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地下雷火的隕落
第三十四章地下雷火的隕落
視野漆黑一團,睜眼和閉眼沒有任何區別。
孟引百部伸出雙手,掌心貼上牆面。
這牆用了石灰岩,石材肌理被處理成荔枝面,空手摸上去,能感受到石板的粗糙、岩類的沁涼,以及細密的顆粒感。
她一寸寸摸索,一步步挪移,最後,她在她舉手才能夠得着的地方,摸到一盞鋁制烤漆燈身的壁燈,其底座和燈臂都是花枝形狀,下面有一根金屬發條。她試着轉動金屬發條,壁燈蹿出一簇火苗,淡雅明亮的光線,透過玻璃燈罩和鐵藝燈體,驅散地下室的幽暗。
她回頭看,眼前的景象把她震驚到。
——這間暗室,是一個地牢。
那根金屬發條是總開關,同時控制着地牢全部的壁燈。間隔規律的壁燈,照亮地牢的布局——中間是通道,兩邊是牢房。
目前,牢房是閑置狀态,裏面沒有安裝燈具,但通過外面的照明,依舊能看見地上、牆上和栅欄上有相互交錯的斑斑血跡。血跡已經凝固,分辨不出年份,加上邊角沒有沖幹淨的馬桶,一股熏天的惡臭味由此産生。
幾只腦滿腸肥的蒼蠅,來回起飛和降落,嗡嗡的叫聲極其擾人。
孟引百部沿着狹長的通道,向前深入。
步移景異。
還沒有走到通道盡頭,孟引百部就透過栅欄,以一個斜角的視角,看到擺滿刑具的刑訊室。
兩根木樁構成的X形十字架,桎梏着一個黑發的少年。
他雙手張開,腕上铐着铐。
聽到有腳步聲靠近,他擡起頭顱,細碎的中短發絲下,露出一張蒼白的臉。他看到孟引百部,揚起惬意的笑容:“你來了。”
孟引百部走到他面前,一只手掩鼻,皺眉吐槽道:“半天不見,你落魄了。”
“呵……嘶……”伯尼斐斯失笑,但胸腔一共鳴,就扯到肋下的傷口。
孟引百部這才注意到,他的左肋下插着一根木錐,木錐的柄由白桦木制成,尾部有精細的十字木雕。那錐的部分,毋庸置疑,必定是純銀——因為白桦木和純銀,天克吸血鬼,輕則使其挫傷,重則使其斃命。饒是血族始祖,面對其中一樣,都不敢大意,遑論兩者相結合。
“這把武器……”孟引百部放下手,直視伯尼斐斯,有些咄咄逼人道:“誰幹的?”
伯尼斐斯忍着痛,回答道:“呵……範多恩·戴蒙……我乘他的馬車,從晨曦宮回來。剛進入宅邸,就被他們先發制人……不然,憑一個驗屍官,憑什麽重創我?”
“……”孟引百部沉默。
如果單看這段劇情,主犯和從犯确實都是十二紅會的成員。但從宇觀的維度看,伯尼斐斯淪為階下囚,并不是必然事件,是她介入之後,世界線變動,偶然成了必然——追本溯源,伯尼斐斯落難,與她脫不了幹系,所以她無言以對。
伯尼斐斯來不及察覺她的異樣。
“很抱歉,打斷你們敘舊。”是範多恩·戴蒙的聲音,通過物質的傳播,他的音質有些變化,但仍能聽出是他本人。
他們循着聲音,擡起頭,只見右手邊的牆角,與天花板的交接處,挂着一個擴音用途的魔法裝置——範多恩·戴蒙的聲音,就是從那傳出來的。
範多恩·戴蒙繼續說:“原諒我的魯莽,畢竟我的殘軀已經是風中殘燭,經不起日朘月削。”話鋒一轉,“尊貴的血族始祖大人,您承諾我的長生,何時到來?——我已根據您的指示,不沾人血,休養生息。”
伯尼斐斯冷哼,仿佛聽了什麽笑話,譏笑道:“你不沾?起初我沒有把握,但現在我确定,你轉地下沾了——這滿宅邸的血仆就是證據。”話鋒一轉,“你的人體實驗做得很成功。如果你願意實名公開你的實驗論文,想必,一定能掀起軒然大波,在魔法界青史留名吧——畢竟連純血血族都無法做到這麽高的血仆轉化率,而你卻做到了。我作為血族始祖,真是自愧不如,我迫害的人類數量,還沒有生而為人的你多。”
“……”範多恩·戴蒙沉默了一秒。
範多恩·戴蒙不緊不慢地争辯道:“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始祖大人,您是知道的,吸血種不吸血,無異于絕食。以老夫目前的身體情況,如果真的進行斷食,恐怕如今就沒辦法站着和你對話了,咳咳……”他反過來質問伯尼斐斯,“我倒是也有一件事,想向始祖大人請教——我翻閱了典籍,并沒有哪篇文獻記載血仆進化成吸血鬼,需要中斷進食人血……”
就在這時,孟引百部的腳下,亮起一個紫色的魔法陣。
紫白的耀眼光芒,吸引到她的視線,她低頭往下看。
伯尼斐斯意識到什麽,瞳孔放大,脫口而出道:“快閃開!”他試圖掙脫手铐,手铐連着的鐵鏈被他掙得叮當作響,但和之前一樣,結局沒有變化——這手铐的金屬成分含有大量的銀,不是他主觀唯心就能掙脫得了的。
他左肋下的傷口,因為這次的掙紮,又開始汩汩冒血。
轟雷掣電。
數道雷電噼裏啪啦地落下,高亮的電弧,幾乎遮蔽孟引百部的身影。剎那間,地牢亮如光天化日,連同伯尼斐斯的臉,也被電光照得雪亮。
只是兩秒鐘的時間。
雷系魔法消失。
孟引百部臉朝下,卧倒在地板上。她的頭發、衣服和皮膚,以及周邊的地面,都被電得焦黑,升騰起縷縷青煙。
她一動不動,生死未蔔。
伯尼斐斯不安地喊了一聲:“喂!夢!”但對方沒有回應,這讓他更加焦慮。
範多恩·戴蒙安慰道:“放心,她沒有死。”
伯尼斐斯微微轉頭,聲音低沉,帶着點憤怒的語氣:“囚禁我、攻擊她——你的目的是什麽?”
範多恩·戴蒙道:“我尊貴的始祖大人,我的訴求,您不是一直都清楚?——助我長生,擺脫病苦。”他給伯尼斐斯戴高帽,幫他劃清責任和界限,“雖然您是魔族中人,但我一直深信不疑,您擁有美好的品格和高尚的品德。您之所以站在我的對立面,是蒙受了無恥小人的挑撥吧?只要您不再拖延,完成我的宿願,我承諾,這件事過後,我将不計前嫌,依舊待您如上賓。”
束縛忽然解開,雙手自然落下。
伯尼斐斯詫異,範多恩·戴蒙遠程解開了他手铐,用意是什麽?他想不明白,眉頭疑惑地皺了起來。但現在離開這裏才是首要的,他故意不深究,仰視魔法裝置,順水推舟道:“沒問題,那你放我出去。”
範多恩·戴蒙半引誘,半強迫道:“大人,不是我不信任您。只是地上這個少女罪大惡極,她混入伯爵府,混到你的身邊,利用貼身女仆的身份,蒙蔽你的雙眼和雙耳。請您在我的見證下,将她處以極刑,否則你我之間的隔閡難以消弭。”
傷口忽然作痛。
“嗯哼……”伯尼斐斯擡右手,捂着左肋下,狼狽地倒退一步。
“我相信,這個要求并不過分。”範多恩·戴蒙催促道:“去吧,始祖大人,你已經失血過多,再不及時補血,恐怕會進入休克狀态……只是區區一個人類女性,哪有您的性命重要呢?”
範多恩·戴蒙的話語仿佛有催眠效果,伯尼斐斯聽完後,兩眼失去高光,黯淡如鴿血紅寶石蒙塵。他緩緩轉過身,腳步踉跄,走向孟引百部。他的學院袍再也吸不下他的血,開始将新流出來的血涓滴出去,他每向前一步,就有一、兩滴血滴落他身下,在灰色的石灰岩地板,開出鮮豔的血花。
不知為何,孟引百部安靜得可怕,像深度睡眠,更像死去了……
伯尼斐斯半蹲下身,看着孟引百部的發頂,慢吞吞地伸出左手。他的嘴唇幹燥煞白,只有最裏面,還能看見一層緋紅,如同灑紅皮籽料。他微微啓阖薄唇,涼薄地呢喃道:“對不起了……”他将孟引百部翻身,使其臉朝上。
經過剛剛的雷劫,後者素淨的臉蛋,出現一道猙獰的電傷——電傷處,真皮層受損、卷起,露出潮紅的創面,擴張充血的毛細血管網暴露在空氣中,讓人物傷其類,情不自禁幻痛。
孟引百部閉着雙眼,安詳的側顏,猶如午夜一現的卡薩布蘭卡。
伯尼斐斯半張着口,荔肉色的上唇邊緣,隐約可見長而尖的犬齒牙尖。他緩緩俯下身,如同親吻般,接近少女修長的脖子。
突然,一只手抵住他的額頭。
醒轉的煙灰藍眸子,冰澈、沁涼、冷靜,如同黎明下的漲潮。勇氣的浪花,一濤接一濤,擊碎所有築成暗礁的動搖。
她醒來第一句話:“我還沒死呢。”
第二句話:“別低頭,有我在。”
伯尼斐斯怔愣,不知用什麽表情面對她。
孟引百部掙紮着起身。
伯尼斐斯跟着她站起來,見她站不穩,身體前後搖晃,要倒不倒,他連忙伸手,攙扶了一下。對方卻推開他的手,踉踉跄跄,走向牆角。
她舉起右手,五指彎曲,掌心對着魔法裝置。腦控設備發亮的同時,她收攏手指,魔法裝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老化、生鏽。期間,它還在兢兢業業工作——接收範多恩·戴蒙的音頻信號,并播放。但它的生命周期被快進,金屬疲勞讓播出的聲音,先變成全損音質,然後變成雜音。最後,鏽跡斑斑、搖搖欲墜的它,在啪的一聲中掉落,宛若一朵曬焦的大型喇叭花。
……
“喂!喂!”酒窖裏,範多恩·戴蒙攥緊手中的拾音器——镂空的金屬外殼,裏面裝着咪頭,加四根彈簧防震。
如同失靈了一般,拾音器沒有任何反饋。
“可惡!”眼下局面失控,讓他有些焦躁。但只要他們還在地牢裏,一切就還有回旋的餘地——他正自我安慰,突然,內牆轟然坍塌,破開一個大洞,酒窖與地牢的界限不再分明。
飛揚的石灰岩粉塵後,兩個“小孩”相互扶持。
“阿嚏、阿嚏,咳咳咳,咳咳咳。”細小的固體懸浮物,大量跑進孟引百部的呼吸道,害她又打噴嚏又咳嗽。
伯尼斐斯架着她,臉上寫滿了無奈。
他委婉地嫌棄道:“你的高光時刻,可以持久一點。”——翻譯過來,就是吐槽她帥不過三秒。“還有,明明是你來救我,最後卻變成我帶你出去。”
“你們……你們……”範多恩·戴蒙大驚失色,右手食指顫抖地指着他們:“你們是怎麽出來的?”
兩人邁過廢墟,從積塵的置物架後面繞出來。
“嘶……”孟引百部倒吸一口涼氣。她走路,用到左大腿上的肌肉,肌肉牽動電傷的傷口,如果不是有伯尼斐斯架着,她直接疼得跪下了。
伯尼斐斯比她體面,但也沒好到哪裏去,捅進他左肋下的木錐至今還沒有得到處理。要不是他的精神力深厚,能一再透支,恐怕他現在也得倒下。
“與其管我們怎麽出來……”孟引百部放狠話道:“不如抓緊時間,過一下人生走馬燈。”她擡起一只手,五指彎曲,掌心對着範多恩·戴蒙,“畢竟,很快,你就沒機會再回顧了……”
主神系統發出彈窗提醒:一級警告!一級警告!
——那紅彤彤、三角形、帶文字和标點的全息投影彈窗,只有佩戴時空管理局出品的腦控設備的人才能看見。
孟引百部盯着範多恩·戴蒙,小聲呢喃道:“放心,我吓他而已。”
伯尼斐斯側目。
他直覺,孟引百部不是對他說話。
“哼。”範多恩·戴蒙扔掉拾音器,雙手拄文明棍,仿佛穩操勝券,高深莫測道:“你們覺得,我布置的魔法陣,只有地牢裏有嗎?”他的文明棍,既是拐杖,也是魔杖。雙手握着杖頂,提起,刺下,“激電,索雷火!”
他話音剛落,酒窖的地板,就亮起一個地牢同款的魔法陣。
他給自己覆蓋一個雷元素保護罩——透明的罩子如同肥皂泡,圓滑的表面流動紫色的雷系能量。
一道比一道粗的驚雷沒有章法地落下,中島酒架和置物架上的洋酒,被殃及魚池,被劈爛不少。在一陣乒鈴乓啷聲中,酒瓶迸裂,酒水四濺,多數藏酒是葡萄酒和紅酒,透明的和殷紅的液體,從架子上流淌而下,在地面彙聚成“血泊”。
恍惚間,範多恩·戴蒙聽到一句話:“同樣的招式,第二次就不靈了。”——那女聲飄渺,像一陣晚風。
他懷疑自己幻聽了,連忙晃晃腦袋。
等他重新擡起頭,酒窖已經變成火場,薄薄黑煙不斷升起——落雷把壁燈也劈爛了,火星濺到美酒上,與高濃度的酒精産生化學反應,幾乎沒有什麽過渡時間,熊熊大火蔓延整個酒窖。此刻,地板上、架子上,炙熱的火舌如同熱情的舞者,激烈地蹿升、跳躍,散發熱量。
範多恩·戴蒙定睛一看,另外兩人憑空消失了,熯天熾地的火災現場,只有他伶仃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