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小福子招手示意一旁候着的小太監,那人會意朝着禦膳房的方向走去。小福子則取出火石,給銅鍋點燃,待禦膳房擡着六個大食盒過來的時候,鍋裏的湯也都開始冒熱氣了。
菜品和裝着湯底的銅壺都放下後,蕭錦年便讓衆人離開,連小福子也退了出去,守在不遠處。
蕭錦年拿起筷子,夾起一片牛肉卷放進紅油油的辣鍋中,笑道:“這裏只有我們七人,愛卿們不必拘束,快動筷子吃吧。”
蕭錦年這話說了和沒說一樣,六人還是不敢動。畢竟他們都是不入流的小官,趙緣和江燕卿還好,有個上朝資格,另外四個,官小的連站在殿外上朝資格都沒有。
他們一年到頭都見不了皇上一兩面,別提說和皇上近距離接觸共享美食。
一桌子的菜和肉,火鍋湯底因加熱升起袅袅白煙,菌湯鮮香,紅湯香辣撲鼻,六人忍不住咽咽口水,端的是謹小慎微,頭都沒敢往上擡。
蕭錦年也不急,他将燙好的肉片吹吹後直接塞嘴裏。禦膳房調制的鍋底真的是香辣無比,即便不另外蘸醬料,牛肉卷也非常的好吃。
湯底咕嘟咕嘟的冒着泡,蕭錦年開啓吃播模式,吃的盡興。坐在桌子上的另外六人聞着味道,悄悄的擡眼看吃的香噴噴的小皇帝,又是沒忍住吞咽口水。
真的好香啊,陛下吃的也好香,這沒見過的新奇東西,煮出來的菜應該很好吃吧。
咕嚕……
午飯都沒吃的六人,在美食面前,肚子都忍不住開始咕咕叫。
好餓啊!
蕭錦年耳尖微微一動,嘴角含笑,涮着羊肉卷,“愛卿們,快吃啊。”
聞言,這次六人都不再拘束,崔司業率先拿起手邊的筷子,道了聲謝陛下賞後夾起中意已久的五花肉片往紅油鍋裏一放。
緊接着江燕卿和趙緣也拿起筷子道謝後便學着蕭錦年和崔雨凇的手法夾自己愛吃的食物往鍋裏放。
他們三人和蕭錦年坐的位置是菌菇湯和紅湯都能吃到,另外三人兩個有些上年紀,不能吃辣,都坐在菌菇湯那邊,還有一個祖籍川蜀一帶,特別能吃辣,直接坐在紅湯那邊。
既然崔雨凇三人都動筷子開始吃了,陛下也說了兩次叫他們快吃,再不吃,就惹人厭了。
食物燙好後入口瞬間,六人眸子都亮了亮,不愧是禦膳房的廚藝,真是好吃的不行!
一桌子人圍着一個鍋,吃的滿頭大汗,好不暢快。筷子夾來夾去,偶爾還會碰上,身份地位上無形的屏障薄弱了幾分。
六名臣子也慢慢卸下心防,沒有剛開始那麽拘束。
江燕卿确實是年輕,初生牛犢不怕虎形容他一點也不為過,他吃到蝦滑,對比兩鍋口感,覺得菌菇湯裏煮出來的鮮嫩,紅湯煮出來的嫩滑麻辣也別有一番風味。吃到高興了,竟是直言問道:“陛下,這是何物?”
蕭錦年正埋頭吃着,聞言擡頭瞧了一眼,想要回話又想到霍燼說的嘴裏有東西說話不雅,便将口中的豆皮嚼吧兩下快速咽下,“叫蝦滑,是由蝦肉錘爛成蝦泥制成。”
一旁的趙緣五人都替江燕卿捏一把汗,心說你這小年輕膽子就是大,在陛下正吃着的時候問東西叫什麽名字。別說陛下還在吃東西,就算沒吃,那你區區小官能有資格問陛下問題嗎?
以為小皇帝會發怒的五人,在看到他快速咽下食物,聲音輕輕柔柔的回答江燕卿問題後,都不自覺的看了一眼小皇帝。
陛下竟然真的回了江燕卿的問題!被打擾用膳竟然還一點也不生氣!
震驚沒消,就又聽小皇帝帶着笑意說道:“愛卿你若喜歡,朕叫禦膳房多做些給你帶走,再把制作方法告訴你,以後想吃了,在府上也能吃。”
江燕卿稍微愣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小皇帝會說這些,連吃帶拿的,叫他有些不太好意思。不過皇帝都開口說了,他也不能拒絕,“臣謝陛下賞賜。”
蕭錦年臉上的笑就沒下去過,他今日請的這六人,雖說現在官階低,可以後那都是人中龍鳳啊。趙緣是兵馬司的指揮使,兩年後開始大亂,他們兵馬司可謂是舉足輕重,畢竟沒有人比兵馬司更了解城中的一草一木。全靠他們不分晝夜的巡邏與安撫百姓,洛安城才沒有亂的太離譜。
江燕卿在數年後更是一代名相,為官清廉剛正不阿,青史留名。崔雨凇教書育人,霍燼登基後多少人才都是崔雨凇的學生,這些人封侯拜相,不在少數。另外兩個上了年紀的,他們雖然沒有太大建樹,不過也兢兢業業,不敢怠慢,家風嚴謹,教出了優秀的子弟。這二人的孫子和兒子,都會在不久的将來慢慢脫穎而出。
而那個正埋頭吃辣的,是戶部的倉部主事,許清讓。官職低微,從八品,卻是掌全國倉儲,出納租稅、祿糧、倉廪之政令。【注1】手裏有實權。
此人也是一股清流,戶部上下,沒有一個缺錢的主。哪怕是同為倉部主事的另外一人,那也是腰纏萬貫。但許清讓卻是窮的叮當響,身為官員,宅子裏只有個老仆伺候,三十好幾了都還沒有成家。
原因也簡單,寒門出身,人又軸,不願攀附世家權貴。為人處事不懂迂回,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無人願意與其結交。戶部的那些官員,早就沁黑了心肝,陡然看見這麽個染不透的白珠,時時刻刻的提醒着他們有多黑。他們就像被光照着的陰溝裏的老鼠,無處躲藏,暴露無遺。他們不願承認自己的錯誤,自然會對許清讓心生不滿。
背地裏的小動作就沒停過,那些官宦人家根本不可能把女兒嫁給這麽個沒前途的軸人。小門小戶的也不願意把女兒送到漩渦裏受苦。
許家的駝背老仆跟着乞丐一起在菜市場裏撿爛菜葉,也不是看到一次兩次了。整個洛安城,誰不知道許清讓一個當官的卻窮的連飯都差點吃不起,帶着老仆一起餓肚子。
世界線裏,霍燼登基後,清洗官場,要将這爛掉的根全部拔起。戶部首當其沖,每抄一家,都是大箱小箱不斷,裏面全都是金銀珠寶。
只有許家例外,小小的宅院,略顯破敗,屋頂的瓦片顏色不一,不知補過多少次。不過院中花草嬌豔,長勢喜人,可見主人家精心愛護,照顧的極好。
抄家的将士們推開各間屋子的門,屋子裏的場景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除了基本的桌椅,櫃子,床榻外再沒別的東西。
他們以為許清讓将金銀珠寶藏了起來,躲避搜查。可将士們掘地三尺,依舊沒有挖出任何東西。
許清讓身形枯槁,端坐在桌前,看着精心侍弄的花草被連根拔起,嬌豔的花朵被踩進泥中,他緩緩閉上眼睛。
仵作驗屍時發現,他腹中空無一物。正是活活餓死。
在此之前,世上無人相信渾濁不堪如污水的戶部,會有這一股清澈溪流。許清讓用身死,證明自己的清白,他至死也軸的要命。
蕭錦年無聲嘆息,他拿起一旁備着的公筷。
世界線裏有說許清讓生前愛吃雞肉。死後有不少人折服于他的魅力,會在他墓前放各種各樣的雞肉做的菜。
蕭錦年給許清讓夾了一個自己涮在辣鍋裏的雞肉丸,放在許清讓身前的碗碟中,“愛卿,這是雞肉丸子,朕覺着吃起來肉質細嫩,味道極好,你也嘗嘗。”
許清讓為官幾載,從未得過人的好臉色。如今皇帝和顏悅色的親自給他夾菜,叫他不勝惶恐。只當是奉旨吃放,夾起丸子放入口中品味。
雞肉丸子确實如皇帝所言,十分好吃。他自小便愛吃雞肉,只是家中貧寒,不能飽這口腹之欲。寒窗苦讀十數載,做了官後,也因價高,一年也吃不來幾次。
“好吃嗎?”蕭錦年輕聲問道。
許清讓颔首,恭敬道:“回禀陛下,好吃。”
蕭錦年把距離許清讓比較遠的一碟子的雞肉丸都端到他面前,認真道:“那愛卿多吃一些。”
看着小皇帝獻寶一樣,将滿滿一碟的雞肉丸子放在他眼前,那靈動的神情感染了許清讓,他不自覺的笑了一下,“臣,遵旨。”
這六人,官職低微說不上話,可都是好官,有自己的想法堅持自我,不随波逐流。蕭錦年相信,和他們搞好關系,以後命懸一線時,這幾人定會以自己的判斷為他說幾句話。
這麽想着,蕭錦年的話便多了起來,他對趙緣說要管理整座城的治安,火情還要緝拿偷竊和聚衆鬧事者,兵馬司實在是辛苦了。又對江燕卿說他的敢說敢做,不畏強權,替百姓發聲,是為官者最珍貴的東西。
又說崔雨凇嚴師出高徒,一視同仁,不偏頗堪稱良師。絲毫沒有怪罪崔雨凇過于嚴厲,這種嚴厲在他眼中反而成了好的品質。
那兩個上了年紀的臣子,一直以來都被人說是庸臣,平庸的連叫人多看兩眼都不願浪費時間。
可蕭錦年卻說他們教育有方,族中子弟克己守禮,他們在任時,各項事務也絲毫沒出現過纰漏,說他們費心了。
對許清讓,蕭錦年沒有多言。只是說,“愛卿平日處理事務諸多辛苦難言,快多吃些。”
認可與否定對許清讓這樣的人來說,都一樣無用。他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堅持本心,無論如何不會動搖分毫。
蕭錦年極具針對性的雞湯挨個這麽一灌,六人心下生出諸多感慨。他們的難處與心酸被至高無上的皇帝看在眼中,一直以來都在被否定,今日卻得到了理解與肯定。不知是不是煙氣太重,溫度太高的緣故,人人眼底都泛起一層霧。
被人理解與肯定的感覺,真的很好。
蕭錦年灌完雞湯就開始話家常,和兩位老臣還有崔雨凇談對孩子和學生的教育,和趙緣談兵馬司,兵馬司大部分時間是在排查火情,畢竟都是木頭建造的房子,一個不小心起火,能燒一整片。
說到滅火,趙緣可就有的說了。他苦惱了許久,後世因為高層建築不好滅火,他們的水囊扔上去很吃力,都是要架着雲梯冒着被燒的風險往上扔。兵馬司每年因救火死去的兵士不在少數。
蕭錦年聞言,想到有種貢品叫火浣布,髒了只能用火燒,燒完拍拍就能幹淨如初。故名火浣布,
由于是珍惜的貢品,歷任帝王都只會賞賜給位高權重的大臣。不過這布雖難得,世家大族們想要也不是搞不來。因其特殊性和稀缺,火浣布至今都是奢侈的象征。
蕭錦年記得去年的那批火浣布還在庫裏壓着,誰也沒給。這布的防火性這麽強,做防火背心豈不是正好!
心裏這麽想着蕭錦年沒有直接說,他得先從庫中确認有多少布,要是太少做不了兩件說了還叫人白高興一場。
高層建築不好滅火,蕭錦年想了一下,看來大瑜如今消防連簡易的水槍都沒有。他道:“朕聽過一種東西,将竹筒放在水中,裹絮的水杆從另一頭往上抽起,水就會存于筒中,再将水杆按下,水就能出來。出來的水會成一道弧線,噴灑極遠。若是做的大些,滅高處的火,豈不是也可?”【注2】
趙緣跟着蕭錦年的話想了一下,覺得可行。可是他沒有見過這種東西,一時間也想不出到底什麽樣。一旁的許清讓聽完後,沉吟片刻,回道:“陛下,您說的這種東西,臣似乎見過。”
蕭錦年微微挑眉,等着許清讓繼續說。其他五人尤其是趙緣也盯着許清讓。
許清讓沒有被這麽期待的注視過,他輕咳一聲道:“臣祖籍有一小縣,乃産竹之地。那裏的孩童總是會用竹筒做一種玩具,用來玩水,還會湊在一起分成小隊,用這竹筒裏存的水打水仗。于陛下形容的倒是極為相似。”【注3】
蕭錦年反應極快,連連點頭,“愛卿說的應和朕所言為同一種東西。朕也是在一本游記裏看到有此記錄,便想着此物要是用于滅火,定然也是極有成效的。”
這番話引得六人連連點頭,陛下果然是聰穎,稚童玩樂的用具都能想到如此用法。幸虧蕭錦年聽不到他們的心聲,若是知道他們此時所想,肯定會羞的不好意思擡頭。
一頓火鍋吃完,君臣關系可以說是有了質的飛躍。六人對蕭錦年的看法也從不學無術變成了有苦難言。
他們只恨自己官階太低,不能替小皇帝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一餐畢,衆人吃的飽飽的。最後要走的時候,蕭錦年将江燕卿還有崔雨凇單獨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