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悔
悔
“那些個往日的的瑣碎事兒，本來早就該忘的個七七八八，今天卻拿出來叨擾夫人的耳朵，只不過是想着，夫人這富貴日子順順當當就到了今日的美滿，算起來，也全虧的是老爺的良心。只是夫人也該自個琢磨琢磨，這良心，當真能吃一輩子嗎？”
“你今天怎麽魂不守舍的？是碰見什麽事了嗎？”夜裏，方孝義問道，從晚上回來他就覺着花惠惠不對勁。
花惠惠連忙裝作沒事的繼續繡着手裏面的花樣子，“沒什麽，就是有些事有點亂。這邊幹事邊想有點想不過來。可能要一個人好好想想吧。”
“那就想明白再繡，反正也不是什麽重要的活。”方孝義就着燈将手裏的信又翻了一頁。
聽到這句話，花惠惠頓住了。
不是重要的活。
她怔怔地看着手裏面的東西，腦子裏都是那句“反正不是重要的活”。她又擡頭看向剛剛說完這句話的丈夫。
于方孝義而言，不過随口一說，并沒有放在心上。現下已經又繼續看手上的信了。
不重要的事，不重要的想法，不重要的煩惱。
“我就是在想賬上面的一些事，今天有些不太清楚的地方。”
她試探性地說完，就摒住了呼吸。等着看丈夫有什麽反應。
然而，方孝義只是飛快地擡頭看了她一下，連表情都沒有看清楚就又埋下了頭：“是嗎，那确實挺難的，又不會的就問問孫嬷嬷，她懂得多。”
不...不重要的人。
“只用伺候好老爺，照顧好小主子的日子自然是輕松百倍的。可這哪是夫人該過的日子呢？只有大戶人家的妾室，才只把一顆心全放在男人身上。因為她們唯一可以依傍的，也只有自家老爺了。可是看男人臉色活的，能有什麽舒心日子過？”
“只要有機會，人還是要有自己的本事。能在家裏面撐起一塊地方來，到時候哪裏還用得着順着什麽旁人的心思。一來有了自己的事要做，忙起來了，那些個女兒家小心眼的小心思就琢磨的少，自個兒和老爺也都舒服。二來呢，夫人老爺這眼下自然是很好的，老奴也沒是希望老爺夫人越來越好的。只是這世界上最難測的就是人心，一旦有個萬一...夫人把府上面的實權落在他人的手裏，可就是任人擺弄，處處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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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嬷嬷下午說完自己的事後，又說的話，一個字一個坑地敲在花惠惠心上
她不想過這樣的日子。花惠惠心裏面想到，“我不能過這樣沒有着落的日子。”
她終于明白這麽些天裏面，惶惶不可終日的原因了。
她不再重要了。
以前在村裏面，她和方孝義相依為命的時候，她能夠很明顯的感受到自己的重要。方孝義想要安穩而無後顧之憂的讀書，生活上就少不了她來照顧。過日子要的錢他們倆要湊一塊兒想辦法。誰也離不開誰，她心裏頭踏實，亂七八糟的想法甚至都沒有動過。
後來方孝義在外面，她一個人在家裏帶着安福過日子。她的重要性就更不用說了。沒有她的話，安福根本活不來。每天醒來睡下，都叫嚷着“娘親”。
這些年村裏面，她雖然是沒什麽本事，但是她和安福的小家，全是她一個人撐起來的。一粥一飯，一件衣服，都是她拿回家的。她是家裏面的“一家之主”。是一個有能力母親，妻子。
手上面的這個“不重要”的活計，曾經支撐着他們風雨飄搖中搖搖晃晃的小家，現在只是他“沒用的妻”用來消遣的玩意了。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是賬本的難，是面對京城裏面的融不進去的繁榮富饒，是巨大的，明知不可能跨越的階級差異，讓她心裏面焦躁，難過，惴惴不安。
忙自己會的活，做自己做慣的事，躲在熟悉的領域品嘗并不妥帖的安全感。
以為自己選擇了伺候好老爺，照顧好孩子就好的生活，是自己解救了自己。時至今日才算明白，真正讓自己不安的不是陌生的生活環境，而是把握不住自己命運 ，任由他人擺布的惶恐。
第二天，孫嬷嬷看見花惠惠抱着幾本賬冊：“嬷嬷，這幾個地方我一直有些不懂，以前不放在心上，今天才來問。還要麻煩嬷嬷了。”
孫嬷嬷原以為還要過些日子，沒想到花惠惠會這麽快的想通，并且就這麽開始了。心裏面暗暗欣慰，其實依照聽說來的着夫人之前的事兒，她一直覺得夫人是個堅強能幹的女人，只是一時間陷入了某些不應當的混沌中，一個人稍稍提一句，也就能醒過來了。
老天爺總是有些玩世不恭的偏心在身上的。就像有些人榆木腦袋，明明白白打開了都不明白，而有些人天生慧根，任何環境下都能一點就通。而有些人，則連明白的權力都沒有的。
“為夫人效力是老奴的內職，能幫上夫人一二真的是太好了。”
明白孫嬷嬷的意有所指，花惠惠了然的笑笑：“有勞嬷嬷一片苦心。昨晚上想清楚了。也明白今時不同往日。以前總想着躲懶，現在才明白身上的擔子好躲，躲不掉的是心裏面的擔子。我還單按照之前在家裏面的方式對夫君，自然是不成的。”
孫嬷嬷勸花惠惠：“像夫人從前在家裏那樣對待老爺其實也是對的，那會兒正是老爺需要。現在呢，府裏面也就只有夫人一個，心貼心的溫情，也只能由夫人給。只是到現在，一些粗活兒下人們都能做，那些也就沒有那麽需要的事，夫人做就不免顯得累贅。”
孫嬷嬷接過花惠惠手裏面的幾卷賬冊，跟着她邊往裏屋走，邊和和藹藹地說着話，但是說出來的內容，卻遠沒有她的表情那麽和氣：“夫人，人呀，最主要的精力投資還是要放在自己的身上。以往您把錢啊投資啊全壓在了老爺身上，那也是不得已。這麽做的緣由是不這樣，您也沒個出路，可是現在已經不是這個情況了。現在最要緊的，是跟上老爺的步子。不能他邁的大，而您邁的小。就是邁的步子小，那您也要邁，不能幹站着等人來拖着。”
“夫人的現在您要做的就是跨過這個坎兒，趕上老爺的趟，讓老爺覺得不需要給這個家裏面添新的能幹人。也讓老爺覺得自己的選擇沒有錯，自己的堅持是對的。而不是懷疑自己。一旦讓老爺懷疑自己選擇夫人是對是錯了，那麽結果怕也是可以預見的了。老爺和夫人感情這般的好，老爺是願意等着夫人的。夫人也要加把勁兒，別讓老爺等久了，還要帶夫人。”
“什麽堅持？”花惠惠不解的問道。
“即使高官厚祿的誘惑，也不納妾，不另娶的堅持啊。去年翰林侍讀學士要把家裏面的女兒送來給老爺做妾室，老爺都沒答應。”
花惠惠來京城多日，自然已經直到在這個圈子裏，娶妻納妾并不是兩個人之間的事，而是兩個家族之間的事情。只是沒想到這種事原來和自己這麽近。
她又想起來了何瑤。
這些女兒家知道自己的一生就是一場交換，她們連難過都不會嗎？
雖說是意識到了真正困擾自己的要核所在，但是真正重新上手開始做事的時候，花惠惠還是感覺到了窒息的頭痛。
果然自己之前放棄還是有原因的。該有的困難并沒有因為重新下的決心更堅固一點而減少半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