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悔
悔
“不用害怕的,先生可能看着挺兇,但是其實是個很可親的人。”
馬車上,方孝義對面前強作鎮定的花惠惠說道。
花惠惠的不能不慌亂。這是方孝義第一次帶她去見人,就是一個地位類似父母的存在。她不想露怯,但是再怎麽樣也是父母吧,還是第一次見,誰能在第一次見長輩就好像多年來往的親戚一樣,上來就親親熱熱的。
“沒事,只是一些的緊張罷了。”花惠惠笑笑,微微的偏頭,頭上的步搖也随着動作搖晃了一下,墜着的琥珀扣拂過臉頰。
“胡先生是不是很嚴肅?我瞧着做先生的一般都挺嚴肅的。”
“你是不是在怪我?”
兩個人同時開口,都是一愣
花惠惠被問的有些不太明白,但也感覺方孝義現在情緒不太對。
“怪你什麽?”她确實找不到這突如其來的對話的方向。
“我之前沒有帶你出來見他們。你知道的,我之前确實在忙,如果不是太忙了的話我肯定......”
方孝義皺着眉頭,手在扇子的流蘇上來回撥弄,看着很是焦躁,眼神也不放在花惠惠身上,盯着馬車的門簾來回看。
“我沒有覺得有什麽的,夫君。”花惠惠打斷了方孝義的自檢自讨。
“剛來的那段日子,我自己本來就處處找不到邊,正是不想見人的時候,就是你帶我出去了,我怕才會心裏面不樂意呢。”花惠惠輕輕笑笑,“我還當是什麽大事,吓得人虛驚一場。你我之間又哪有這麽多彎彎要繞的,有什麽話直接敞開了說不就好了。”
方孝義聽了,也放松下來,正欲說些什麽,就感覺馬車微微一晃,停了下來。奉左的大着嗓門報到:“老爺,右相府到了!”
不便再多說些什麽,方孝義下了馬車,又回過身來接住花惠惠的手,将她扶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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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剛剛考中就一天天的要将夫人接到京城,這好不容易站穩腳跟,把人給接過來了,又藏在家裏不讓人看!”胡承坐在床上,照舊的用大氅襖裹着身子,卻比幾日前看起來有氣多了,“瞧瞧有個夫人把你金貴的。”
花惠惠被打趣的有點不好意思,接過談什遞過來的湯婆子遞給胡承。
“你這姑娘長得不賴,配我這小徒弟,兩個人站一塊兒,瞧上去好看的緊。”胡承說着停下來,咂一下嘴,半眯着眼,“就是不大會叫人啊。”
花惠惠趕忙窘迫地說道:“先生安好。”
方孝義見花惠惠有些招架不住,笑着解圍道:“先生,惠惠她膽兒小,你別逗她。”
看着兩個人同仇敵忾的樣子,胡承背靠着床欄坐着,腰杆兒筆挺挺的。他故意合上眼睛,從眼睛下面的一點點小縫撇着倆人:“喲兒,這夫妻倆一塊就是不一樣啊,合起夥來護着是吧。順瑾你小子,仗着夫人在這兒為師不會拉你的臉,還做起英雄了。”
方孝義知道胡承這是玩心起來了,也陪着演。
裝模做樣的拱手:“是了,還請先生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可饒了我這一遭罷!在外不護着夫人,回家可就沒人護着我了!”說着頭微微向花惠惠方向歪了歪,狀作可憐的看着胡承:“先生體諒體諒?”
花惠惠看着師徒倆人一唱一和的玩兒,心底倒是暖意上湧,漸漸的也放松了下來。
胡承半合着眼,撇了一下方孝義:“這不是挺會護的嗎......咳咳咳......怎麽一開始就非得犯點渾勁呢?”
方孝義抿了抿嘴唇,知道這是要教訓自己了,有些恹恹的:“學生的錯,先生仔細身子。”
胡承深深地喘了口氣,剛剛說了一些話,他現在已經有點累了:“不是先生想說你們,而是有些東西不說,你們這些年輕人不免糾結,這一糾結就很容易把時間混着混着就過去了。你也知道,時間是最容易蹉跎的東西。”
花惠惠看見胡承吃力的擡手招呼她,趕忙湊了過去,坐在胡承床邊。她不知道胡承要說什麽,惶恐于當朝宰相要給她一介婦人說教。
“順瑾,很多時候,人對日子過得更好點毫無抵抗能力的,即使那只是小小一點兒的蠱惑。我們無法一直對擁有的東西感恩戴德,因為你時時享受着它,即使你時時享受着它。”
“我們總會忍不住覺得自己還是缺少了一點兒什麽。沒有人能夠忍受缺少。久而久之,那人就開始想了‘為什麽會缺少呢?’”
“當然是因為持有者她沒有給你了!”
“這是最不能忍受的了,是吧?‘她明明就可以做的更好,她明明就可以提供給我我想要的一切。可是她就是不肯給我!’多可氣!”
饒是方孝義知道這是在說自己,要嚴肅點,卻也忍不住偷偷笑。
胡承停下來喘了兩口氣。他自知身體支撐不下去太久了,不允許他還像以前一樣說些俏皮的句子逗趣兒。只能單刀直入。
“惠惠是個持家的好妻子,她将你伺候的很好,将家維持的好。京城中,很少有哪家的夫妻是真正的夫妻。夫妻之間的情誼好比皇家的父子,有,但總不是那麽個東西。”
“順瑾你啊,當然不會有這種感覺,因為惠惠從來沒有讓你過過這種日子。即使不在身邊的時候,她都能讓你感覺你身邊有人。但是什麽都是需要付出時間的,你覺得不用付出什麽,是因為你是一個享用者。向來經營一種環境最是累人。家這個東西,它消耗人在無形的地方。”
“打理好一個家,丈夫和孩子,它可能不會阻止你做什麽,但是一定會讓你什麽都做不成。那你就不能要求她在別的地方也一樣的用力了。一個人的精力就只有那麽多,你怎麽能要求你的夫人,家裏處處親手打理,還要把外面的活計管得很好呢?”
“你貪得無厭了呀!”
方孝義連忙起身行禮:“學生知錯。以後不會了。”
“會與不會,不是一朝一夕之間的事。倆個可憐的孩子,你們需要一個長輩啊。咳咳咳...咳咳...”
胡承一下咳得厲害,外面的小厮也進來了。這不知不覺竟是又到了要服藥的時候。
“先生仔細。”花惠惠上前要端起藥碗卻被小厮避過了,只得放下手站在一旁,“先生的藥是一天幾次的?現在也不是尋常喝藥的時候啊?”
胡承在耙四的撫背下停止了咳,擺了擺手:“太醫開的,藥你們就少管了。回去吧,再尋個時候來看我。”
方孝義感覺有點不對勁,但還是帶着花惠惠行禮拜別了。
馬車上。如果說先前被師父教訓的時候還沒什麽,畢竟是師父,長輩調和是再尋常不過。現在只有兩個人了,剛剛的話題吧,全是師父一個人在說。此時總覺得好像多少應該繼續師父的話題,倆人多順着聊兩句什麽,才能不辜負一番苦心。
可是說什麽?又怎麽開頭?
方孝義和花惠惠都默契地裝着剛剛沒什麽事情發生過,沉默着,又都在心裏焦急糾結着說兩句什麽起個頭。一個擡頭倆人的眼神撞一塊了。
“哼嗤。”花惠惠先忍不住從鼻腔裏笑出了聲,接着方孝義也用手揉了揉額角,情不自禁的咧嘴笑了。
馬車裏面不自在的氣氛煙消雲散,明明馬車行駛在平穩的道路上,但就像懶得支撐身體,搖搖晃晃的兩個人含着笑又相互瞅了一眼,笑意得更大了。
方孝義抖了抖身上的袍子,正襟危坐起來,還咳了一聲:“總而言之...”
話還沒說完花惠惠就笑出了聲。她一笑,方孝義就忍不住跟着笑,便笑還便問:“你笑什麽啊......”
兩個人越笑越大聲,簡直停不下來了。好像前面二十幾年沒笑過的日子全找上了門,要這對夫妻全給補回來。
笑這些天的狗屁規矩,笑這些年的胡亂折騰,笑不知道什麽就是想笑。
奉左坐在外面,兩耳不聞車內事,晃着腿兒瞅着路,瞧着在自己監督下行駛的穩穩當當的馬車:“這府上,還得是靠我啊!”
胡承的兩個小厮:貪生(談什),怕死(耙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