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明明是最簡單不過的問詢,霍燼張了張口,沒能應聲。他沒有應付過這樣的話語,顯得生疏又帶着不易察覺的無措。
蕭錦年只當是霍燼身為王爺,在屬下面前愛面子,故不肯出聲。他能理解,便不再多問,而是時刻注意着霍燼臉上的神情,手下的力道越發緩慢輕柔。
霍燼的手被細膩溫熱的手牽着,包裹着。蕭錦年的小心翼翼,怕他疼的樣子,讓霍燼看的有些失神。
“為何盯着我看?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蕭錦年需要觀察霍燼臉色,确切的說是看霍燼額頭的冷汗有沒有再增多。霍燼很能忍,臉上并看不出痛苦隐忍之色。只有藏不住的冷汗,暴露了他在忍耐劇痛。
“臣只是在想,陛下以往謹小慎微,如今倒是有了些許不同。”
霍燼的話讓蕭錦年心神一凜,他淘洗幹淨帕子,面色如常的繼續替霍燼擦拭,用輕快的語氣回道:“謹小慎微有什麽好呢?愛卿就當是之前的朕已經在那湖中淹死了吧。”
聞言,霍燼盯着蕭錦年看了一會,沒再出聲。
蕭錦年打開瓷瓶,用指尖輕輕的敲擊瓶身,裏面的藥粉緩慢的灑落在霍燼的指骨上。他牽起霍燼的手,輕輕的吹散沒有灑均勻的粉末,直到他滿意為止。
指骨的疼痛完全被微癢所替代,霍燼感知不到任何其他。指尖下意識的蜷縮,卻成了握緊蕭錦年的手。
霍燼尚未反應,就聽蕭錦年擡頭問道:“怎麽了?我弄痛你了?”
少年眼眸中的擔憂溢于言表,上藥的動作也停了下來,怕真的因為自己的原因讓他感到痛意,連尊稱都忘了說。
霍燼目光落在蕭錦年的臉上,企圖在他的臉上尋找出一絲虛情假意。
蕭錦年見人都疼呆了,話都說不出來,傾身向上,用衣袖替霍燼拭去額間的冷汗,側頭對淩霜道:“快去找大夫過來。”
蕭錦年自己是個特別怕疼的人,以己度人,知道這感覺并不好受。
術業有專攻,盡管他再小心還是把人弄痛了,一開始就應該叫專業的人來處理。
幽香拂面,霍燼不由自主的側過頭,清嗅蕭錦年的腕間,高挺的鼻梁蹭到錦繡華服之上。
心底那股隐隐的躁動,此時此刻消失的無影無蹤。
霍燼猛然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從見到小皇帝之後,他的情緒似乎一直在被壓着。近距離的聞到小皇帝身上的香味後,竟消失的無影無蹤。
“愛卿,你怎麽了?”蕭錦年被霍燼淩厲的眼神吓到,求生欲讓他猛然想到霍燼不太喜歡人觸碰,想想自己又是擦血上藥,又是給人擦汗的。估計霍燼心裏早已經忍無可忍了吧。
他下意識的收回手,手腕在下一秒被一只有力的大手鉗制住。霍燼五指并攏,小皇帝的手腕很細,他一只手握住還有餘。指骨的傷口崩開,往下流着血,蕭錦年看到後不敢妄動,怕血會流的更多。
注意到小皇帝的目光,霍燼也跟着看了過去,才發現傷口又裂開了。他看着乖乖被他拽着,毫無反抗的小皇帝,有些不可思議。
只為了尋求他的庇護,竟能體貼入微到這種地步嗎?
不知想到什麽,霍燼哂笑,“陛下,藥不必再上,你今日來王府是有何事要說?再不說,宮門就要關了。”
蕭錦年敏銳的感知到霍燼現在情緒有些不好,第六感告訴他,別廢話,說正事,不然會遭殃。
“朕、朕來是為了科舉一事。”
世界線裏雖然有介紹說他脾性陰晴不定,暴躁易怒,手段殘忍。可每次見面,這人都是穿的人模狗樣,又長着一張清冷卻又極其俊美的臉,往那一站就是儒雅俊逸的清貴公子。
有時候還比較刻板,他嘴裏叼着糕點,衣服上弄上糕點屑霍燼那嚴肅的表情像個老學究。
怎麽也無法聯想到陰晴不定,暴躁易怒,手段殘忍上去。他覺得霍燼像美玉,高潔脫俗,而不是利刃,血腥駭人。
不過此時此刻,蕭錦年信了霍燼陰晴不定。
蕭錦年的一舉一動,臉上的任何細微表情都被霍燼收入眼底。小皇帝被他吓的縮了一下肩膀,臉上露出一絲委屈神色,連說話都打結了一下。
他面容緊繃,下意識放輕聲音,“若是嘉寶三十二年的科舉,陛下便不用再提。”
大瑜一帝一年號,科舉三年一次,嘉寶三十二年,正是先帝在位時最後一次科考時間。
霍燼将人往前一帶,蕭錦年慣性向前,被霍燼拉着坐在小榻之上。
幽香蔓延在二人之間,蕭錦年毫無所覺,他只聞得到霍燼衣袍上沾着的檀香,他吸吸鼻子,又要打噴嚏。
霍燼快速起身,只留蕭錦年一人坐在榻上,“臣叫人給陛下準備馬車回宮。”
一回生二回熟,蕭錦年直接擡手拽霍燼,這次拽到了他的衣袖,“阿嚏!”
打完一個噴嚏,鼻子舒服了的蕭錦年連忙問道:“為何嘉寶三十二年的科舉不能問?”
霍燼眉頭微皺,原來小皇帝與蘇老太傅在面攤聽到的讓二人齊齊變臉的,真是這場科舉。
“不管是什麽人用了什麽方法告訴陛下這件事,陛下只要裝作不知道,還和以往一樣就可以了。”霍燼的話說的很直接。
蕭錦年不是不識好歹的人,也知道霍燼這樣說肯定是有他的理由,多方考量後的結果。世界線裏雖然霍燼人不怎樣,但他對百姓還是很不錯的,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的百姓擁護。
“科舉之事暫且先放我能理解,那王爺能将顧舉人一家先救出來嗎?”
霍燼還以為小皇帝會指着他的臉罵他麻木不仁,罵他心狠手辣漠視生命,這麽大的事情只因所謂權衡利弊說不管就不管。
可小皇帝沒有,一個字都沒有說。
他準備好的諷刺回去的說辭,也一個字都沒用上。最後只是順着小皇帝的話點了點頭,說了聲好。
然後他就見到小皇帝笑着說:“愛卿你真好啊!”
他好?
他好嗎?
霍燼不知道,從來沒人和他說過這個詞。出了小院,霍燼依舊百思不得其解,“淩霜,本王,好嗎?”
淩霜還沒反應過來霍燼話中意思,就見霍燼突然頓住腳步,神色一凜。随後轉身快步朝着佛堂方向走去,聲音透着克制,“平安将他送回宮,再叫人去打聲招呼,把顧舉人一家放了。”
病發的突然,來勢洶洶。霍燼手緊握成拳,傷口盡數裂開,他用疼痛換了一分清醒,停下道:“本王問你,在書房裏,可曾聞見異香?”
淩霜想了一下回道:“除了檀香,書香,墨香,花香,并沒有聞見其他香氣。”
“知道了。”
目視霍燼高大挺拔的背影遠去,淩霜知道霍燼的怪病又犯了。他在屋裏的時候,見王爺神色自若,還以為這次怪病來的快去的快。沒想到出來後怎麽還比進去前加重了。
淩霜察覺到的事,霍燼自然也察覺到了。他還知道其中的原因,如此明顯,霍燼不可能還想不到,他這怪病的變化,與小皇帝身上的香有關。
淩霜五感雖比不得他,但也是佼佼者。他連遠處的墨香,花香都聞見了,小皇帝身上異香比這兩種香濃郁很多,不可能聞不見。
霍燼已經确定這個異香,至今只有他能聞見。并且,能夠壓制住他的怪病,讓他在發病期間,心緒寧靜。
可一旦聞後再脫離,身體的異常會加倍反噬。
要說之前霍燼還在猜小皇帝身上的異香,可能是中毒。別人聞不見只有他聞見,只是因為他五感較之常人更敏銳的原因。
現在,霍燼已經完全打消這個猜測。
別說他的怪病沒幾人知道,就算是人盡皆知,有人能弄出可以壓制住他怪病的藥,不管是良藥還是毒藥,都不可能費盡心機用在小皇帝身上來借此壓制他。
這樣做不僅冒險還多此一舉得不償失。
所以小皇帝身體的異香,不是因中毒才有。某種程度上來說和他的怪病一樣,毫無緣頭可循。
霍燼在靜室之中宣洩着破濤洶湧的暴躁情緒,一拳一拳不知疼痛的砸向銅牆鐵壁。額間,脖子,手背上青筋暴起,手臂上的肌肉鼓起來像要撐破衣服。
鼻息間血腥氣漸濃,可他像是出現幻覺,總覺得聞見了小皇帝身上的幽香,手上也殘留着小皇帝掌心溫潤滑膩的觸感。腦袋裏叫嚣着要把小皇帝抓過來,抓過來就不會這麽痛苦。
理智在崩潰的邊緣,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按下靜室的開關,最終還是身下的反應讓他獲得一絲清明。
那人是皇帝,是一國之君,他這副模樣,抓人過來,是要做什麽?
冷靜,克制。
霍燼在心中一遍遍的告誡自己,不能被情緒控制。他邁開沉重的腿,一步一步遠離鐵門,挪到角落,角落的鐵壁上嵌着玄鐵鐐铐。
他粗喘着氣,将自己的一只手和雙腳铐上鐐铐,鎖住自己的行動,不讓自己失去理智後開了靜室的鐵門。
淩霜擔心霍燼的身體,他安排了人送小皇帝回宮,還有不少暗衛在後面暗中保護,确保小皇帝的安全後直接來到靜室。
鐵門打開一絲縫隙後,淩霜聽到裏面沒有動靜,放下了心,又按下暗格加快鐵門的開啓。
等他進去後,卻并沒有在床上和桌邊尋到霍燼。他後背一涼,看向一處角落。
霍燼單腿立着,沒有被鐐铐鎖住的手搭在腿上,手背上的血順着指尖滴下。一雙眼睛如鷹隼,透着兇狠嗜血,直勾勾的盯着鐵門的方向,往日低沉磁性的嗓音此時像是和了血的陰沉低啞,“滾出去。”
淩霜不敢久留,他連忙退出靜室,心裏驚異萬分,怎麽短短時間,王爺的怪病便徹底發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