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婚快樂
第一章新婚快樂
一場演出結束,周滿延在後臺卸完妝準備離開。
同事看了一眼他空空如也的手,打趣道:“謝幕怎麽沒見你哥們來給你送花,他不是跟着咱劇團全國跑嗎?之前巡演了十七場,他就送了十七次,今天居然沒來?真是稀奇。”
周滿延一愣,抿唇:“他來了。”
“那他人呢?”
“我……也不知道。”周滿延覺察到自己這樣問什麽答什麽,顯得有點傻愣愣的,于是拉下臉兇道,“問那麽多做什麽?吃飽了撐得慌?”
同事笑了:“關心一下你罷了。你這臭脾氣,要是再不改,指定一輩子都找不到女朋友。”
周滿延仰着脖子:“我樂意這樣——不用你操心,自然有人喜歡。”
“有人喜歡你,還不是因為你是我們的臺柱子,長得帥了不起啊。”
“他喜歡我才不是因為臉……”周滿延自言自語。
他繞到前臺,觀衆們在嘈雜地退席,不少人注意到了姿容昳麗的他,對于這位舞劇的男二號的出現發出小聲的驚嘆。
他憑着記憶找到景原川坐的位置,急急拒絕了幾個要簽名的請求,向那個方向走去。
“景……”周滿延看見了對方那張熟悉的帥臉,剛想出聲喊人。
就聽見對方抱着本應該獻給他的花,低着頭,跟一個陌生的漂亮女人說:“不是要微信?掃吧。”
嬌滴滴的女聲響起:“備注……寫什麽呀。”
“景原川。景色的景,原來的原,河川的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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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說了什麽,周滿延聽不真切,他已經愣住了:景原川不去給他送花,難道就是為了,給這個女人聯系方式?
景原川和女人交談了幾句,旋即告辭,向周滿延走來。
“抱歉,讓你等我。”他緩緩道。
周滿延嗓音悶悶的:“沒事兒,我沒關系的。”
兩個人跟着人潮走出劇院。
“想結婚了?”走過繁華的街頭,周滿延狀若無意地問他。
“嗯。”景原川也不隐瞞,捧着還沒遞給他的花,“這些年,有點累。”
景原川為人工整刻板,周滿延三十好幾了依然是跳脫的性子。就在一天前,兩個人還因為倒春寒要不要多穿一件衣服而吵了一架——準确說來是周滿延不願意穿外套,想要展示他的新春裝,單方面地歷數了景原川的種種“罪行”。
“我都說了我不要穿外套,你不要管着我行不行,真的很煩的。
“上次也是,你不讓我吃那家冰淇淋,結果第二天冰淇淋店就關門,再也吃不上了。
“還有上上次去蹦極,人都站上去了,你偏說設施不安全,白白浪費一千塊。
“你是我的什麽人要這麽管着我,□□,封建!”
景原川全程一聲不吭,只是在周滿延被春風凍得瑟瑟發抖時,沉默不語地把他帶好的外套披在了周滿延的身上。
景原川沉聲:“風大。”
周滿延還在負隅頑抗:“哼,你少管我,我都說了我不要穿……”
景原川緩了口氣:“披着,算我拜托你。”
“這是我的身體,生病了我自己受着。”
周滿延偏頭,想要把肩膀上的外套拉下來,卻被景原川一手按住。
“我會擔心。”
“好吧,服了你了。”
周滿延那時候嘴犟,心裏覺得他真好;現在一想,覺得他好得簡直讓人想哭。
“其實也正常,誰不想有個完整的家呢。”周滿延假裝出渾不在意的樣子,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巡演忙,就不去了,到時候備一份大禮,感謝你這麽多年對我的照顧。”
他強迫自己把話說圓滿,仿佛這樣一切都能沒遺憾。
景原川張了張口,想說點兒什麽:“你……”
周滿延不敢再聽,倉皇打斷:“景原川,提前祝你,新婚快樂。”
此生太漫長,白首離人多。他這一生所擁有的美好詞彙其實寥寥,臨分別時,居然只拿得出一句“新婚快樂”。
他若是如景原川那樣學富五車又性子溫和——他何嘗不想送後者齊眉舉岸,百年好合?
思緒回到兩個人的小時候,景原川和周滿延第一次見面。
周滿延七歲的時候,母親帶着他去和新鄰居打招呼。
景原川的母親是個單親媽媽,一個人帶着景原川搬到這個院子裏,她有着南方女人典型的溫婉,說話柔和,帶着一股子書香氣。
景原川七歲那年,父母不聲不響地離了婚。
母親和父親用半個月時間商量着分好了家當,兩個人秉持着文人特有的清高與傲氣,對着一堆“身外之物”謙來讓去,客氣得像是剛剛認識的陌生人。
半個月後,景原川與父親告別,跟着母親搬進了新家。
景原川從小領地意識就強,三歲起有了自己的屋子,再沒有讓父母陪伴着睡過覺。景家父母都出身書香門第,景原川從小也受着讀書人的教養。只是他年齡尚小,情緒不能收放自如,一旦有人闖進他的房間,他會像一只小獅子一樣瞬間警覺起來,用不歡迎的眼光看着闖進房間的人,無聲地驅逐。
父母研究易學的教授朋友曾說:“原川面相好,又早慧,将來是會有大造化的。”
後來父母離了婚,母親一個人要招待八方來客,景原川才同意幫忙照看客人家的孩子。如果來的是小男孩,可以進屋,拿他櫃子上的書看。
于是這天,景原川的母親對周滿延道:“小朋友,阿姨想和你媽媽說會兒話,我兒子原川和你差不多大,你去他屋子裏看看他的書,好不好呀?”
周滿延打了個哈欠,懶懶散散走進屋中,倚在書架上,看起景原川的漫畫書來,看到幽默的橋段,他笑得前仰後合。
忽然,一個抱着足球的男孩走進屋裏,看見周滿延,男孩轉過頭沖着外邊兒,拖長着嗓子無奈喊道:“媽,你怎麽把一個姑娘放進我房裏來了?”
景原川依稀記得是一個秋天,院子裏落滿了金燦燦的銀杏葉,秋風在門廊間回蕩,庭中飒飒有聲。
周滿延聽了,走到他面前,一雙眼瞪得渾圓,罵起人來一點也不客氣:“你才是姑娘,我是你大爺!”
景原川摸摸鼻子,原來是個俊小子。
“那什麽……不好意思啊,我眼神不好。”
周滿延冷哼,臉色好了些許:“算你識相。”
景原川幹笑兩聲:“我叫景原川,景色的景,原來的原,河川的川。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周滿延。”
景原川找到筆就要記下來:“噢,你等等,我找只筆——好了,哪個‘滿延’?”
“哪個‘滿延’重要嗎?”周滿延瞪他一眼,“這種事情都要拿筆記,真是個小書呆子。”
景原川一本正經:“我怕我忘了,還是記一下比較好。”
“麻煩,筆拿來。”周滿延接過他的筆,自己在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吶,看好了,這就是我的名字。”
景原川接過紙片:“原來是這個‘滿延’。”
“所以呢?”
“所以,我會記着的。”
“記不記的,無所謂,反正也見不了兩次面。”聽見母親叫自己的名字,周滿延扭頭道,“走了啊,再也不見。”
沒想到不到兩天,景原川就上了周家的門。
景原川來時,周滿延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看見了景原川也不出聲打招呼,點點頭,懶懶散散地換了個姿勢,繼續欣賞電視裏的勁歌熱舞。
看得周滿延的父親忍不住皺眉頭:“周滿延,客人來了,你這樣像什麽樣子,趕緊起來招呼一下。”
周滿延才不情不願地坐直身子,和景原川并排坐在沙發上,拿起遙控器,換了一個新聞臺。
“你來做什麽?”就連聲音都是不情不願從嗓子裏擠出來的。
“我媽做了湯圓,叫我送些來給你們家嘗嘗。”
周滿延眼睛亮了:“什麽餡的?”
景原川有問必答:“花生和芝麻。”
“哦,沒意思。”周滿延失了興趣,“我想吃水果味的。”
過一會兒,想到了什麽,周滿延用手肘拱了拱景原川的腰:“喂,那個誰,我爹前兩天帶回來兩盒德國巧克力。”
景原川正襟危坐着,看主持人和專家分析世界局勢,聞言偏過頭,不明所以。
“嗯?”
“……你是客人,你說你想吃零食,他肯定會把巧克力拿出來。”周滿延扭捏着解釋,“我實在想嘗嘗,你幫了我這個忙,我們就是兄弟了。”
景原川不愛和人稱兄道弟,也知道在別人家開這種口很失禮。
可是周伯父端着果盤回來,招呼他“原川,吃點兒水果”時,周滿延還在滿懷期待地偷偷看他,口型做着“拜托拜托”。
頗有若是他不說,周滿延就要把他盯出個洞的架勢。
景原川受不了他灼熱的視線,低低咳嗽了一聲,垂着眼道:
“我——肚子有些餓了。”
周滿延立馬興高采烈地接話:“這還沒到飯點哪。爹!不是有巧克力嗎?拿給他嘗嘗呗。”
周滿延的父親愣了愣,多看了兩個排排坐的小蘿蔔頭一眼。高個子的那個紅着臉,不敢擡頭看他;矮個子的那個面色激動,接話又準又快。憑據着對自家兒子的了解,他瞬間判斷出了誰是出主意的那個。
他心道:原川看上去就是個乖巧本分的好孩子,這主意肯定是周滿延這混小子出的。
好笑地嘆了口氣,給兩個孩子一人分了一條,接過巧克力,二人一個輕聲道謝、吃相斯文,一個不管不顧、狼吞虎咽,無論怎麽看都是天差地別。
明明完全不相幹,周滿延的父親莫名其妙地感覺,這兩個小家夥會好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