為了我,才讓你過來的,如果沒有我,她不會過得這麽辛苦。”
誰願意無緣無故主動接納一個陌生人,還是個要小心翼翼對待的尊貴客人,沒有人天生喜歡服侍別人。
謝鶴雲揉揉她的腦袋,“不要這麽想,你不在,奶奶身邊就沒有人了。”
林小稻第一次和人聊這種話,從小到大,她總覺得自己是奶奶的負擔,時時刻刻趴在奶奶身上,讓她不得喘息。要是沒有她,奶奶會比現在生活好很多,就像二姑奶奶一樣,不用整天為錢忙碌,可以做一個快樂生活的老太太。
這些話不知道在林小稻心裏藏了多久,牽扯出無數往事,傷心動肺,某些時候她也會想,要是她從未出生就好了。
看着林小稻總是得意揚起的頭顱慢慢垂下,把一切都歸咎于她的出生,謝鶴雲的心像是被絲線緊緊糾纏起來,墜着往下落。
他的手輕輕落在小稻背上又松開,“小稻,不要總是懷疑自己,更不必傷感自身,你的出生沒有錯,錯的是那些無邊貶低你的人,總有一天,你會越過這裏的無數大山,看見新的山水,将那些阻礙你腳步的人都甩在身後。”
他輕輕撫着林小稻的後背,“別忘了,你可是溪雲村精華孕育而生的稻谷,不該為這些事煩心。看你奶奶,活得多豁達。”
在林家待了将近一個月,謝鶴雲從未聽林奶奶出口抱怨,她對兒子憤怒,卻從未對林小稻發過脾氣。
有這樣一位老人陪伴在身邊,是林小稻的幸運。
“與其反省自己,不如花時間往前再走一步。”
林小稻看他,情緒平息下來,語氣平和:“你說得對,那些人還不配我生氣,我要好好陪着奶奶長大變老。”
那些想法不是一朝一夕能形成的,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輕易改變的。
謝鶴雲突然問:“你不是說想養狗嗎,最後為什麽沒養?”
林小稻哦了聲,并沒有太多遺憾,“我們家的生活環境不适合養狗,而且前幾年村裏一直有偷狗賊,還有人故意下藥害狗,我和奶奶不敢養。”
謝鶴雲摸摸她的頭,“以後會有機會的。”
林小稻笑出來,輕松說:“你不用安慰我啦,這又算不得什麽大事,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願望沒實現。”
她甩着手電筒,老老實實走路。
謝鶴雲側目,可她上次看到路邊的小土狗走不動道,害他以為她看中了狗主人手上的糖,給她買了四連包棒棒糖。
原來林小稻上次的笑容裏帶着茫然,是因為他給的天降之喜啊。
“喏,鵬子家就在前面,那個亮燈的就是。”
他們在路上拖拖拉拉,看月亮花了些時間,平常二十來分鐘能到的路程,走了大概半小時。
路上再沒有其他如他們一般的行人,遠處偶爾會閃過幾束孤零零的光,在樹林子和草溝邊裏亂竄。
那是正在放地籠,夜釣魚,找藥材,抓蜈蚣的溪雲村村裏人。
溪雲村的晚上不像慶城有許多夜間活動,村裏人大多整日為生活奔波,早早歇下。現在還在外面活動的,都是想趁夏天各種動物出來,抓些能賣錢的野物,賺點零花錢。
遠處的熱鬧,和他們無關。
林小稻看謝鶴雲目光過去,知道他好奇,在旁邊給他講解。
謝鶴雲收回目光,“這麽清楚,你也幹過?”
林小稻沉重地點點頭,“上次他們都去抓野豬,鵬子帶了點野豬肉回來,臊得很,難吃。”
在林小稻更小的時候,林奶奶除了打理田裏,什麽活都幹過。夜裏出來找蜈蚣,被咬了好幾次,手臂腫得老高,看着很吓人。林小稻擔心奶奶出事,哭着喊着去小賣部,請春花嬸嬸把奶奶送到鎮上看醫生。在那以後,林奶奶想反正也搶不過年輕人,就不怎麽去了。
林小稻和謝鶴雲走到鵬子家門口。
門上的窗透出光亮,鵬子家只開了客廳的燈,顯然他還沒睡。
林小稻玩心漸起,對謝鶴雲說:“我們小點聲過去,吓吓他。”
謝鶴雲随她,壓低腳步聲,做賊般靠近大門。
門沒關緊,兩人一走進便聽見說話聲,客廳不止鵬子,他爸媽也在。
林小稻臉色緊張,給謝鶴雲使眼色,他們來的時機好像不太對,裏面正在吵架。
“你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為什麽非要出去,我們祖祖輩輩都在這裏,你以後就給老子留在溪雲村。”
“鵬子,外面沒你想的好混,不說二胖去年欠了一屁股債回來,把他爸媽的棺材本都賠進去。就說一直很風光的大周,不也灰溜溜回來了,聽你爸的話,留在村裏有什麽不好。”
“就你這一棍子打不出屁的性格,在社會上怎麽混出頭,那就是被人欺負的命。”
他爸媽勸得苦口婆心,而鵬子始終沉默,一言不發。
謝鶴雲聽了兩耳朵的話,拍拍她的頭,在她耳畔低語:“東西放下我們就走?”
林小稻猶豫片刻,左右為難,卻聽見裏面鵬子終于開了口。
因為這件事已經和父母吵崩好幾次,鵬子明白了他們的态度。
他平靜坐在椅子上,和對面的父母像是隔着楚河漢界,“我就是想出去闖闖看,你們不管說什麽,都攔不住我。”
鵬子爸敲了敲煙杆,冷冰冰地問:“就憑你攢的一千塊,你還不是要靠老子給你錢?”
鵬子冷聲說:“這次出去,我一分錢都不要你的。”
鵬子爸冷哼一聲,實在不相信他的話,“就憑你那點本事,出去能幹什麽,不到兩天就得灰溜溜回來。”
鵬子看過去,将他想了很久的話說出來:“爸媽,現在留在村裏只能種一輩子田,我書讀得不好,只能去外面學點真本事。二胖和大周那是想走捷徑,反而崴了腳。我就想試試看,憑我自己踏踏實實的,能不能闖出一片天。”
這話鵬子媽沒有聽進去,“鵬子,你出去了我和你爸怎麽辦,我們就你一個兒子,以後凡事都指望着你。”
見鵬子不為所動,她突然說:“你不是挺喜歡林小稻的,就不出去了,正好留在村裏娶她。她現在十來歲了,我去和小稻奶奶說說,你們先定親,等過幾年,就讓你們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