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解鈴還須系鈴人
第9章 09 解鈴還須系鈴人
【 老板總喜歡提一些公司發展的宏大問題讓他的管理層集體思考,可是陳墨然心想,所謂集體思考,就等于沒有大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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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棟很優雅很漂亮的洋房,外牆全部漆成白色,帶着一個小巧精致的花園,橙色的月季開了滿牆,熱烈的溢出來,現在是春天,正是看花的好時候。院子裏一棵高高的櫻花樹,是日本品種,昨夜一陣微雨,粉嫩的花瓣嬌柔的落下一層,但枝頭開得更旺了。
沿着小徑進屋是一排鳶尾和虞美人,更深處是灌木叢,開着藍色的小花,門前的石階上擺着幾盆茉莉,白白香香的,很遠就傳了過來。
外牆這麽幹淨,花園更是層次分明,修剪得當,看得出主人在上面下了不少功夫,蘇言走進花園內,叫了聲“媽”,老太太從屋後北側背陰處轉出來,那裏種了不少杜鵑,一見人來眼睛就亮了:“兒子!你怎麽回來了!你回來怎麽都不告訴媽媽一聲呢?”
蘇言的母親岑明芸是典型的江浙人口音,打扮得很精致,披綴着流蘇的珍珠披肩,眼鏡是玳瑁的,雖然有點年紀了但是手還是蔥白細嫩,帶着一枚綠翡翠,笑吟吟地迎上來,很自然地跨上兒子曲起的小臂,踩着粗跟的緞鞋往前走。
蘇言臉不紅心不跳地回答:“臨時的工作,回來幾天也就走了。”
“那也應該告訴我。”岑明芸嗔怪說,“你上飛機之前就說嘛,媽給你做點好菜等着。”
蘇言不再接話,只是淡淡笑了笑,他離家已經五年,每次回來都是匆忙的一兩天,也曾經動過把母親接到意大利的想法,但岑明芸不會意大利語也不願意學,飲食習慣各方面都适應不了,蘇言把她帶到當地的華人社區,想讓她交些朋友,但母親交朋友的唯一目的顯然就是為了給他相親。
蘇言不配合,岑明芸不退讓,拌了幾句嘴之後老太太鬧着要回國,只好随她去了,從那時候算到現在,又過了大半年。
突然見面的驚喜壓倒了一切,直到吃飯前,老太太都沒提過“結婚”兩個字,只是不停地講自己的花園、老年大學還有跳舞時新認識的吳教授。
蘇言很耐心地聽着,淡藍的襯衫卷到手肘,摘下手表放在水池邊,一邊簡單回話一邊幫母親洗菜。
他的父親蘇柘是高級工程師,在他十五歲時因為工作事故意外離世,從此之後就是岑明芸獨自将他撫養長大,并未再婚,母子之間親密依賴,但無法交心,岑明芸年輕的時候是很強勢的性格,雖然現在看起來不是如此。
年紀漸長,她也不是當年那個心氣極高的女人了,她漸漸覺得自己平凡、平庸但也快樂起來,可以安心的當一個普通的老太太,心裏挂念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自己的兒子能夠結婚,然後組成一個幸福的家庭罷了。
蘇言這些年在意大利雖然會做一些簡單的西式菜,但遠遠還不到能在廚房大展身手的地步,幫忙備好菜就退了出來,在餐廳簡單布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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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明芸吩咐他去花園剪幾支新鮮的月季進來插瓶,因此他把手表和手機順手都放在桌上,拿起花園剪刀走了出去。
微信上置頂的那個對話框,是陳墨然的,在蘇言的“随時有空”并沒有得到回應後,他又發了一句:“這周六可以嗎?”
陳墨然一直沒有回複,今天周五,明天就是周六了,但就在蘇言離開餐廳時,置頂的對話框有了一個紅點,手機響了一聲,屏幕上的氣泡亮了起來,岑明芸在廚房聽見了,一邊說着“兒子是誰找你啊”一邊捏着試菜的筷子沖了出來。
蘇言并不在,岑明芸直接點了兩下屏幕,鎖屏的信息顯示不全,岑明芸只看見一半:不好意思,周六有安排了,我……
雖然只有一半,但是岑明芸的心裏一下子警惕起來,她當然認識發信息的這個女孩兒是誰,因為蘇言給她的備注一直沒有變過,這就是五年前的那個女孩子。
墨墨。
“媽,用哪個花瓶?”
蘇言清清冷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來,岑明芸趕緊放下手機,在圍裙上擦了兩下,刻意提高聲量答話:“哎呀,就那個寬瓶口的,土陶的,配橙色月季好看的。”
“好。”蘇言應下,卻不動聲色地拿過手機放進褲子口袋,岑明芸心裏不舒服,酸溜溜地說,“怎麽了,還怕媽媽看你隐私啊?”
蘇言淡淡道:“工作消息。”
“我看是個女孩兒啊,是不是那個……”
“媽。”蘇言打斷她,“火上是不是還架着湯。”
“哎喲!對咯對咯!”岑明芸跳起來往廚房去了。
蘇言這才掏出手機,看到了陳墨然信息的完整全貌,她說:不好意思,周六有安排了,我們改約周日吧,我來定地方。
拇指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屏幕底部,蘇言忍不住對着磚頭一樣的電子設備笑了笑,想了想,卻還是只打下一個“好”字,然後重新放好手機。
桌上的月季開得鮮豔燦爛,陽光從白色窗框中傾瀉而下,窗外偶有清脆啁啾聲,顯然現在春光正好。
春光正好,可惜好好的周六,陳墨然要加班。
還是最可怕的那種加班——對陳墨然來說,加班幹活并不可怕,幹完也就可以摸摸魚走了,可怕的是加班開會,還是那種所謂的管理會,老板黑着一張臉坐在正中,會議氛圍沉重壓抑又無話可說,這種會的最可怕之處,就在于沒有議題。
沒有議題,就沒有結論,沒有結論,就無法結束,老板總喜歡提一些公司發展的宏大問題讓他的管理層集體思考,可是陳墨然心想,所謂集體思考,就等于沒有大腦。
每個人都等着別人先發言,打工人的內心真實想法都是——你做不下去了,關我什麽事?
但真實想法歸真實想法,臉上的表情還是要做足,陳墨然在筆記本上畫圈,不一會兒就覺得連這種沙沙聲都太過惱人了,會議室裏安靜的吓人,陳墨然看了一眼自己的領導黛西,發現黛西正在抄瓶身上的英文配料表。
她在心裏笑出聲,只不過臉上不敢有表情。老板的提問實在沒人能回答,連黛西都沒法出聲,陳墨然更是心安理得的沉默。
寄予厚望的泰陽地産系列項目黃了,接下來的半年業績少了一大筆,老板氣得敲桌子,臨時把中層以上全拉過來開會,現在過了發洩、甩鍋環節,進入了“對策”環節。
于是,會議室陷入了沉默。
誰有對策?沒有對策。
地産項目最喜歡做大型路演,而且是系列專場,一旦達成合作,每個系列都是十個活動起,這就是所謂的“開張吃半年”,一單簽下來,夠養活半個公司的人。
一直以來,地産項目都是星展的保底業務,曾經因為陳墨然和瞿鷹的糾紛,星展丢掉了信德,但因為有泰陽,也還支撐的住,現在泰陽也沒了,陳墨然能感覺到會議室部分同事的目光,逐漸彙聚到了她的身上。
泰陽地産和星展此前有過多年合作,按理來說應當非常穩固,對外拓展和客戶維護是市場部的事情,如今丢了大單子,他們正在琢磨怎麽把矛盾轉移,想來想去想到了陳墨然身上——甩鍋理論是這樣的:如果信德的單子還在,公司至于丢了泰陽就這麽艱難嗎?
陳墨然當然察覺到了,黛西也察覺到了,不動聲色地坐直了一些,撩動自己的蓬松卷發,手指輕輕點了點,給陳墨然和陸為分別都遞了一個眼神。
果然,在老板又一聲“給老子出聲說話!”的怒吼之後,市場部的負責人盧森緩緩開口道:“老大,要不然咱們兩條腿走路,一方面,我讓兄弟們再多去拜訪拜訪泰陽的劉總監,多使使勁,另外一方面,您看是不是信德這邊,也撿起來一下,努努力?”
老板斜睨他一眼:“把信德撿起來?那你們倒是去啊?還用老子親自請了你們才去?”
“老大。”盧森看似為難地斟酌了半天語言,最後還是開口道,“信德的情況您也知道,比較特殊,瞿少這方面……解鈴還須系鈴人啊。”
這暗箭果然還是明着射過來了,但此時還不能出聲,出聲就是自己對號入座。老板其實也明白,但老板怎麽會被下屬當槍使,虛張聲勢道:“少放文化屁,別打啞謎,說話說清楚。”
“哦,我的意思是。”盧森道,“要不找一下策劃和執行的同事,和咱們的銷售一起去,證明證明實力,說服一下瞿少和劉總監。”
老板話鋒一甩:“策劃和執行,人家市場要人了,能不能給?”
“那當然沒問題。”黛西馬上揚起笑臉,對盧森道,“要什麽人,盡管講,我們馬上借調過去。”
盧森不接這招,連連擺手:“大美女,你看着安排,我可不敢點名。”
怎麽安排?信德地産瞿少為什麽撤單,沒有人心裏不清楚,黛西要真的反應激烈的拒絕,就正中了盧森的圈套,把泰陽丢單這件事成功的轉化為信德撤單的陳年舊怨,但黛西如果真的報了其他同事的名字,又算是坑了自己人,除了陳墨然,誰去都是無用功。
不過是例行公事走一趟,陳墨然不想讓黛西為難,正要開口,忽然聽見陸為在旁邊猛地一拍桌子,大聲道:“那行,盧總監,那我就跟你們走一趟信德!”
盧森一怔:“你去?”
“是啊。”陸為大大方方地說,“信德的單子是在墨然手上丢的,那還能讓她再去啊?整個執行組誰最牛逼?”
像是相聲裏面遞話口等着捧哏一樣,陸為嘚瑟地一揚眉毛,陳墨然馬上笑着跟上:“那肯定是我陸哥。”
“挺好的。”黛西馬上跟上,“那墨然就跟着去泰陽吧,将功補過。”最後四個字是對着盧森說的,其含義不言而喻,這三個人的戲碼演得嚴密,然後是策劃那邊有樣學樣,也給演了一遍,挑出來兩個剛工作不久的實習生來打發。
盧森無話可說,只得咬牙給自己這邊不争氣的下屬一人瞪了一眼。
但不管怎麽說,這個結果盧森也能接受,泰陽的單子丢了這事市場雖然是全責,但眼下只要能補救回來,這事也就翻篇了。
可泰陽究竟是怎麽丢的,能不能補救的回來,他心裏最清楚,所以硬拉另外兩個部門的人下水,這樣争取不成,起碼是三個部門一起背鍋。
大家一起平攤,就算是被罵,也算是能分走幾句是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