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羅占禮站在城門口,北風呼嘯而過,他眼睛酸澀難受,閉上眼睛舒緩。身後傳來一陣馬蹄,馬背上的小兵幾乎是滾下馬,“校尉!不好了!高家聯合城中各大士族,不再提供一粒米糧。”
羅占禮神色一凜,“怎麽回事?”
小兵快速說明緣由,“有一舉子得罪過高家的小公子,今日施粥高家小公子看見他,當着衆人面百般羞辱未能如願,就将人拖進屋中。沒一會,屋中響起慘叫。我們負責保護高小公子安全的兵第一時間沖進去,看見那舉子赤紅雙眼,滿嘴的血,高家小公子衣衫不整捂着下面血沾了滿手,痛昏過去。舉子趁亂跑了……”
軍營裏的将士大部分都是窮苦人家,村子裏有許多娶不起妻,兩個男子做契兄弟也不是沒有。他們也都是漢子,有時候火氣旺,也難免會有擦槍走火。反正是為了快活,也不羁別的,舒服就行。
這是特殊的情境下,才會有的心境。
可這種事情,只要換個環境,換個身份。尤其是在一個清高孤傲的讀書人身上,這便是巨大的羞辱。
想到那個頤指氣使,把他手底下的兵當奴一樣對待的高小公子,羅占禮脫口而出道:“找到那舉子,然後保護好對方性命。”
高家發怒,百姓又将無米果腹,羅占禮不得不解決。他直接跨上前來通報的小兵的馬,朝着高家去。
因為疫病原因,霞安城的各條道路除了巡邏的士兵再無他人。羅占禮縱馬疾馳,馬蹄飛快的跑在青石道路之上,時不時的卷起白花花的紙錢。
高家乃是霞安數一數二的大家族,整個霞安城以及周邊城市的米糧生意全都握在高家手中。尤其是與洛安劉家還有着姻親關系,地位自然比其他幾個士族大家要高上一截。
對于百姓們來說如同滅頂之災的疫病,對這些士族來說不算什麽。只要将宅院的門緊閉,他們每天的生活與往日不會有什麽不同。依舊可以絲竹樂耳,縱情享樂。
他們唯一要做的,就是在玩樂中等待疫病消除,再打開宅院大門即可。
士族能夠紮根盤踞一地,都是彼此抱團。因此高家輕飄飄的一句話,其他幾家全都跟随,輕而易舉的斷掉霞安城百姓唯一的口糧來源。
羅占禮心中氣不過,他當初掏光了錢,還答應讓手下的将士去保護幾家,對方才肯松口賣他一些米糧。
現在說收回去就收回去,真當他是軟柿子那麽好拿捏不成?
來霞安城的這些日子,雖有萬般阻攔,但他也搜羅了一些東西。
霞安城洪災過後,由于缺衣少食,又餓死不少人。縣令侯守仁不僅沒有上報,請求朝廷赈災,反而隐瞞下來,竟是直接封城。
城中死的人越來越多,最後連埋屍地都找不到一塊。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災民中開始出現咳嗽,發熱等症狀,本來大家都沒有在意,只當是晝夜溫差大又餓着肚子染了風寒。
随着有症狀的人越來越多,最先咳嗽發燒的竟然有不少氣絕身亡,這才發現不對勁。
檢查之後發現,哪裏是什麽風寒,分明是傳染性極強的疫病!
城中缺醫少藥,侯守仁又不能打開城門出去求助,一時間急得團團轉。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沒幾天後城外來了一隊人馬,說是奉大将軍寧遠之命,帶着太醫院的太醫前來霞安城。
侯守仁瞬間抉出利弊,打開城門,迎着人進城。同時去信給城中盤踞的士族,叫他們做好準備。
從城門走到縣衙,短短距離足夠讓羅占禮反應過來不對勁。受了洪災之後的霞安城,道路上空無一人,被沖毀的房屋也無人修葺,放眼望去,慘不忍睹。
“侯大人為何不組織人手重建霞安?”羅占禮心直口快,不喜歡繞彎子,他話問出口,就聽見一聲苦笑。
“不瞞校尉,不是本官不想重建霞安,實在是無人可用啊!”侯守仁沒打算隐瞞,把人放進來的那一刻起,就瞞不住。他不等羅占禮繼續詢問,就順着自己的話頭說下去,“霞安有了疫病。”
對于大将軍派他帶人護着幾名上了些年紀的太醫大老遠來霞安城的事情,羅占禮是有些不解的。只覺得皇帝果然是年紀小,想一出是一出的。從皇城到霞安城,一路山高水遠,舟車勞頓,真是白白折騰人。
在聽到侯守仁的話後,羅占禮幾乎是瞬間看向跟來的太醫們,心驚道,乖乖還真叫皇帝給說中了。
羅占禮是個武将,軍營中條律嚴明,出什麽事都要一一上報,方便管理。他第一反應便是,“本将派人回報大将軍。”
“不行!”侯守仁厲聲拒絕道。
這聲不行,引來羅占禮和太醫的視線。不怪人看,實在是侯守仁的态度實在是奇怪。
霞安城現在的情況,難道不就是該往上層通報,派更多的人手和醫士過來救災嗎?隐瞞不報,就憑霞安城裏的這點草藥,只會越來越嚴重。
怎奈侯守仁的态度堅決,說什麽也不許。羅占禮是個直性子,他認為自己往上報是對的,侯守仁同意不同意也管不了他。眼看着羅占禮轉頭叮囑親兵,要他出城報信,侯守仁冷哼了一聲。
“羅校尉,進了霞安城,你以為你還出得去嗎?”
“你什麽意思?”話音剛落,羅占禮便聽見有不少腳步聲朝着這邊圍來,他濃眉豎起,眼瞪如鈴,喝道:“姓侯的!你他娘的竟敢囚禁本校尉!”
侯守仁皮笑肉不笑的說着不敢不敢,實際上并沒有絲毫阻止護衛們靠近的動作。
幸好士族們派的人來的快,不然他還真不知道該拿這兵魯子怎麽辦。
羅占禮看着圍過來的護衛,他們身上穿着的布料不差,雖然都是深色,但細細觀察還是能看出有些許不同。沒有甲胄護身,又人數衆多,想來不是縣衙裏的衙役或是守城軍。更像是來自四個不同的大戶人家養的護衛。
在軍營多年的羅占禮一眼就能看出,這些護衛手裏的刀劍制作精良,竟是比軍營裏用的還要略勝一籌。而他們現在的刀劍,大部分都是鈍刀,畢竟護送幾個太醫而已,不需要裝備多精良。
就連一路随行的将士,人數也不多,只有三十餘人。
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羅占禮再如何骁勇善戰,連他算在內隊伍裏一共也就三十一人,不可能會是這些人數衆多且刀劍精良的護衛對手。
侯守仁是個人精,注意到羅占禮神情微妙的變化,陰陽怪氣的問道:“羅校尉,你還打算出城嗎?”
不能讓将士們白白送命,羅占禮能屈能伸,憋屈的吐出兩個字,“不出。”
得到滿意答案的侯守仁,撫掌大笑,他對四家的護衛領隊使了個顏色,這些護衛領隊與侯守仁勾結已久,哪能看不出他的想法。于是擡擡手,招呼低下的護衛們上前。
将士們聽到身後的護衛有異動,連忙拔劍。侯守仁裝作看不見雙方劍拔弩張的氣氛,充滿算計的眼神看着羅占禮,“羅校尉,既然想在霞安城裏呆着,那就要守我霞安的規矩。快叫你手下的兵将們把劍收了,由我替你們保管,如何?”
羅占禮額前青筋凸起,氣憤道:“姓侯的,你莫要欺人太甚!”
當兵的丢了刀劍,那還算什麽兵!
不知何時,七個太醫已經脫離将士們的保護範圍,正被侯守仁身邊的衙役控制。
“有刀劍,沒命用,又是何必呢?再說,你們能咬牙殺出一條血路,可這些太醫就只有死路一條。千山萬水還不容易護送來的人,因你們而死,當真是有趣。”侯守仁不打算多費時間周旋,他說得直白,只望這沒讀過書的莽夫能聽懂。
羅占禮忍了又忍,最終還是下令叫兵将們放下刀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軍令如山,将士們心中再多怨氣與不甘,也不得不放下手中刀劍。待三十柄刀劍全都被收繳之後,那些護衛依舊舉着手裏精良的刀劍對準他們,沒有挪動半分。
侯守仁擡起下巴,朝着羅占禮腰間一點,“羅校尉腰間的難道不是劍嗎?”
這次羅占禮還沒出聲,他的親兵就梗着脖子道:“校尉的劍乃是将軍親授,怎可交予他人之手!”
侯守仁不在意道:“哦?是嗎?本官倒是從未見過大将軍親授的劍長什麽樣,實在想看看。”
“看”剛落音,那些護衛便又往前一分,逼迫之意,十分明顯。
羅占禮擡手阻止親兵再多言,他動作迅速的解下腰間配劍,橫握劍鞘的手因過于用力,手背青筋鼓起兩三條。
“拿去。”
短短兩個字,猶如千鈞之重。
侯守仁可不傻,惜命的很,扭頭示意身側的衙役去接。
看着一開始與他針鋒相對,口出狂言的壯漢,如今只能任由他擺布,侯守仁心情舒暢。他似是想起什麽,對另一衙役耳語幾句,對方快速的跑進衙門,沒一會又氣喘籲籲滿頭大汗的跑出來,手裏握着一把連劍鞘都裂開的劍。
“羅校尉如此守規矩,本官也要有所表示才對。這把劍算是本官的謝禮,還望羅校尉如同對待将軍親授的寶劍一般,好好對待啊。”侯守仁令人把劍交給羅占禮,高聲笑着,頭也不回的走了。太醫們也被衙役拖進縣衙。
羅占禮握着劍柄,抽出劍來。劍身缺口無數,鍛造的也是很差。侯守仁給的是一柄只要他稍微用力,劍身就會斷成數截的破劍。
“這破劍如何與将軍送的相提并論!”親兵氣的漲紅着臉,“校尉!咱們不怕死,去和那狗官拼了!”
“閉嘴!”羅占禮将那破劍收回劍鞘,掃了一眼縣衙,壓低聲音道:“當兵的可以死在戰場,可以為國而死,為民而死。但就是不能因為這種理由,死在姓侯的這種人手裏,聽明白了嗎?”
親兵恨道:“屬下明白!”
高家宅院很快便到,羅占禮不再回憶,利落下馬,敲響了高家緊閉的木門。
門房的聲音從裏面傳出,很是嚣張,“哪個不長眼的敢敲高家的正門!”
整個霞安城的上層人士們,不管是當官的還是士族,盡數狗眼看人低之輩。羅占禮這些日子忍着忍着早已經習慣,他也知道不能意氣用事,畢竟是他有求于高家。
盡管十分不願,還是報上了名諱,“羅占禮。”
整個霞安城誰沒聽過羅占禮的名號,這位可是救苦救難的鐵面菩薩,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還尋思着普度衆生,是士族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料。
高家的門房可不僅僅是聽過羅占禮的名字,前陣子高家的門檻差點被羅占禮踏破,他最煩的就是看到此人。今日主家還專門關照過他,若是羅占禮來千萬別放進來。
“羅校尉?您來高家有何貴幹?”
門房語氣裏的不耐,羅占禮聽的清楚。他暗暗咬牙,收斂情緒,“羅某今日前來,是想求見高家主君,商議施粥一事。”
聽到羅占禮來意,門房聲音也高昂不少,“羅校尉,不是我這做下人的多嘴。若非我家主君心善,您也不看看就您那點銀錢和人手,何德何能買那麽多的米糧施粥?可那些個刁民不僅不心懷感恩,還傷了我家公子!您不去抓捕刁民,反而來高家,天底下哪有這個理!”
門房情緒越來越激動,直接“呸”來一聲,把主家交代的話盡數說出,“若是羅校尉沒有抓到人,就不必再來高家!”
羅占禮心知此事沒有轉圜餘地,畢竟傷的是高家小公子的命根子,一個弄不好,以後連子嗣都沒。他退而求其次,“既然如此,羅某便替高家去尋人。只是羅某人手不夠,還望高家能叫羅某手下的十名将士先回來。”
“回去?他們保護不周,讓小公子受傷,羅校尉不陪罪便罷,還有臉要人?!”門房啐了一口,悠悠哉哉的走遠。
羅占禮的心往下沉了沉,分明是那高小公子不準他手下的兵靠近,如今竟怪罪到他們的頭上!
小小縣城的士族,不過是和劉家旁支有個姻親,就能如此無法無天。霞安縣令更是只手遮天,企圖掩蓋一切,所靠的依仗,都是劉家。
羅占禮皺着眉,擡手按了按心口的位置,确認東西還在。心口位置的衣服內層縫了一塊布,裏面裝着薄薄的一張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