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小巷極少有人來,又是背陰處,溫度較低。
顧仁識本來沒覺得冷,這會感到手腳冰涼,關節都有些僵硬,控制不住的抖了一下。
“此處人煙稀少,荒僻異常,小郎君緣何會來此處?”
蕭錦年覺得對方問的有趣,勾唇回道:“哪裏人少?這不就站着三個了嗎?”
顧仁識想到自己心中憂慮兒子今後的藥錢和家中花銷,從醫館出來後便有些渾渾噩噩,有路便走,結果不知為何走到這來,還拐不出去。
眼看日頭往下,他還沒有買米。
想到因為自己的失誤導致家中無米下鍋,妻兒餓肚,心中悔恨難耐,又因看不到未來的希望,此處又空無一人,一時間情緒失控,再難自抑,哭了出來。
不知眼前的少年郎緣何來此,猜想對方也是迷路了,但有很好的心态,還知道打趣。而他卻提不起精神,只想找到路去買些米,然後回家。
“小郎君,在下還有事,先行一步。”
蕭錦年學着顧仁識作揖的手勢,作了個不倫不類的揖。
小福子将裝着內官服和宮女服的小包裹放在地上,準備打開替蕭錦年換衣服。
顧仁識走到拐彎口,突然停住腳步。他轉身看向不遠處的蕭錦年,不知出于何種緣由,他還是失了禮數分寸,輕聲問道:“小郎君,在下的故事,當真很差嗎?”
一身傲骨的書生落淚,很難叫人不動容。
蕭錦年不忍心再說出傷人的話,對方真誠相問,他也無法诓騙敷衍一句,講的很好。
稍做思索,他道:“并非很差。先生咬字清楚,語言精練,故事流暢,即便是沒有讀過書的人仔細聽聽也能聽明白。”
顧仁識微愣,他沒想到眼前這個年輕俊朗的小郎君會如此誠心的與他說這些。明明之前在茶館,對方都聽睡着了……
“只是故事可以加一些東西進去。”
顧仁識下意識問道:“加些什麽?”
蕭錦年站累了,一屁股坐在那塊寫着“泰山石敢當”的大石頭上,“人生四大喜事,金榜題名,洞房花燭,久旱甘霖,他鄉故知。就拿你寫的這個故事來說,那書生勤懇讀書,為人溫善,你自然可以給他安排一段纏綿悱恻的感情對吧?紅袖添香,最後金榜題名,奪得魁首,佳人在側,誰人不愛看呢?”
“你說的這類故事,整個洛安城都是不允許寫的。”顧仁識無奈道:“佳人才子的故事是雲廣茶樓專屬,私下裏寫倒是無礙,但若是拿上臺面,雲廣茶樓會找人索賠的。除雲廣茶樓外的說書人,更是不允許講這類的故事。”
“這麽霸道?”蕭錦年驚道。
不過這難不倒蕭錦年,“要我說,不就一種類型故事被禁了嗎?這有何難,他們不讓你寫人,你就寫精怪啊。一個溫柔善良的書生,救下一只小白兔,為報恩小白兔苦苦修煉化作人形,尋找書生轉世,你看感情這不就又來人嗎?”
顧仁識聽不懂,但他大受震撼,故事竟然還能這麽寫?
“人妖殊途,書生抉擇兩難,啧啧啧,這該死的虐戀啊,總是讓人如此心動。”蕭錦年誇張的感嘆,顧仁識已經聽傻了。
如此這般有違常識的故事,仔細想想竟然當真有趣。
“你若不想寫纏綿悱恻的愛情,也可以換一種寫法,吸食人魂為生的山野精怪,所有人都束手無策,此時橫空出世一少年,一路過關斬将,封印妖魔,救下被荼毒的百姓們。”
蕭錦年擡眼看向一臉震驚的顧仁識,笑着問道:“怎麽樣?”
“好、好!”顧仁識終于找到自己的聲音,連叫兩聲。
“今日得小郎君指點,茅塞頓開,小郎君可否告知在下姓名,日後定登門拜謝。”
蕭錦年笑道:“不必言謝,先生有事便快些回去吧。”
順着少年的目光,顧仁識看向手裏拎着的藥,知道對方不願多透露身份,也不再追問,作揖之後再次道謝。
轉身之際,又聽到後面的小郎君喊道:“先生,追風趕月莫停留,平蕪盡處是春山。【注1】途中所有苦難艱險,皆是通往春山的道路,一路向前,莫要回頭!”
小巷中寥寥幾語,搬開壓在顧仁識心中的大石頭。他迫不及待的要回去寫故事,這樣精彩絕倫,讓人耳目一新的故事,定會受歡迎的!
他也能有錢給兒子繼續買藥,甚至還可以用更好的藥,讓他的腿能夠痊愈。妻子也不必跟着他挨餓受凍,真是還好了!
顧仁識心境開闊,臉上的陰霾都消散而去,本來七拐八繞讓他暈頭轉向的巷子,似乎也沒有那麽繞,走了一小會,便重新回到了廣寧街上。
這邊蕭錦年和小福子換好衣服後一刻也不敢耽誤朝着車坊方向快速走去,取回他們來時寄放在那的馬車。
為防止露餡,小福子真的在廣寧街買了不少的糕點帶回來。蕭錦年嘴停不下來,這會又摸了一塊荷花糕往嘴裏塞。
荷花糕呈淡粉色,聞起來有荷葉清香,吃起來甜而不膩,軟糯可口。
是蕭錦年鐘愛的一款。
馬車行至宮門前的拐角處,小福子在外面喊了一聲蕭錦年,得提前出來下馬車行走。
小福子要彎腰做人凳,蕭錦年叫小福子讓開,手裏還拿着沒吃完的最後一塊荷花糕,一下蹦到地面,發帶末端發出铛铛脆響。
“快牽馬去,站着做什麽?”
在蕭錦年的催促下,小福子轉身牽起馬匹的缰繩,朝着宮門走去。
尚未走到宮門,就見裏面有一匹通身黑色的高頭大馬奔出,馬匹身姿矯健,鎏金馬具精致奢華。後面還跟着一匹同樣矯健的棕馬,但比起前面的黑馬還是遜色許多。
兩匹馬跑的很快,小福子趕忙将馬車往邊上拉,怎奈他們套車的馬受驚,搖晃着頭,怎麽也不肯聽號令。
蕭錦年見狀将荷花糕一下塞進嘴裏,擡手就上前幫忙,露出那張清俊非凡的精致面龐。
不知何時那頭黑馬停在幾步之外,馬上的人坐的筆直,正看向他們這邊。
等蕭錦年幫着小福子把受驚的馬拉到一旁為那兩匹威風凜凜的馬将軍讓路時,坐在黑馬上的人動作利落的翻身下馬。
象牙白錦袍混着金線織出暗紋,清雅貴氣。月白衣袍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黑色鑲銀邊的長靴落地,來人面容清冷絕塵,芝蘭玉樹。
蕭錦年嘴裏的荷花糕都忘記了嚼,就這麽叼在嘴裏,穿越小半個月,他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攝政王霍燼。
不過現在可不是什麽見面的好時機啊!
他這會與霍燼碰上,不就是偷溜出宮被抓個正着嗎!
此時想偏頭也為時已晚,蕭錦年就這麽直勾勾的盯着霍燼,一步一步的靠近他。
蕭錦年一時間腦袋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編排什麽謊話能把他穿着宮女服出現在宮門口這事給圓過去。
小福子在看到攝政王的那一瞬間,腿都吓軟了。他的腿打擺子,哆嗦着嘴想要請安,愣是怕的連一個音節也沒法出來。
私自帶皇帝出宮,他小福子今日命危矣!
霍燼徑直走到蕭錦年面前,将對方此時模樣看了清楚。
許是因為少年體型較小,他穿着宮女服飾絲毫沒有違和。一襲粉黃宮女服飾,反倒更襯眉眼濃豔。因口中咬着糕點,兩頰微微鼓起,澄澈的目光中帶着一絲疑惑。一陣風起,發帶末端的綴珠被風吹的叮叮作響。
若是不知道眼前人的性別,倒是真會以為,這是一個純真懵懂,豆蔻年華的嬌俏少女。
霍燼垂眸,目光落在那塊糕點之上,眉心微蹙。他擡起手,寬大的手掌指骨分明,掌心帶着薄繭,手背青筋凸起,充滿力量。
蕭錦年有些心驚的往後躲了一下,漂亮的桃花眼瞪的溜圓,都快趕上杏眼的圓潤。
霍燼很快便收回了手,而蕭錦年感覺嘴上少了些東西。
他眼睜睜的看着霍燼修長如玉,漂亮的簡直是手控福音的手,此時正夾住他之前咬在口中的荷花糕。
棕色馬上的侍從也早已下馬跟了過來,淡粉色的荷花糕被霍燼修長有力的指尖着,他微微擡手,侍從立即上前,用雙手接過荷花糕。
大瑜君臣禮是拱手作揖,跪拜乃是大禮,一般都是在登基,祭祖,祈福這些場合才會行此大禮。
也有例外,臣子像君王表達衷心,感恩還有求饒也會行跪拜大禮。
霍燼對蕭錦年行禮,動作端方,一絲不茍。
蕭錦年心道這個階段的霍燼對皇帝還是有些敬重的,至少還會行禮不是。
誰知他剛想完,就聽對方道:“陛下已是第二次私自出宮,這回便罰陛下在書閣思過七日,不準出來。”
聽到要被禁足思過,蕭錦年沒忍住一癟嘴,霍燼對他确實有敬重,但是不多。
霍燼見禮說完話後才從袖中掏出一塊竹青錦帕,蕭錦年還以為是要給他擦嘴,便直接擡手去接。誰知霍燼是用來擦拭自己捏過荷花糕的指尖。
而蕭錦年伸出去的手,已然拽住了竹青錦帕的一角。
接收到霍燼淡淡掃來的視線,蕭錦年張口就胡謅,“王爺這錦帕真好看,這花色真是少見。”
“是嗎?”
霍燼音色低沉,不管說什麽聽起來都十分的嚴肅。
蕭錦年聽着反問,自然是連連點頭。他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還拉了一下帕子,要找繡花給霍燼看,然後他發現,霍燼的帕子,是無繡花的素帕。
将小皇帝困窘的神态收入眼底,霍燼壓下心底的疑慮,抽回帕子,“陛下,吃食莫要一直咬着,此舉不合禮數。”
說完後他便說告退,翻身上馬。
蕭錦年聞言很小聲的哼了一聲,不說他還沒想起來,他最後一塊荷花糕被拿走了,他都沒吃着!最後一塊最好吃了!
随即又想到要與霍燼交好,他很快調整好思緒,漂亮的桃花眼,此時微微瞪大,長長的睫毛随着眼皮快速眨動,如蝴蝶翻飛一般。
小皇帝揮着手告別,聲音清亮悅耳,微音稍稍拖長,活潑的很,“王爺騎馬注意安全!”
坐在馬上的霍燼偏過頭看了一眼蕭錦年,對方臉上帶着微笑,面露關切不似作假。
向來不會回應他人此類話語的霍燼,不知為何,在此時,輕輕的“嗯”了一聲。
由于聲音太小,下方站着的蕭錦年并沒有聽到。
聽着漸遠的馬蹄聲,小福子松口氣,看着臊眉耷眼的蕭錦年,以為他是因為禁足的事情而不高興。
于是出聲安慰道:“陛下無事的,小人陪陛下一起去書閣。咱們不是買了許多的好吃的,糕點類的能久放,回去後小人就叫小廚房小心存放,定能叫陛下開開心心的吃上七日。”
蕭錦年情緒低落,完全是因為沒能給霍燼留下完美的第一印象。
都說第一印象很重要的,他白白浪費了這個機會,後面也不知道要做多少才能扭轉霍燼對他的看法。
不過小福子的話也讓蕭錦年陰霾掃空大半,他勾住小福子的脖子豪爽笑道:“還是小福子你最貼心!”
守宮門的侍衛們看似目視前方一動不動,其實從霍燼下馬的時候,餘光就皆盯着那邊,心中驚奇萬分。
向來清心寡欲的攝政王竟然對一個小宮女做出摸臉這般親密舉動!
這小宮女是什麽來頭?!
在他們猜測小宮女是什麽來頭的時候,就看見被攝政王摸過臉的小宮女,一擡手勾住了同行小太監的脖子。
嗬!這又是什麽情況?
侍衛們心思百轉,開始猜測。
莫不是攝政王心悅那貌美的小宮女,但小宮女心中有人,還是個太監?那小太監細皮嫩肉,看着十分年少,所以小宮女是嫌攝政王年歲大了?
整日裏站崗閑的沒事的侍衛們想不通,準備換班的時候找人說說,看看是不是這個理。
攝政王府離皇宮很近,騎馬不需多久便能到。到了王府,二人翻身下馬,由門房将馬匹牽去馬廄。
霍燼的貼身侍衛名喚淩霜,看着年紀不大,卻是曾經的暗衛首領,功夫了得。
他跟在霍燼身後,耳聽八方,确認沒有危險之後,說道:“王爺,暗衛今日一直盯着小皇帝。說小皇帝今日出去并沒有惹禍,只是一直在吃,還幫了一個落魄舉人。”
霍燼淡淡的應聲,“你之前說過一遍。”
淩霜遲疑片刻,還是問道:“小皇帝遲早是會掌權,王爺如此責罰他,不怕他掌權後報複嗎?”
“不聽話便要管教,這是先帝遺诏。”霍燼視線輕掃淩霜,不怒自威,“若再多言,便去刑房裏靜靜。”
“屬下失言。”
淩霜話音剛落,就見管家一副焦頭爛額的模樣,從院子裏走過來。
見到霍燼的時候,那眼神簡直就在放光。
“王爺!你總算是回來了!出大事了!皇上他送了個細作來府上!”管家極力的壓低聲音,可他天生大嗓門,這麽一聲喊,三米外的小丫鬟都不由得回頭張望一下。
“細作什麽模樣?管家又是如何辨別此人是細作?”淩霜出言問道。
替王府解決細作,這是他分內的事情,他過問也是正常。
管家想了一下,認真道:“皇帝無緣無故送來一個漂亮的年輕女子,不是細作還能是什麽?難不成還是送來給王爺做紅顏知己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