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夜雪
第九夜雪
冬天再次到來。夜刈十牙如同往年一樣在夜刈千雪生日的前一天來錐生家接走女兒。走的那天是個難得的晴朗雪天。
睡得迷糊醒來,一縷摸摸額頭,燒已經退得差不多了,但腦袋還有些昏沉。拉開窗簾就見外面一片雪白,陽光照在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前幾天一直飄着雪,今日竟然是個難得的晴天。
屋裏沒有千雪的身影,一縷透過窗戶看着外面積雪留下的腳印,神色怔怔。
在他睡着的時候,師父已經帶千雪走了啊。
零來到大廳,對呆站在窗邊的一縷笑道:“一縷起來了啊!發燒好點了麽?”
“嗯,已經好差不多了。”他回頭:“千雪已經九歲了吧。”
“嗯。”零走上前伸手探他額頭的溫度,感覺比昨晚滾燙的程度好很多後才松口氣。
和零說了一會話,一縷回到卧室,從抽屜裏拿出小刀和快成型的木鳥。躲在角落細細雕刻起來。
他想送給千雪一個特別的生日禮物。
那麽在千雪回來的半個月之內,他必須把它雕刻好。
因為孵蛋事件而不願意吃和蛋有關的東西,所以後來夜刈千雪的生日都不會買蛋糕,而是一碗簡單的長壽面代替。
在夜刈千雪吃完長壽面後,夜刈從風衣裏掏出一把□□,放到她面前。
“這是阿波羅之槍,爸爸送給千雪的九歲生日禮物。”
千雪看着那黑洞洞的槍口,手顫了一下:“爸、爸爸……一縷教的我還沒有全學會……等我回去學會了你再給我吧……”
“沒學會沒關系,以後你跟着爸爸學。”夜刈慢慢道。
“咦?”夜刈千雪不解地擡頭看着他:“爸爸工作很忙,怎麽有時間教我啊?”
“以後你就跟着我修行,像零一樣。”
“像哥哥一樣?”
“嗯。也就是說……”夜刈淡淡道:“以後你跟着我,不用再住錐生家了。”
“什麽?!!!”
半個月後。
用布把手裏雕刻完成的木鳥抹幹淨,一縷把它放在準備好的禮物盒裏,綁上漂亮的蝴蝶結。
“咳咳……”捂住嘴,咳了一會後他喘了一下,抹抹額頭出現的汗水。
“一縷,吃飯了。”門打開,零喚道。
“我知道了。”把禮物盒藏起來後,一縷才離開。
天漸漸暗下,空中又開始飄起雪花。輕柔地落到地面,把一切都掩蓋。
大廳裏燈光大亮,一縷站在窗邊緊張地盯着外面。為什麽千雪到現在都還沒回來?是迷路了嗎?
雪越下越大。
一縷緊張地回頭對溫習功課的零開口:“零我出去一下。”
“咦?這麽大的雪你要去哪兒?小心又感冒發燒了。”零擡起頭詫異。
一縷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開口:“千雪這麽晚還沒回來,我去接她。”
“一縷……”零遲疑。
“怎麽了?”
“千雪她……”
“千雪怎麽了?”一縷焦急詢問。
“千雪不會回來了。”零擔心地看着他。
一縷愣在原地。下意識地側頭看窗外紛飛的大片雪花。依舊沒有人影出現。
“我以為爸媽告訴你了……以後千雪不再和我們一起住了——一縷?一縷?”看到一縷瘋狂跑出去的身影,零急忙追了上去。
雪密密地下着,大片大片從天空飄落到地上,覆蓋一切。
零深一腳淺一腳順着一縷留下的腳印追去,半路上撿到一縷掉落的圍巾,再向前跑了一會到了路口轉彎處時卻看到一個人跪倒在雪地上擡頭看着夜空一動不動。
“一縷?……”零加快速度跑過去。
渾身狼狽,銀發粘了雪淩亂地貼在額頭臉頰,他擡着頭呆呆仰望着繁密飄落的雪花,臉上濕潤,分不清是雪花融化還是他的眼淚。
“一縷我們快回去吧!你高燒才好沒多久!”零在一縷身前蹲下,把撿到的圍巾重新給他戴上。
“千雪……”一縷依舊癡癡地擡頭看着夜空中紛飛的雪花:“原來是這個意思……原來是這個意思……”
“一縷……”零擔憂地想扶起他,卻被一把甩開,愕然:“一縷?”
一縷搖晃着起來,卻身子一歪摔倒在地上,全身已經被凍得麻木。零撲上去想再扶起他,卻被一縷固執地甩開。當一縷爬起來時,零看到雪地上有融化的雪。
一縷……哭了嗎?
但是從他平靜的表情上根本看不出哭過。
戴上冬衣兜帽,一縷默默轉身往回走,走不了幾步卻彎腰傳來撕心裂肺的咳嗽。零遲疑,伸出的手停頓在半空。一縷好像不太願意現在有人在他旁邊。
猶豫了一下,零開口:“一縷,爸爸說千雪雖然不和我們住了,但偶爾還是會回來看我們的。所以……不用太傷心了。”
那個身影有些顫抖,在咳嗽稍稍止住後直起腰,近乎夢呓的聲音:“你根本不懂……”
零,你根本不懂千雪對我的意義。所有人都不懂,連同千雪她自己。
拖着凍麻木的身體,一縷慢慢地順着腳印往回走。
只是眼神迷茫空洞,眸底隐隐的水光。越積越多,最後順着臉頰滴落。臉上一熱後,就是刺骨的冷意。
一縷伸手摸着淚滑過的地方,神色呆怔。
密密的落雪。
雪紛紛而下,像綻放的櫻花,燦爛至極,卻注定了無法長久。
千雪……千雪……原來是這個意思……
再繁密的雪花,從天空飄落後,終有融化回到天上去的一天。
所以千雪,也會回到她來的地方。
誰能一直留住雪呢?
原來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結局。他卻傻傻地以為真的可以永遠在一起。以為,她會一直在他身邊。
以為就算全世界所有人都抛棄他遺忘他的存在,在千雪的銀藍眼眸裏還是能找到自己的影子。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
抱着這樣可笑的一廂情願的念頭,他竟然克制心裏緩慢滋生蔓延的黑暗整整一年。
蒼白着臉,一縷卻詫異地浮現嘲笑的表情。
他的夢該醒了。
腳印已經被落雪覆蓋,一縷站在雪地,心有種鈍痛。
仿佛又回到了偷聽到父母談話的那晚,那種被指出自己是不必要的悲慘。
還有看到報告書上“沒有用”三個字時最後一絲幻想破滅的瞬間。
一直想抓住什麽證明存在的意義,可到最後卻什麽也沒有抓住。一度以為會永遠在一起的千雪,也毫不留戀地離開了他。
到頭來,他依舊是不必要存在的那一個。
誰都不需要他。
永遠不是被需要的那個。
“如果生來就是沒用不必要的存在,那麽為什麽還要讓我出生呢?”
認為自己沒用的父母,總被拿來比較的零,還有……看着長大說會永遠在一起最後卻抛棄他的千雪……
伸出手,雪花飄落到他手上,卻在接觸到他掌心滾燙的溫度後融化,只剩雪水。
凝視着掌心那雪花融化後的水,一縷低低的聲音。
“怎麽辦?千雪……對你,我像對零一樣……也開始怨恨了呢……”
他最後僅存的安全感和存在感,随着那個女孩的離開,也一起消失殆盡了。
整個人沉重到無法邁步,眼前的世界漸漸朦胧遠去,最後一縷昏倒在地上。
“一縷?!”零連忙跑上去扶他,卻差點被他滾燙的體溫給吓到,于是背着他就往家裏跑。
一縷整整發高燒一天一夜,好不容易退燒後又躺在床上半個月才下床。
零以為一縷又會情緒激動地跑出去找千雪,一縷卻只是靜靜地站在窗邊看了半晌,然後側頭對他輕柔笑道:“零你看,雪化了。”
所以,夢也醒了。
隔日,他把花費了許多日子許多心血雕刻的木鳥連同禮物盒一起從窗口扔了出去,然後關上窗。
目光落到床頭的布偶小乖上,拿起來抱了抱後,塞到了櫃子最底層。
在窗外,穿着厚厚冬衣的零撿起那個禮物盒,打開看後,在木鳥的腳處找到了幾個刻得細小的字。
〖媽媽千雪爸爸一縷〗
站在原地很久,零才回屋,把禮物盒小心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