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廣寧街上的美食小吃數不勝數,糕點食鋪更是多的叫人眼花缭亂。
蕭錦年在連吃三家遠近聞名的糕點鋪子後,他終于覺得有些膩,小福子就帶着他去廣寧街裏最好的一家茶樓去喝茶。
廣寧街東面有青樓第一樓,街西邊有酒樓桃花源,皆是三層高,比二者稍次些的青樓、酒樓大部分大都也是二、三層高。
店前搭建的彩門歡樓裝飾精美,各有各的精美細致。
在這些豪華店鋪之中,雲廣茶樓,絲毫不遜色于第一樓與桃花源。
能将茶樓做到這種規模,并不簡單。
雲廣茶樓不光是有天下各種類的茶,技藝精湛的茶藝師,味道上佳的茶點,還有唱曲雜耍及說書。
其中說書一項,雲光茶樓為最。故事新穎,曲折動人,勾人心弦,每日的說書場一到,雲廣茶樓裏裏外外都會被圍的水洩不通。
小福子護着蕭錦年想要從裏裏外外圍了七八層的人群中擠進茶樓裏去,最終以蕭錦年擠掉一只鞋告終。
蕭錦年将鞋子穿好,和小福子二人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雲廣茶樓。
“請陛、公子責罰,小人不知今日雲廣茶樓有說書,害的公子沒喝上茶不說,還害的公子鞋都擠掉了……”
走到寬敞地,小福子戰戰兢兢地請罪。心裏不住的祈禱,回宮後能少挨幾下板子。
蕭錦年拍了拍小福子的肩膀,原身本來就是個膽小的人,身邊唯一信任的小福子則更加的膽小。
正因為這份膽小,小福子可以說是整個皇宮中,僅有的一個對他唯命是從,忠心不二的人。
“鞋子擠掉就擠掉,你帶我出來吃這麽多的好吃的,把自己積攢許久的錢都拿出來給我用,我還沒謝你呢。”
小福子聞言,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肩膀處傳來的溫熱,讓他眼眶有些泛紅。他連忙低下頭去,心中一陣暖流劃過,陛下是這世上對他最好的人。
“都是小人應該做的。”
二人走到拐彎口,一家店面并不算大,但看起來十分幹淨整潔的茶館現于眼前。
蕭錦年前頭甜的吃太多,此時口中膩味的厲害,急匆匆的跑進茶館,對出來迎接的茶博士道:“來一壺茶。”
茶博士對着裏頭吆喝一聲,拿着搭在肩頭的白色長布在蕭錦年選的桌子上賣力的擦了幾下。
紅木桌子擦的锃亮,蕭錦年落座,對這茶館的衛生情況表示滿意。
等茶的功夫,主仆二人開始打量起茶館內部。
這茶館雖小,卻也五髒俱全。大堂裏除了二人,還零星坐着五六人。茶館在大堂最中間也搭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臺子,用來做表演用。
此時臺子上正放着一個小桌子,桌子上擺着一杯茶,一塊驚堂木,一把折扇,一本書。說書人此時正講到精彩處,拿起驚堂木“啪”的一拍。
大堂裏的五六人是茶館的常客,與臺上的說書人熟識,他們放下手裏的茶盞,應聲叫好。中年說書人聞聲,有些羞愧,不自在的拿起折扇擋了擋自己的臉。他目光有些躲閃,想要對捧場的五六人說些什麽,在看見左手邊的桌前坐着的蕭錦年和小福子二人後,又欲言又止,快速的調整好情緒,繼續說書。
茶館沒什麽人,蕭錦年要的茶上的很快。由于他沒有規定是什麽茶,茶館給上的就是普通的綠茶。
蕭錦年的茶文化可以用貧瘠兩個字來形容,他喝茶就像是牛飲水一般,沒有絲毫的雅致可言。稍微涼下一些,就咕嚕咕嚕的往肚子裏灌。
他這般豪放的喝法引得一邊的茶博士注目,在看到蕭錦年用捧着大海碗吹氣的姿勢吹茶讓其冷卻時,年輕的茶博士實在憋不住笑,又怕客人發現覺得他在嘲笑,只能稍稍走遠,眼不見為淨。
喝完大半壺的蕭錦年,喝了個水飽。
咂摸咂摸嘴裏的茶味,覺得有點苦澀。還是果茶,奶茶好喝。
吃飽喝足的蕭錦年覺出些疲憊,于是二人便沒急着離開,而是在茶館裏稍作歇息。
臺上的說書人聲音沉穩有力,咬字清晰,蕭錦年閑着無聊,便也聽了一耳朵說書人講的什麽故事。
這故事并不複雜,即便沒有聽到前因,根據現在說書人所說的內容也能夠拼湊出大意。
就是說了一個寒門學子,品行如何的好,如何的苦讀,然後考上了進士的故事。
平平淡淡,一點水花也沒有。
說是故事,更像是以一人為視角,來介紹科考制度流程的。
蕭錦年聽了幾句,便聽不下去。今天起的實在是早,下朝後蕭錦年本就是想補覺,因為出宮玩沒有睡成。這會聽着說書人帶着古時書生特有的文人腔調,如同聽到最好的催眠曲。
他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小福子怕蕭錦年趴着睡會凍着,便解下自己的外袍給蕭錦年披上。
他的舉動引起臺上說書人的注意,在看見睡得香甜的蕭錦年時,那說書人說話的聲音明顯的頓了一下,神情之中滿是落寞。
之前為說書人喝彩的五六人注意到他的情緒不對,也看向蕭錦年所在方向。
小福子看到茶館裏的人不知為何全都看向這邊時,立即站起身,護在蕭錦年前面。他的腿有些發抖,心裏想着是不是無意間暴露了身份,這些人要對陛下動手。
他們的視線被小福子遮擋住,也意識到盯着他人看實屬不該。便都收回視線,無奈的搖頭。
說書人堅持說完本場該說的情節,結束的時候,怕驚擾了睡着的蕭錦年,連驚堂木也沒有拍,收拾好東西,就下了臺子。
坐在茶館裏的五六人連忙追上去,行至後院,說書人被幾人攔住,其中一位看起來最年長的人語重心長道:“仁華賢弟,你莫要介懷。那客人瞧着年歲不大,孩子心性,許是玩累了,趴着睡着也再正常不過,非你的故事有問題……”
“子瑞賢兄,我知你意。”顧仁識對着幾人作揖,臉上帶起溫和笑意,“諸位不必替仁識憂心,今日你們來給仁識捧場,仁識已十分高興。只是仁識還要與茶館掌櫃彙報後續故事內容,無法作陪,待仁識得了閑餘,再尋諸位吃酒去。”
宋子瑞無聲一嘆,從袖中掏出一個深色錢袋子,那錢袋子磨損有些嚴重,底部還打着補丁。
他将裝的鼓囊囊的錢袋子強行塞到顧仁識的懷中,臉上一如既往的嚴肅認真,“這些銀錢是大家湊出來的,也不多,你拿去給你家展方買藥吃。”
顧仁識哪裏肯要他們的錢,他的這些至交,都是做學問的。讀書人手裏的錢,都是一枚銅板掰成兩半花,哪有什麽閑錢。
他想也不想,連忙将錢袋子往外推。宋子瑞知道他會如此,大手一按,沉聲道:“都說了是給展方買藥的,這孩子學識在你這個當爹的之上。将來定是狀元之才,可千萬別因腿瘸,無緣科舉。仁識啊,你莫要推脫,就收下吧。”
想到自己還要吃藥的兒子,顧仁識推錢袋的動作頓了頓,最終在一陣羞愧中,收下了好友們積攢許久的銀錢。
宋子瑞幾人知道顧仁識後面還有事情,便也不再耽擱他的時間,互相作揖道別。
将錢袋子裝好後,顧仁識手裏拿着書冊去找後院找茶館掌櫃。
每逢雲廣茶樓說書場一開,其他的茶樓茶館的生意,可以用愁雲慘淡四字來形容。
剛開始的時候,茶館掌櫃還一直守在前面,後來發現實在是沒有人來,幹脆全都交給了茶博士照料,自己躲在後院休息。
顧仁識來的時候,掌櫃正拿着細長的尾羽逗弄着關在精致鳥籠中的鹦鹉。
聽到有腳步聲靠近,掌櫃稍稍撇頭,見是顧仁識,手上逗弄鹦鹉的動作沒停,漫不經心道:“結束了?”
“上午場的結束了。”顧仁識将手裏的書冊遞給掌櫃,裏面是他寫的故事後續,“這是故事……”
顧仁識的話還沒有說完,掌櫃便出言打斷,他下巴一點邊上的石桌,“放那吧。”
知道掌櫃不會翻看他手裏的書冊,顧仁識垂下眼眸,走到石桌前,将書冊小心的放在石桌上。
掌櫃的餘光瞥見背脊挺的筆直的顧仁識,對待書冊動作小心的模樣,終歸是沒忍心折辱這位品行高潔的讀書人。
他放下手裏細長的羽毛,也走到石桌前,盯着書冊上遒勁有力四字書名看。想到自己手上不幹淨,恐弄髒這幹淨的書頁。而這故事也實在乏味的很,便打消了拿起來看一看的念頭,“這本《書海人生》不必再寫了。”
“掌櫃的,是否是在下哪裏做的不好?”顧仁識小心翼翼的問着,他不能丢掉這份說書的活計,不然他兒子的腿,怕是真的保不住了。
掌櫃的端起石桌上已經放涼的茶,喝了一口,嘆息道:“你家中情況我也知道,可誰家日子又好過?我這茶館也快開不下去,今後何去何從尚未可知,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叫我又如何渡你過河?走吧,我會叫賬房多結算些銀錢給你,也好叫你給你那可憐孩子多買貼藥。”
話已至此,多說無益。
顧仁識知道此時絕無轉圜餘地,只好拿起書冊離開。
掌櫃看着對方彎下的肩膀,心裏也不好受。這顧仁識學問高,為人和善,脾性溫和,若非是實在沒辦法,他也不願意斷了對方唯一的生計。
雲光茶樓那邊要擴張,看上他們這個小茶館,願意出高價買。而且還答應了東家,茶館裏所有的夥計都接手過去,幹的活計也不變。
這小茶館本就有些開不下去,身為商人,東家也實在找不到理由拒絕。
而對方唯一的要求就是讓顧仁識卷鋪蓋走人。
茶館掌櫃的又喝一口茶,無奈嘆息,哎,也不知道顧仁識得罪了什麽人,先是兒子被打斷腿,後是被雇他做西席的王家辭退。
洛安城作為大瑜國都,潑盆水到街上,都能濺到非富即貴的人物。富貴的不是只有王家,按理說顧仁識的學問品行,即便王家不要,也有其他家上門求。怪就怪在,竟無一家登門。
現如今還被逼的丢掉活命的說書活計,也真是令人唏噓。
顧仁識腦袋一片空白,他手裏捏着薄薄的書冊,行屍走肉一般在街上走着。
暗色長袍雖有些破舊,洗的卻是很幹淨。他身形本就清癯,丢失唯一糊口的活計,對于顧仁識來說打擊有些大。當他面容灰敗的出現在濟仁堂前時,吓的櫃前的夥計一跳。
“顧舉人,你這臉色怎如此差?要不要叫方大夫給你把把脈?”
顧仁識搖搖頭,“不必,我來抓藥。”
從袖中掏出折疊好的藥方,方子由于長期的折疊,翻看,折橫處有些裂開。夥計接過藥方,由于顧仁識一直在這抓藥,已經有三月之久,夥計在瞧一眼之後就開始熟練的配藥。
沒一會,半個月量的草藥就全部配好,放在紙中用麻繩纏繞包好。顧仁識從錢袋中取出銀錠子放在臺上,宋子瑞給的錢袋子瞬間空的只剩一個底。
那夥計看着臺上擺放整齊的銀錠子有些不好意思道:“顧舉人,最近人參難尋。你這方子裏要的人參又是品相要佳的那種,所以價格要比往常再貴五成。”
“再貴五、五成?”顧仁識心中換算一下價格,自己手裏的錢,竟是只夠再買一次藥。
這可如何是好啊!
家中湯藥已斷,早間出門時,他娘子已經提醒他今日必須要買藥。藥不能不買,但家中也已經無米下鍋,手裏的這點錢不能全都花在藥上。
無奈之下,顧仁識只得退了幾天量的草藥,準備用剩下的錢買些陳米、糙米填充米缸。
———
桃花源臨街的雅間內,蕭錦年用七顆大珍珠召喚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作為洛安城第一大酒樓,只有你想不到的菜,沒有桃花源做不出來的菜。
不論是山珍海味,還是鄉間野菜,只要你能叫出名來,桃花源的廚子都能給你弄出來。
蕭錦年捧着碗喝上一口甜滋滋的奶茶,心裏暢快的很。
果然還是奶茶好喝。
一大桌子的美味珍馐,大部分都進了蕭錦年的肚子裏。
最後的結賬的時候,桃花源的掌櫃親自過來,不是因為蕭錦年消費高,而是為了他叫廚子做的那碗奶茶。
用奶與茶加上白糖熬制煮成的飲品,饒是見多識廣的桃花源廚子,也是頭一回聽說。
本來以為味道會很奇怪,沒想到竟然十分的香甜可口。
向上彙報給掌櫃,在掌櫃嘗了之後,當即就決定出高價買下這奶茶的配方。
蕭錦年還以為是什麽事,直接說了桃花源可以用他說的方法做奶茶售賣,還告訴他們如何做珍珠,加進去口感會更好。
桃花源掌櫃聞言,連忙叫跟來的廚子仔細記着,不僅給蕭錦年免單不說,還送上了一盤的金元寶。
蕭錦年也沒拒絕,誰會和錢過不去。他叫小福子揣上金元寶,擡腳就離開了桃花源。
拿到配方後的掌櫃的喜笑顏開,這才有心思看向別處,當他目光掃過桌面的時候,盯着一桌子的空碗碟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問身邊的廚子,“這雅間是只有兩個少年人吃飯是吧?”
廚子點點頭,也驚嘆于二人的食量,餓死八百年的餓死鬼都沒這麽能造。
身攜巨款,蕭錦年不敢再繼續逛。左右時間也差不多,在逛下去,宮門口的侍衛怕是要起疑心了。
小福子帶着蕭錦年一路尋摸着僻靜的地方,好把衣服換上。
好不容易找到一處小巷,沒什麽人,蕭錦年剛準備脫衣,就聽見一道壓抑的抽泣聲。
他往小巷深處走了走,發現有一塊巨石,上面寫着五個大字“泰山石敢當”。石頭的後面一清瘦中年人倚靠在牆,正掩面落淚。
顧仁識聽到腳步聲的時候已經晚了,他見自己的醜态被人瞧見,一直低着頭整理易容,還不忘致歉,“驚擾小郎君,是在下不是。”
蕭錦年覺得人眼熟,想了一下後道:“你是茶館的說書人?”
顧仁識聞言擡頭,他一臉的疲态,眼中還帶着紅意。似乎是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語氣亦有些驚奇,“你是在茶館睡着的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