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 兩清
第34章 34 兩清
陸行舟是下午三點臨時決定回家的,因為心裏的不安。
澤川距離別墅不遠,不到一刻鐘車已經停在漆黑厚實的裝甲門外。雙腳剛踏上地磚,他立馬察覺有異。
不對,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別墅裏太安靜了,狗吠人聲通通沒有,平時忙忙碌碌的傭人和永遠在冒煙的廚房此刻全都啞然,偌大一個家竟像空城一樣。
“小張、小張!跑哪兒去了?”裘久骁揚聲叫人。
“來了來了!”小張從院後一疊聲跑過來。
“幹什麽吃的,外面連個開門的人都沒有。”
“陸總不在家,兄弟們就打了個盹……”
陸行舟眸光閃動:“大哥去哪兒了?”
“說是去買東西,”小張偷瞧了眼壁鐘,“半小時前走的,估計快回來了吧。”
出去買東西起碼有司機跟着。陸行舟略一定心,邊朝電梯走邊問,“楚然呢?”
“跟陸總一起出去了。”
腳步驟停,他轉過身來臉色鐵青,“你說什麽?”
小張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戰戰兢兢地回:“楚然跟陸總一起出去的,他開的車。”
陸行舟在原地頓了片刻,随即突然轉身大步往外跑去。裘久骁直覺出了事,步步緊跟其後, “小陸總,小陸總!您去哪兒啊!”
“誰都不許跟來!”
他開的是車庫中性能最好的一輛SUV,跟上次被楚然撞壞大燈的那輛奔馳是同款。黑色車身宛如一支離弦的箭,頭也不回地駛出陸家,一上路就連闖好幾個紅燈,邊開車邊打開手機定位大哥的位置。
車窗外道路兩旁的樹影飛速後退,疾風從窗縫裏猛灌進車內吹得獵獵作響。陸行舟雙眼一刻不松地緊盯着前方,太陽穴下突突猛跳,血液像要沖破血管一樣瘋狂湧動。
所有真相呼之欲出,當年的,現在的,不需要任何人解釋他已經可以通過碎片線索推知前因後果。楚然就是當年那個褚文斌的兒子,改名換姓藏在陸家隐忍多年,只為了搜集證據報殺父之仇。
路線顯示他們上了山,車速不慢。陸行舟一遍遍撥楚然的電話,可惜始終沒有人接。電話裏冰冷的機械聲就像這些年來他在楚然身上碰過的釘子,刺穿皮膚紮進肌肉裏。
逆風而行的奔馳只用去平時一半的時間就沖上了盤山公路,順着楚然開過的路玩兒命追趕。奔馳時速已經達到驚人的150公裏,路面的砂石灰土被飛轉的輪胎卷得高高揚起,濃重的塵土味從四面八方瘋狂鑽進他的鼻腔。
突然,幾聲引擎的轟鳴在前方響起,似乎就在拐過去的山道上!
陸行舟精神一振,腳下猛踩油門,方向盤狠狠向左一打,奔馳高大的車身嗖地闖進視覺盲區。
一繞過山體,最先出現的是倉皇往坡下逃的陸和澤。
陸行舟瞳孔猝然緊縮,迅速降下車窗要高喊一聲大哥,餘光卻又立刻注意到坡上的那輛路虎,還有坐在駕駛座上的人。
雖然被黑色鴨舌帽遮住了上半張臉,但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隔着幾十米的距離,楚然俊秀的臉上五官模糊不清,只有那種冷若寒冰的神情清晰可見。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瞬。是楚然,卻又不是陸行舟朝夕相處十數年的楚然。他利刃般的眼神中充滿赤裸的仇恨,凜冽地望着陸和澤的背影,兩只手臂直直地撐在方向盤兩側,從脊背到頸部的肌肉線條通通繃緊,一看就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麽。
“楚然!停車!”陸行舟厲聲喝道。
這一聲又驚又怒的高喊清晰無比,而且出乎楚然的意料之外。路虎下意識減速,像頭在原地低伏喘氣的巨獸,正醞釀下一次更猛烈的攻擊。
千鈞一發之際陸行舟來不及細想,緊急降下車窗對陸和澤喊:“大哥快走!”
擡頭見是弟弟來救自己,陸和澤瞬間重燃生的希望,舉起已經磨出血來卻渾然不知的右手拼命朝他揮:“行舟!快來救我!”
“往山下跑!”陸行舟剛說完這四個字,耳邊立刻響起路虎發動的聲音。
剛剛極短時間的錯愕過後,楚然已經重新戴回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寒冰面具,兩手紋絲不動地把在方向盤兩邊,幽深的瞳仁壓緊,像要用眼神将二人撕碎。
“楚然,接電話!”
扔在車座上的手機在這半個小時內已經震了無數次,他始終刻意忽略。看着與自己只相隔二十米不到随時都可能撞上來的黑色龐然大物,看着滿臉青筋暴起殺氣騰騰的陸行舟,楚然的腦中居然出奇得冷靜。
“接電話!”陸行舟又吼。
他這是在刻意拖延時間,楚然知道。但今天是陸和澤的死期,誰來也改變不了。靜了片刻後楚然從容地接通:“喂。”
電話裏的人急促粗喘:“楚然,放過我哥。”
“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你就是褚文斌的兒子,你恨我哥,但他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即使你不殺他他也活不了多久,能不能放他一條生路?”
楚然一哂:“你什麽都知道了還讓我放過他,不覺得可恥嗎?他殺了我爸爸害我變成孤兒,就是把他千刀萬剮都不解恨,你現在讓我放了他?”言畢頓了一下,輕幽冷淡地道,“陸行舟,其實你們是一類人。”
都一樣自私,一樣高高在上,一樣不把別人的命當命。
電話那頭深吸了一口氣,陸行舟隔着兩道玻璃緊盯着他,面色灰白深沉,“我替我哥向你道歉,我發誓只要你放過他陸家絕不再追究,我會用我的命保護你。看在我們多年的情分上,放過我哥。”
劍拔弩張的氣氛中,楚然卻幾乎笑出了聲。
保護?情分?
“你們陸家人真有趣。”他眼眸微動,“說什麽都像施舍。”
空氣死一般沉寂,短短數秒長如數年。兩人就這樣隔窗對視,塵土中彼此的表情都混沌不清,從相識到如今經歷過的種種全像被卷在半空的砂石一樣無人收容。
“一分鐘,”楚然臉部線條重新繃緊,右腳向下踩油門,“我已經給了他一分鐘逃跑時間,算還清陸家的養育之恩,我們就此兩清。”
與此同時車窗徐徐關上,路虎破開沙塵再無猶疑,沿山壁那一側筆直向下俯沖!
“楚然!”陸行舟渾身巨震,幾乎是本能地向右狠打方向盤,右腳将油門踩到底同時拼命拉手剎,車尾在兩股反作用力的逼迫下猛得往山壁方向一擺,車身原地打旋橫亘在路中央,奔馳硬生生以鋼筋鐵骨頂住了路虎的暴烈沖擊——
嘭!
巨大的撞擊之下左邊兩面車窗玻璃霎時被震碎一半,車門後段完全變形向內凹陷出一個大坑,後視鏡更是直接斷裂成幾片飛到了護欄外。盡管事先已有準備陸行舟的身體還是被慣性帶得險些飛出,如果不是綁緊了安全帶又死握着方向盤恐怕他現在已經躺在車外了。
眼前是萬丈深淵,身後是刀斧峭壁,陸行舟豁出命去用最簡單直接的辦法逼楚然停車。
“讓開!”
耳中聽到的聲音變得模糊,半邊臉被飛濺的碎片割得鮮血淋漓。剛才那一下撞擊中陸行舟右額重重撞上副駕駛座,巨大的響聲幾乎是沖破耳膜轟開頭骨,一瞬間神智都被撞出了身體,眩暈好幾秒才找回神智,艱難地握緊方向盤直起背來。
嘩啦——
車身随他的動作一晃,另一半車窗玻璃也陡然碎掉。
“我叫你讓開!”楚然眼珠發着抖,緊抿雙唇死盯着他,對着電話大聲咆哮。
陸行舟擡起微顫的胳膊按了下車窗按鈕,按完才想起兩人之間已經根本沒有玻璃。側過頭,直直對上帽檐下那對熟悉的眼睛,再開口嗓音沒了怒火只剩沙啞低沉,但神情依舊強悍,“放過我哥,你要報仇沖我來。”
“你以為我不敢?”楚然的聲音如寒冰徹骨。
路虎沒有熄火,引擎始終低吼,不過奔馳熄火了。陸行舟發型淩亂地靠坐在駕駛位上,英武的濃眉擰出的那道深壑一點點展開,悶聲一咳嗆出一口血沫,滴滴點點濺在下颌,以往或暴戾或深情的側臉瞬間多了些頹廢的張力。
他兩手松開方向盤,勉強擡起來正了正喉結下有些歪斜的領帶,然後才無力地搭到座椅兩邊去。整理好儀容後他把頭偏向左邊,眼睛深深地望向楚然,只見楚然面如堅冰,眼底寒光閃爍,不禁自嘲地擡了擡嘴角,“我知道你敢,動手吧。”
這幾秒鐘等待殘酷且漫長。明明只有他一個人坐在車裏,卻感覺身邊有人推他,拉着他往山谷裏滑。陸行舟渾身力氣全被人抽走,眼皮無力地垂下,餘光看見路虎一點點後退,逐漸退到足夠将他撞下山崖的位置。
其實還有很多事想問,比如孩子,比如求婚,可惜楚然顯然是不肯再耗下去了。
“楚然,”陸行舟艱難地把手機拿到大腿上,一開口嗓子裏全是腥甜黏稠的液體,“你留在我身邊就只為了今天,還是有別的原因?”
說完這一句,他的肺成了個破掉的風箱,每一次呼吸都淬了血。
周遭的風停了,電話裏靜得沒有雜音,煎熬許久卻半晌沒有聽到回答。他勉力撐起沉重的眼皮重新看向越離越遠的楚然,只見楚然也在看着自己。
楚然還是一樣的,山巅落白雪一樣的模樣,就連殺人的時候都沒有絲毫狼狽和匆忙。他那張俊秀的臉龐上兩片薄唇動了動,冰冷疏離的聲音跟引擎聲同時響起:“沒有。”
接着便是結束。
——嘭!
路虎開足馬力毫不留情地直直撞來,這一次奔馳終于沒能扛住,連人帶車翻滾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