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 牢固的回憶
第45章 45 牢固的回憶
【 五年過去,有很多事情改變了,但也有很多沒有,回憶是牢固的,穩定的,堅不可摧的,它會被掩蓋,但永遠不會消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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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言帶陳墨然去的裁縫店,在他家從前的老房子附近,很深的一條弄堂裏面,老師傅身上挂着軟尺,急單只接熟客的。蘇言拿了兩條頂好的軟中華,溫聲細語耐心讨好,老師傅手扶老花鏡戴戴好,翻了一會兒老賬本,慢條斯理地問:“哦,侬就似蘇家伊拉尼子啊你就是蘇家那個小子啊??”
“對額。”
“幫侬行一塊頂頂好額面料幫你選一塊好面料。”
“謝謝侬!”
第一次來這樣的店,陳墨然好奇張望,更好奇的是對蘇言的疑問:“你還會講吳語呀,以前怎麽不知道?”
“我也不會說,只是聽得懂。”蘇言悄悄擺手,輕笑一聲,“臨時和我媽學了兩句混一混。”
會講某個地方的話,就好像有了某個地方的根,陳墨然稍稍有些羨慕,姐妹兩個輾轉多城,哪裏的方言都不會講,好像兩顆蒲公英的種子,飄到哪裏就落到哪裏。
她沒來過這裏,只去過蘇家後來在靈水路的白色別墅,蘇言跟她指,從這個窗戶看出去,那顆老槐樹下面,就是他出生的地方。
“我爸的每套西裝都是在周叔這裏做的,我媽以前也常常在這裏做衣服。”
“以前?那後來呢?”
“後來我們就搬家了。”
到此為止,他沒有再說下去,陳墨然知道後面的故事,十五歲的時候父親蘇柘去世,岑明芸微薄的工資難以維持別墅房貸,辭去了教職去做銷售,拼了命也要留下亡夫的房子。
蘇言此後幾乎是獨自長大的,還要安慰和照顧母親,過度的情感索取反而讓成年後的母子關系變得生疏和客氣,也讓他對複雜的情感關系敬而遠之。
類似的故事陳墨然也有一個更糟糕的版本,父母雙亡,斷親絕緣,兩個并不大的小女孩相依為命。蘇言知曉她的秘密,除了姐姐之外,蘇言是唯一一個完整了解她們颠簸經歷的旁人,他們的親密關系曾經毫無芥蒂和保留。
老師傅将軟尺拉在腰間的時候,陳墨然面對着鏡子展開胳膊,能看見身後蘇言靜靜的凝視,她想起剛剛在家打開那個盒子的場景,也是對着鏡子。
那裙子實在是很漂亮,其實她忍不住上身試了一試,合适的恰如其分,甚至是過分,蘇言熟知她的尺寸。
她的身體,她的尺寸,腰肢雙手可握,手腕粗細兩指環繞仍有餘地,身形偏嬌小,肩膀不寬,為了塑形好看,裙子有棉質墊肩,形狀被特意裁剪過,溫柔地貼合着肩頭,陳墨然有種被包裹住的感覺,不得不回想起很多溫暖時刻。
五年過去,有很多事情改變了,但也有很多沒有,回憶是牢固的,穩定的,堅不可摧的,它會被掩蓋,但永遠不會消失。
量體結束,選好面料、花色和款式,陳墨然坐下來和老師傅溝通細節,對方的普通話帶着一點口音,但是和藹親切,時不時聊些家常話。
日頭西斜,陽光灑進窗子,蘇言抱來一些盒子,放在地上,蹲了下來,微微仰起臉,笑着說:“你剛剛選好的花色,我配了一些鞋子,看一看好嗎?”
她點點頭。
“喜歡哪一雙?”
“這個吧。”
陳墨然指了指珍珠白的那一雙,配上剛剛選好的水青色的一塊料子,她想象自己是池塘裏搖動的一柄荷葉,脫掉運動鞋和襪子,蘇言捧着右腳的鞋子,輕輕托了一下她的後跟,手指與肌膚相觸,明明只是很小很小的接觸,卻像是被放大了無數倍一樣,她立刻敏感地察覺到。
一點點略高的溫度,微熱的指尖。
碰上蘇言微微上挑的視線,眼神在空氣中無聲的撞碎了,陳墨然看見他的瞳仁中映出完整的自己,耳尖忽然紅了起來。她縮動了一下,鞋尖卻被一道不大的力道卡住一瞬,輕輕的拉扯一秒,蘇言放了手,讓陳墨然收了回去,她彎腰把左腳那只搶在手裏。
“我自己來。”
“嗯。”
蘇言沒再堅持,站起身來。
鞋跟适中,陳墨然站起來走了幾步,蘇言把選好的那塊料子拿過來襯,好像湖水一樣漾在身上,老師傅笑吟吟地用蹩腳的普通話誇:“蠻般配額!”
蘇言緊張地看了一眼陳墨然,立刻輕聲解釋了一句,老師傅改了口:“昵老一輩自稱多用“昵”說個塊面料和個鞋子我說這塊料子和這雙鞋子,蠻配額,小姑娘,侬歡喜伐你喜歡嗎??”
陳墨然笑着點點頭:“喜歡的。”
蘇言一直有些緊繃的情緒終于松弛下來,眉頭舒展開:“喜歡就好。”
轉過身,又看着鏡子,陳墨然發現她現在能想象一點了,想象到和蘇言在羅馬的生活。
因為她想起了他們曾經是怎樣在一起生活的。
一向平和安靜的陳墨然大學期間幹出的最讓室友跌破眼鏡的事情,并不是她開始追蘇言,而是她真的追到了蘇言。
最開始還沒什麽跡象,陳墨然看起來是被動參與這件事的,拉她去看蘇言彈琴的室友叫魏昕,那一段時間對蘇言很是癡迷,跟着他跑江南九校的巡回,每一次都拉着陳墨然擠到前排。
那一陣子因為在那部戲劇裏面伴奏,蘇言在小範圍內像是明星一樣被許多女孩兒追逐,但因為生人勿近的氣場,搭讪者寥寥,如果靠近了沒有什麽優待,熱度也就漸漸冷下去,戲劇節巡演結束,蘇言回了邊海,魏昕卻沒有放棄。
那個年代雖然網絡也發達,但什麽校園表白牆之類的賬號還沒有普遍起來,各個學校都有自己的論壇,魏昕泡在邊海城建大學的貼吧研究了一周,把蘇言的背景資料查了個七七八八,雖然還是沒有找到他的聯系方式,但是已經完整的摸出了蘇言的活動範圍,他生活簡單,是個有刻板軌跡的人,除了上課就是圖書館,要麽就是在琴房練琴。
蘇言是藝協成員,下個月有一場校園演奏會,海報已經貼出去了。
由此,魏昕大膽宣布,周五下午沒課,加上周六周日兩天,兩天半的休假時間,她都要去邊海。
室友大吃一驚,雖然從林川到邊海只有不到兩個小時車程,但專門跑到別人學校去“追星”還是有點太超過了,魏昕用請客吃飯誘惑,但得到紛紛的拒絕,唯獨陳墨然點點頭。
“太好啦,墨然!”魏昕撲上去緊緊摟着她,那一瞬間她們的友誼堅固得像鑽石一樣,只有陳墨然知道自己在心虛什麽,因此她說,“你不用請我吃飯。”
“你人真好,不,你真愛我!”
“因為我……”陳墨然說,“我還沒有去過邊海,就當去玩。”
魏昕連連點頭:“好好好,我們看完蘇言就去逛街。”
陳墨然卻笑着說:“看時間安排,沒空也沒事的。”
比起逛街,她更想看到蘇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