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刻舟求劍
第8章 08 刻舟求劍
【 林樂然沖他做了一個示意的手勢,笑了一下:蘇設,你已經是過去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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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靈輕柔的一首結束,現場的氣氛都靜谧了幾分,餘潇潇說話的聲音也小了許多,感嘆道:“我都沒有聽過這首歌,好好聽啊,老板好品味。”
易禮文就說:“這老板這麽大方,出這麽多錢,就點這麽一首輕飄飄的歌,有什麽好聽的,搞不懂。”
“那是你太俗了!”餘潇潇正要繼續怼,發現易禮文和女朋友膩歪,讨論送的那杯酒要點什麽去了,就翻了個白眼,換了人搭話,“蘇設,你聽過嗎?”
“聽過的。”蘇言點頭淡淡道,“一首老歌。”
“你好有品味。”
蘇言卻站起身來,走到林樂然身旁,輕輕笑了笑,好像在邀請似的,低聲道:“一起嗎?”
林樂然第一時間是去看陳墨然,意思是你看是他招惹不是我主動的,陳墨然裝作沒看見,于是林樂然心滿意足轉過來挑眉:“好啊。”
“你們是不是打算去抽一根?”易禮文見狀叫道,“帶我一個!”
女朋友嗔怪地拍了他一下。
蘇言不置可否,林樂然笑着說了聲“好”,三個人一起出去了,陳墨然有些緊張,扭頭去看他們的背影,又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麽,怔了幾秒鐘,覺得自己好笑,下一刻忽然心态輕松。
管他們呢,其實都和自己沒關系,別打起來就行。
說是這麽說,可是想到林樂然方才在街燈下悵然若失的話語,想到蘇言點的那首歌,她的心難免像撞擊杯壁的冰塊一樣,叮當作響。
陳墨然又抿下一口清涼酒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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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樂然其實不抽煙,但他長期在酒吧混,不可能不會,而且他是應戰方,沒有不接的道理,蘇言喊他出來也是為了探探他的底,但這中間突然又夾了個人,就變得尴尬起來,三個人沉默地站在街燈下的夜風中。
林樂然什麽也沒帶,接了蘇言一支萬寶路,易禮文跑線下的,習慣給人點煙,立刻甩開火機。蘇言話少,林樂然話雖然多,但此刻不講話才是占上風,因此兩指夾着煙不怎麽吸,一副矜貴做派。
易禮文已經看出來這兩個人之間像是有什麽,但按理說初次見面也不該有什麽,想了想大概是那種精英人士彼此自視甚高的傲氣,他有點後悔追出來摻一腳,半咬着煙“哦”了一聲,一拍腦袋說:“我女朋友讓我幫忙買薄荷糖來着。”
他搖搖手:“蘇設,林總,失陪了哈!”
現在街燈下就只剩下兩個人,兩個男人彼此打量,林樂然輕易就認出來蘇言腕間帶的是勞力士冰藍色迪通拿,二級市場要七十多萬,他默默拉了拉襯衫袖子,遮住自己那支兩萬塊的漢密爾頓,忽然對于對峙失去了興趣,懶得裝下去,碾滅煙頭就準備走,忽然聽到蘇言開口問:“你真是她男朋友嗎?”
林樂然回身,單手插兜,迎着蘇言的目光坦然道:“不是。”
“那你是誰?”
“你又是誰,關你什麽事?”
這句挑釁,蘇言沒直接回答,男人之間的試探往往是從直接壓迫開始,對方如果不買賬,那麽也許可以稍微讓一步,但不會讓的太多,蘇言道:“如果你真的和她很熟,就不會不知道我。”
林樂然笑了:“你倒是挺自信的。”
“我不該自信嗎?”
“刻舟求劍的故事聽過沒有?”
蘇言沒有接話,他當然聽得懂這是在嘲諷,而且的确有些心虛,五年的時間的确很長,和他們認識的時間一樣長,原本的痕跡雖然還在那裏沒有消失,可河水早已向前奔去。
但他本來也做了十足的準備,并沒有盲目自信到認為自己只要出現就行,因此他平靜地說:“我會重新追她回來的。”
“我也喜歡對女人這麽說。”林樂然笑了笑,“你猜,有幾個人真的相信了?”
蘇言冷臉道:“我和你不一樣。”
“但我和你一樣。”林樂然挑了挑眉毛,輕佻地一彈舌,“要猜猜我的身份嗎?蘇大設計師?”
蘇言有些嫌惡的皺起了眉,他本來就對這個人有敵意,被如此态度對待更是不喜歡,更不喜歡林樂然不等他回複,就直接說了答案,非常緩慢,非常清晰,戲弄意味十足。
“我也是前男友。”
“也”字被咬得很硬。
“順便說個補充信息。”林樂然笑嘻嘻地說,“我們都是被墨墨甩掉的哦,都是她先說的分手,但是我的時間比你還是晚很多的。”
不該接話,但是蘇言忍不住問:“什麽時候?”
“去年。”
好像放松了一點,蘇言說:“那你們認識的時間也不長。”
“那倒不是。”林樂然說,“我們認識五年了。”
指節捏緊,蘇言心中升騰出不太好的預感,果然下一秒林樂然就說:“她和你分手的那一天,就認識了我。”
向前走了兩步又回身,林樂然沖他做了一個示意的手勢,笑了一下:“蘇設,你已經是過去時了。”
地上落着細細的幾顆煙灰,蘇言回神過來時煙已經燃了一半,剩他一個人在街燈下,忽然也沒有了繼續下去的興致,把煙頭扔在地上碾滅,蘇言又彎腰撿起來,也撿起剛剛林樂然留下的那一枚,走到一旁扔進垃圾桶。
他終于從一場單方面的幻夢中醒來,開始察覺到現實與預想劇本之間的偏差,這個偏差的原因尚且讓他疑惑,因此也很難追溯源頭。
但蘇言不是會困頓于未解謎題的人,他會嘗試去理解和解決。
過去的五年他的專注力投入于工作,已經取得對應的成就,因此打算轉換賽道,可以花精力專注另一件事,他同樣能夠花上五年時間。
他有耐心,也有自信。
可一個人的人生,永遠是不該被不予告知地放在另一個人的計劃之中的,蘇言在很久之後,才明白這一點。
只是在此刻,在當下,還很難。
每個人其實都不太會是他第一面看起來的樣子,無論你讀過多詳細的描述材料,對于對方的背景經歷多麽的了如指掌,都是如此。
一個人的性格和經歷是一件很四維的事情,很難被壓縮在薄薄的幾張二維紙面,餘潇潇熟讀蘇言履歷,知道他是邊海城建大學建築系高材生,又讀了兩年研究生,去羅馬進修五年,期間跟随導師完成了羅馬市政廳和聖安蒂斯教堂修繕項目,獨立完成歐洲手風琴藝術館設計,履歷漂亮。
這段時間工作上也算有過正面接觸,态度疏離但為人禮貌,要求極高壓迫力十足但的确從不有意刁難,經歷了共同的團建酒局之後,餘潇潇甚至認為蘇設可以稱得上是親和,所以當回訪同事傳達回蘇言的意見書時,餘潇潇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陳墨然也有點意外,但随即覺得是情理之中,蘇言不會拿工作上的事情讨好任何人,何況他也沒有負面評價他們,只是給了一張改進清單,但回訪組不管這麽多,客戶沒有交口稱贊的說好,那就是不好,最多是無功無過。
忙了半個月的大案子最終是這個結果,心裏難免有點悵然若失的感覺,反倒是陸為他們那個組跑去大沙灘成功把活動辦下來就已經不錯。一群年輕人 high 了整晚,既沒有鬧出什麽社會治安事件,還鋪滿了社交媒體發小視頻發照片,讓主辦方大喜過望,對回訪組一誇再誇。
誰也沒想到這個月的明星項目會是大沙灘,黛西在例會上對陸為特地提出表揚。
每個月的 A 等績效只會有一個組,今年一直是陸為和陳墨然輪着較勁,這樣看來這個月大概率是陸為。
雖然執行從來都是靠項目提成吃飯,績效是否 A 等對薪資浮動的影響不大,但是這屬于工作業績和工作榮譽範疇,陸為滿臉堆笑說:“墨然,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
陳墨然也笑了笑,陳墨然說:“陸哥,不妨讓子彈飛一會兒。”
餘潇潇不能接受,聽說了之後大罵蘇言,說大家剛喝過酒,好的跟穿一條褲子似的,蘇設怎麽能反過來擺我們一道呢?
易禮文在她旁邊嘿嘿笑,好像他不是這個組的似的,主要是他看餘潇潇不高興他就高興,立刻譏諷說,人家蘇設和你喝酒了嗎?人家喝了一晚上檸檬水,你看你那個媚眼抛的,都上月球去了,蘇設看你一眼沒有?
呸,餘潇潇恨恨咬牙,長得那麽好,沒想到是這種人,太下頭了,龜毛下頭男!
越說越離譜,陳墨然忍不住出聲制止:“好了,別說了。”
餘潇潇餘怒未消:“然姐,你就說他過分不過分,項目都結束了,給個面子賣個好有什麽不行的,非要給我們提意見。”
陳墨然就勢說:“那你看過他提的意見沒有?”
“沒有!”
陳墨然笑了笑,抽出份文件遞了過去:“看看吧。”
蘇言的意見提的很簡潔、準确、細致,餘潇潇翻了兩下,不得不靜下心來看,她的确心服口服,但人在工作中的确習慣抓大放小,何況實際執行中的細節要深究起來,只怕數不勝數,現在這個強度就已經加了半個月的班了,如果真的按蘇言這個标準,那簡直不用睡覺了。
餘潇潇皺着臉說:“他是個極端完美主義強迫症吧。”
“人家說的對,我們就要認。”陳墨然道,“因為各方面的因素實際上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但是內心自我評估的時候不能太放松,蘇設的建議不錯,等會我們內部開個組會好好複盤一下。”
然後她笑了笑,順便就說:“潇潇,幫忙約個會議室。”
“好。”餘潇潇一邊答應,一邊在 OA 系統上查找空置的會議室,一邊還是不死心地抱怨道,“幸好我沒真對他有什麽想法,真要和這種完美主義者談戀愛,那還不被折磨死?”
她轉過頭,正準備和自己的組長說會議室定好了,卻發現陳墨然怔在那裏,發呆似的,出聲喊了一句:“然姐?”
“嗯?”
“你說什麽女的能和他結婚,誰受得了。”
“啊……”陳墨然垂下眼睛,勉強勾起嘴角笑了笑,倉促地結束話題,“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