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寝宮內一如既往的安靜,淡淡的檀香味漂浮在空氣當中。
沈望春踏過地毯上薄薄的光影,來到床前,俯下身将蕭雪雎輕輕放到床上,抖開被子為她蓋好。
他猶豫了下,還是将裴素問叫來,裴素問正在藥廬裏給魔族配藥,聽說君上有召,扔下一群哼哼唧唧的魔族,來到幽冥宮。
給蕭雪雎診過脈後,她對沈望春道:“蕭姑娘明早應該就能醒了,我寫個方子,一日兩次,能把她體內的毒清除得更幹淨些。”
沈望春嗯了一聲,裴素問把方子留下,正要告退,見沈望春在看她,似有話要說。
裴素問停下來,問道:“君上是還有其他事嗎?”
沈望春仰頭看着寝宮穹頂的彩繪,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問她:“你那裏有沒有修複丹田的法子?”
“有是有的,只是……”裴素問看了床上的蕭雪雎一眼,即便她的丹田修複好了,也要重新開始修煉,更何況,她應當再也達不到過去的境界了。
裴素問繼續道:“蕭姑娘沒有了劍骨,肯定不能像從前那般了。”
就算是普通的修士,丹田被毀,從頭開始,都可能生出心魔來,何況是蕭雪雎這樣的天之驕子。這從雲端墜落到淤泥裏的滋味可不好受,不知道她能否穩住自己的道心。
“若是本座找到她的劍骨……”沈望春話只說了一半就停了下來。
裴素問等來等去沒等到沈望春後面的話,這位站在那裏,望着頭頂發呆。她擡起頭,學着他的樣子看了半天沒看出什麽門道來,只覺得這玩意兒有什麽好看的?
她藥廬裏還有一群嗷嗷叫的魔族,沒時間在這裏陪他欣賞這些畫作,她開口問:“君上?”
沈望春收回目光,問:“若是,有一天她的劍骨回來了,她還能像過去一樣嗎?”
裴素問行醫這麽多年,雖然沒見過被抽掉劍骨的,但是見了不少缺胳膊斷腿,道理都是相通的,那些都能接上,想來劍骨也是一樣的。她點頭道:“應該可以的。”
沈望春哦了一聲,解釋說:“本座随便問問。”
裴素問簡直想要翻白眼。
是夠随便的。
裴素問離開後,沈望春回到床邊坐下,蕭雪雎雖然已經解了毒,但睡得并不安穩,不知道是做了什麽樣的夢,她一會兒叫着師父,一會兒又叫着師妹師弟。
沈望春知道,她的師父,青霄宗的那位長陵劍尊早已仙逝,
當年長陵峰上他們師徒四人,如今還在人世的就只剩下她和林硯。
她自己其實差一點也……
誰能想到,修真界中威名赫赫的長陵峰在幾年後變成這個樣子。
沈望春閑着沒事又進了廚房,照着陸鞅送來的菜譜,一點點摸索。
過程中不知道用了什麽香料,濃郁的香氣順着風彌漫了大半個幽冥宮,陸鞅這個倒黴催的又自己撞了上去,然後很榮幸地被沈望春留在這裏試菜。
陸鞅看着眼前五顏六色的炒菜湯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趁着沈望春不注意,偷偷嗑了兩顆解百毒的藥丸。
君上恨不恨蕭雪雎這事可能還有待商榷。
但他是真的恨自己啊!
不用陸鞅開口,沈望春只看他的表情大致判斷出自己做得怎麽樣。
這麽多的菜肴裏,也就那盤水煮青菜勉強還能入口。
陸鞅仿佛看到自己眼前飛舞了無數顆金光閃閃的星星,他灌了自己好幾壺茶水,才把嘴裏的那股怪味壓了下去,看着還在忙活的沈望春,陸鞅忍不住出聲問:“君上,您怎麽不自己嘗嘗啊?”
沈望春聞聲停下手,回頭冷漠地看向他。
陸鞅被看得心裏咯噔一下,忙道:“屬下的意思是,屬下同蕭姑娘的口味可能不太一樣,屬下喜歡的,蕭姑娘不一定喜歡。”
沈望春道:“誰說本座要選她喜歡的?”
“屬下失言。”
沈望春又轉過頭去,良久後,他淡淡道:“本座嘗不出來。”
好吃的難吃的,到了他嘴裏都是一個滋味,很久以前在幽冥獄裏就已經是這樣了,後來出了幽冥獄,他也沒有在意。
陸鞅聽了這麽個回答,再不敢多舌,沈望春上什麽菜,他就老老實實吃着,結果到最後沈望春拿了兩個水煮蛋謀害蕭雪雎去了。
陸鞅癱在椅子上,摸摸自己的肚子,他們君上是會自欺欺人的。
他眼前的哪一盤菜不比雞蛋毒性大?
他這樣到底能騙得了誰呢?
沈望春回到寝宮的時候,蕭雪雎仍舊昏迷着,如今她身上的相思夜也解了,該好好斟酌斟酌接下來要怎麽折磨她了。
玄龜血的藥性猛烈,蕭雪雎渾身都在發熱,她的嘴唇有些幹裂,她張開唇說了什麽,沈望春正在走神兒,沒聽清楚,又低下頭仔細聽了聽。
“水……”
“水……”
沈望春趕緊拿了水壺過來,将裏面的白水稍熱了熱,然後才喂給蕭雪雎。
見她喝足了水,人也安靜了,沈望春把水壺丢了回去,繼續冥思苦想折磨蕭雪雎的法子。
濃郁的夜色籠罩着這座巨大的幽冥宮,夜風不知是吹動了哪裏的鈴铛,叮叮當當響個不。
這一晚,蕭雪雎身上的相思夜終于不再發作,她可以睡一個好覺了。
也許在睡夢中,她可以回到過去的長陵峰上,她的師父和師妹師弟都在等她。
她的臉還沒有完全恢複,但看起來沒有之前那樣可怕了,像是覆了一塊深色的胎記,裴素問說再過個三五天應該就能完全消除了。
沈望春盯着蕭雪雎臉上的那塊印記發呆,不知怎麽的又想起了一些舊事。
幽冥獄裏那些上古大妖的殘魂向來喜歡捉弄人,他剛被封印進幽冥獄的那會兒,什麽都不懂,被那些大妖折斷手腳,塞進壇子裏,然後它們好像是将滾燙的熱油倒進他的口中,他的舌頭開始融化,流經喉管,五髒六腑跟着一起燃燒,從那以後,他就再也嘗不出味道了。
這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至少後來他在吞噬掉那些殘魂的時候也不會覺得特別難吃,甚至還品嘗過幽冥獄中的其他特産。
沈望春翻過這篇記憶,跳到更久的從前,蕭雪雎不喜熱鬧,改日他就辦一場大大的宴會,絲竹歌舞全都備齊,還要雜耍的、說書的、唱戲的,全都找來,在幽冥宮裏鬧個三天三夜,她肯定要受不了的。
沈望春歪着頭,單手支頤,目光深沉,他真的很想知道,她的劍骨到底是被誰給抽走了?
還有青霄宗的弟子說她與魔族勾結,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
當年那個立誓要誅盡天下邪魔的蕭雪雎,居然也會和魔族勾結嗎?
真是太有趣了。
他被封印了十年,就錯過了這麽多。
沈望春輕輕嘆了口氣,蕭雪雎的這張嘴太硬了,要不等她醒了嚴刑逼問一下吧。
“熱……”
“好熱……”
蕭雪雎低聲喃喃着,将手腳掙紮出被子,沈望春忙拿了一床稍輕薄些的被子過來,又拿帕子擦去她額頭上的汗珠。
然後找來一把扇子,坐在床邊,一邊扇着扇子,一邊繼續思考什麽樣的酷刑适合蕭雪雎。
外面的風不知何時都已停息了,鈴铛的聲音也不得聞見了,只剩下三兩星子在夜空中閃爍。
……
那日林硯醒來後,發現自己身處酒方郡的一間客棧當中,他身上的傷好了大半,只是,他找不到他的師姐了。
回憶起那日在沙漠中看到的男人,林硯表情有些凝重,他不知男人的身份,但他能感覺到男人很強,即便是全盛時期的自己不是男人的對手。
是他把師姐帶走了嗎?他要對師姐做什麽?
林硯沒時間去想這些,他必須盡快找到師姐。
他一連追查了幾日,終于來到望鄉城,此地來往的都是魔族,他身上帶有掩蔽氣息的法器,倒是沒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城東的一間酒館裏,四五個魔族圍坐了一桌,說起魔界近來發生的趣事,有人打了個飽嗝,眼珠子轉了一圈,神秘兮兮地問道:“你們聽說了嗎?前不久君上抱了個美人兒回了幽冥宮。”
坐在角落裏的林硯端起水杯,豎起耳朵細聽。
“這倒是稀奇了,咱們君上向來都是不近女色的,得是什麽樣的美人能入君上的眼?”
“我怎麽聽說是個醜八怪啊?紫雯那丫頭親眼見到了,跟我說的。”
“醜八怪?君上怎麽可能看上個醜八怪?”
“誰知道呢?也許君上的眼光跟我們不一樣呢。”
“你們別瞎猜了,陸鞅大人都說了,那是君上的仇家。”
“仇家?仇家用得着抱回幽冥宮嗎?這世道真是瘋了。”
該魔族的話音一落,周圍立即響起一片猥瑣的笑聲,這抱回幽冥宮裏肯定是要做點什麽啊。
“聽說那美人兒是個正道修士,君上可能是打算用她做誘餌,引那些個正道來,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這話說的總算有了幾分道理,周圍魔族們紛紛感嘆:“君上英明啊。”
林硯握緊手中佩劍,他無法确定他們說的人是否就是他的師姐,他需得親自去那幽冥宮裏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