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最好的,最想要的
最好的,最想要的
謝煜杵在自個兒辦公室門口,要進不進的已經猶豫了好一會兒了。
按着自己那顆不聽使喚突突狂跳的心髒,他自個兒都想笑自個兒此刻的慫樣。
與殺人如麻的毒販在槍林彈雨裏硬碰硬他沒慫過,與窮兇極惡的罪犯赤手空拳的鬥智鬥勇他沒慫過,怎麽偏就碰到她會慫成這個熊樣。
深吸了一口氣,謝煜終是鼓足勇氣,按上門把手準備擰開的瞬間他又突然想到自己好幾天沒有洗漱,低頭嗅了嗅身上的味兒,他果斷轉身朝洗手間走去。
又磨蹭了十幾分鐘後,謝煜終于擰開了那扇門。
再然後,像一桶冰水兜頭澆下,他熾熱狂跳的心髒和滿心的狂喜雀躍都被淋了個透心涼。
房間裏空無一人。
她還是走了。
她大約,還是在生他的氣吧。
謝煜沮喪的、長長的嘆了口氣,走到辦公桌前,脫下警服随手往椅背上一搭,癱坐在椅子上。
強撐的精氣神被人瞬間抽走,連日來的睡眠不足開始反噬,謝煜揉着疼的像要裂開的腦袋,拉開抽屜翻出片止疼藥丢進嘴裏,伸手端過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将嘴裏的苦藥片送下喉嚨。
突然,他楞了一下。
低頭就着手裏的杯子又喝了一口。
沒錯,水是溫的。
謝煜擱下杯子,探身去摸桌邊的燒水壺,壺身是熱的,還有點燙手。
方才還沉悶的心情,因為這個熱水壺而活泛起來。
剛進門沒看到郝萌,失落的情緒讓他沒能注意到這些細節,現在細細打量下來,他辦公室裏有變化的何止這個熱水壺。
桌上散亂的文件被人碼的整整齊齊,椅背上原先搭的雜七雜八的衣服也都被一件件規整到了門邊的衣架上,煙灰缸裏堆的快要溢出來的煙頭不見了,還有這地板,幹淨的都能當鏡子使了。
誰家的田螺姑娘這麽能幹。
謝煜不由自主的彎起了嘴角。
生着氣還順手幫他整理了一下辦公室,好兆頭,起碼說明她心裏多少還是有他的位置的。
想到這兒,謝煜的心情更好了一些。
“砰——砰——”
謝煜擡頭,看着門口的人,一時震驚的都忘了上前幫忙接過她手裏拎着的東西,“你不是走了,怎麽又回來了?”
郝萌吃力的、小心把手中的東西一樣樣擱到桌上,這才有功夫回他:“你沒看桌上的字條?”
謝煜低頭掃了一眼,書桌上,一張字條明晃晃的擺在眼前,清秀娟麗的小楷字端端正正的排坐在紙條中央:我出去買個吃的。
大概是怕他看不見,郝萌還特意用筆筒壓了一個角。
這……
确定這張字條不是此刻憑空蹦出來的麽?
千萬不能叫人知道這事,尤其是鐘辰,否則以後在局裏他就沒法混下去了。
謝煜舔了舔唇,略顯尴尬的解釋:“呃……剛有點忙,沒顧上看。”
“沒事,那個……”郝萌沖他揚了揚手裏拎着的東西,“你這兒有大點的碗嗎?裝湯用的那種。”
“噢,有!”謝煜忙起身,走到櫃子邊彎腰翻出兩個碗,又抽了幾張濕巾紙揩了揩,接過郝萌手裏的袋子擱進碗裏,打開袋子的瞬間一股香味勾起了他幾天的饞蟲,“大晚上的,你上哪兒買的羊肉湯?”
“就跟前,不遠,天冷喝點熱乎的對身體好。”
騙誰呢,他在局裏上了将近一個月的班,又怎麽會不知道跟前都有些什麽吃的。這碗湯,來回怎麽也得跑兩公裏多。
這小書呆子,怎麽就膽子這麽正不怕走夜路呢。
看着辦公桌上這一堆大包小包的,謝煜哭笑不得的開口:“怎麽買這麽多,你會不會太高估我的飯量了?”
“這些又不是要叫你一天吃完。你快吃啊,一會兒涼了,旁邊那個白色小塑料袋裏是老板送的餅,說是泡着湯吃能香掉舌頭,你快嘗嘗。”
謝煜邀請她:“你也坐下來一起吃一點吧。”
郝萌脫下大衣往衣架上一挂,撸起袖子邊整理桌上的東西邊催促他:“你快吃你的,我下班前才啃了同事送的一個面包,這會兒一點兒都不餓。我先把這些給你放好,看着亂的。”
謝煜拗不過她,只好坐下來乖乖喝湯,邊喝邊聽她輕聲細語的提醒。
“這包是一些耐放的牛肉幹、火腿腸、罐頭、餅幹什麽的,我給你擱門邊的這個櫃子底下了,吃的時間記得再看一眼保質期,要是擱過期就別吃了,拿去給附近的流浪狗、流浪貓……”
“這包是一些自熱小火鍋、自熱米飯、酸辣粉之類的速食,比方便面總是營養一點的,噢還有油茶,你可以配着麻花當早餐吃,我給你擱辦公桌旁的這個櫃子下面吧,你記着啊……”
“這些是瓜子、花生、扁桃仁之類的堅果,還有些水果幹、蔬菜幹,過嘴瘾的,我擱這個櫃子口了。吃的時候記得給你同事也分一些……”
一聲又一聲,這些念叨,真的是久違了。
察覺到盯着自己的那道視線越來越熾熱,郝萌轉身,看着望着自己眼睛眨也不眨的謝煜,忍不住笑了,“你幹嘛這樣看着我?”
謝煜索性擱下湯匙,朝後往椅子上一靠,目光更坦誠、更熾熱,痞笑着耍起了無賴:“看看不行啊?怎麽,犯法?”
郝萌迎着他的目光,微笑着點了點頭,“對啊,犯法。”
謝煜嘴角上揚的弧度更甚,“我就犯了怎麽着吧,敢問這位女俠,您準備怎麽發落我?悉聽尊便。”
論無賴郝萌又怎麽會是謝煜的對手。
“別鬧了,趕緊吃吧,一會兒涼的狗都不吃了。”
謝煜瞪了她一眼,“瞧你說這話,這麽好的東西涼了也不能給狗吃啊,狗可不配。”
說話間,郝萌的視線落在了謝煜的手上。
“你手怎麽了?”
謝煜低頭看了眼自個兒手背上有些微微發紅的關節,滿不在乎道:“沒事,剛不小心磕了一下。”
他說的含糊,郝萌卻也大概能猜到他是怎麽傷的。
沉默了一會兒,郝萌開口:“暴力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謝煜低頭,喝着湯乖乖受教:“知道。”
話音剛落,就聽見郝萌又補了一句:“……但可以解氣。”
驚的謝煜一口湯當即就噴了出來。
“咳……咳……咳咳……”
郝萌走到他身邊,一邊拍着他的背幫他順氣,一邊笑道:“你這反應會不會太誇張了點?沒事吧?”
謝煜邊咳邊連連擺手,在郝萌擔心的目光中又重重的咳了幾聲,這才漸漸緩過來。
他伸手抽了幾張紙,揩了揩眼角咳出來的淚,擡頭打量着郝萌,發自肺腑的感慨:“你好像有些變了。”
郝萌笑笑:“四年了,也該變了。”
提到“四年”這個時限,兩人不約而同的又都沉默了起來。
“那個……”郝萌打破沉默,“我手機被人砸了,可以借你手機登下微信麽?我得給家裏人報個平安,工作上有個事也得……”
不等她說完,謝煜的手機已經遞了過來。
郝萌接過手機,逗他:“嚯,這麽坦誠?手機裏就沒什麽我不能看的?”
“你來一下。”謝煜眉眼彎彎的瞧着她,沖她勾了勾手指頭,示意郝萌俯耳過去。
郝萌好奇的偏頭湊過去。
“放心吧,不能看的都在電腦裏存着呢。”他壓低的聲音沙啞動聽極具魅惑,呼出的熱氣呵在耳畔又燙又癢又撩人。
郝萌微紅着臉退開半步,不再理他的诨話,低下頭去登微信,摁亮手機屏幕的瞬間,她楞住了。
看着屏保上穿着婚紗和軍裝笑容燦爛、親昵無間的兩人,她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還留着呢。”
謝煜看着她反問:“這麽漂亮,幹嘛不留着。”
郝萌笑着附和:“也對,這麽好的風景,這麽好的天氣,這麽漂亮的衣裳,不留着可惜了。”
“你還說漏了一個。”謝煜看着她,目光灼灼、一字一句的補充:“這麽漂亮的你,不留着可惜了。”
郝萌笑了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鎖屏密碼是?”
“沒變。”
郝萌扭頭詫異的看了眼謝煜,對上對方笑意盈盈的眸子,她倉皇失措的收回視線,輕輕的呼了口氣,定了定神,微顫的指尖求證般的在屏幕上鄭重的摁下一個又一個數字。
410909。
四月十號,謝煜的生日。
九月九號,她的生日。
像所有熱戀中的情侶那樣,當年的他們也做了很多別人不屑、自個兒做起來卻歡喜的不得了的小事。比如暗戳戳的穿同色系的情侶裝,比如換一對卡通的情侶頭像,再比如把他們倆生日揉和成的這串數字變成所有銀行卡、手機鎖屏以及登錄各種APP的密碼。
她以為分開這麽久謝煜把這些早都換了。
可是他沒有。
從屏保到鎖屏密碼,他都沒換。
點開微信,郝萌低頭安靜的處理起手頭未完的事來。
表面上裝的雲淡風輕,可只有輕顫的指尖和摁了幾遍都不停出錯的輸入法知道,她此刻是多麽極力的在克制內心澎湃洶湧的情緒,以及愈來愈失控的某種情愫。
兩人再次踏出謝煜辦公室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
整棟樓除了徹夜長明的值班室和幾個還在挑燈夜戰的科室還亮着燈外,一片昏暗。
樓道裏的聲控燈不太靈敏,郝萌拍痛了手才将它拍亮,沒走兩步燈就又滅了。突如其來的黑暗讓踏出去的這一步變的格外驚險,郝萌下意識的扶住了欄杆,才沒被身體的慣性拽倒。聽到身旁的人腳下也跟着一個踉跄,大腦尚未發出任何指令,她已伸手攙住了對方的胳膊。
謝煜用力的咳了一聲,聲控燈驟亮,他低頭看了眼攙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扭頭迎上對方關切的眼神,他笑的既悲涼又無奈,“你不用這麽小心,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明明該成為保護者的人是他才對,明明該被捧在手心裏悉心保護的對象是她才對,怎麽倒反過來了。
郝萌撤回手,淺笑着說了聲“抱歉”。
之後,兩人就這麽保持着一段距離一前一後的走着,沉默着一直到上了車,一直到車開出去有一會兒了,郝萌才又開口:“你什麽時候回的Y市?”
謝煜扭頭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還是據實以答:“差不多一個月前吧。”說完又趕緊解釋:“我也沒想到局裏這段時間會這麽忙,鐘辰這小子,報到當天就把我扣下進了專案組,沒日沒夜的一直忙到現在。”
他的弦外之音郝萌又怎會聽不懂,她笑道:“這段時間市局确實挺忙的,我都聽穆語跟我投訴好幾次了。”
提到穆語,謝煜的話匣子瞬間被打開,“穆語她怎麽樣?還好嗎?我聽鐘辰說她懷孕了,男孩女孩?”
“她才懷了四周,現在還看不來男女呢。穆語說反正她是無所謂,男女都成,倒是鐘辰天天一下班就眼巴巴的摸着她的肚子碎碎念的自我洗腦,聽信各種偏方又是在家搗鼓這個又是搗鼓那個的,為了要一個女兒下了好大的勢。”
“哈哈哈,唉,不容易啊。”謝煜不由感慨:“穆語這丫頭喜歡了鐘辰這麽些年,總算是有個好結果了。想當初咱倆在一起的時候,他倆八字還沒一撇呢,現在居然都有孩子了,真是彎道超車。”
郝萌抿着嘴笑出了聲。
謝煜看着她也笑了,“你這表情什麽意思?是在笑我嗎?”
郝萌笑笑:“大概也只有你,才會覺得他們兩個當初八字沒一撇了。”
謝煜也跟着笑了:“唉,沒辦法,當年太單純。不過這也不能全怪我啊,誰知道他們居然能瞞的滴水不漏。”
郝萌有些無語,“……他們好像沒有瞞你吧。”
是你自己看不出來,怪誰。
“不管怎麽說,總算結果是好的。”郝萌偏頭看了謝煜一眼,笑道:“其實想想,人生不過短短三萬來天,相遇相識相知就已經耗掉了大半,留給人們相愛的時間本就所剩無幾,再不抓點緊,可不是要白白浪費許多時間了麽。”
意有所指的話就只點到這裏,再沒說下去。
然後,就沒了下文。
接到鐘辰電話的時候,謝煜還在郝萌家樓下,電話接通的瞬間,他一個“喂”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對方劈頭蓋臉的一頓問候就如雷霆般降下。謝煜稍稍拿開手機,揉了揉被吼的生疼的耳朵,心情頗好的跟對方打招呼:“我說,都是要當媽媽的人了,咱能不能稍微注意點胎教,一口一個髒字,你也不怕生個母夜叉出來。”
“謝二哈!”聽着他這吊兒郎當的語氣穆語就氣不打一處來,“跟你說正經事呢,你能不能有個正形?!”
“能,您稍等,我變個形。好嘞,您現在指教吧,小的洗耳恭聽。”
“你腦子裏到底是進了幾噸水銀還是被人灌了幾斤鉛,有那耐心天天站人家家樓下裝深情怎麽就沒勇氣見人家一面,老娘都給你把紅線拉到跟前了你還一腳蹬開,玩欲擒故縱也給我有個限度好不好?真把人縱跑了怎麽辦?憑你那跛了一只腳的腿追嗎?!……”
“小語!”電話那頭及時傳來了鐘辰的喝止聲,窸窣片刻後,鐘辰拿起了電話:“喂,謝二,是我。我替小語跟你道個歉,別往心裏去,她也是太替你們着急才口不擇言的,沒那個意思。”
“放心吧,沒往心裏去。”謝煜笑笑,滿不在乎道:“她那咋咋呼呼的急脾氣我又不是第一天才認識。”
“那就好。我聽說你拒絕了人姑娘的暗示,怎麽回事,心有所屬,不喜歡人家了?”
“當然不是。”
“那為什麽?”
謝煜低頭,沉默了半晌,苦笑道:“還能因為什麽。”
提到這兒,鐘辰也跟着沉默了一會兒,半晌,他又開口:“你有沒有想過,郝萌她未必會在意這些。”
“我知道她不在意。”謝煜極輕的嘆了口氣,“可我在意。我知道我挺分裂的,我喜歡她,可又不敢喜歡她。我不想她的未來屬于別人,卻也不想讓她的未來折在我手裏。鐘辰,你是知道我身體情況的,不能劇烈運動,不能跑、不能跳,不能抓捕罪犯,不說別的,就連下個陡點的臺階我都要她來扶。我想給她最好的,因為她真的值得,可是鐘辰……我已經不是那個最好的了……”
“感情的事哪有什麽最好的,不過是合适不合适,喜歡不喜歡,願意不願意罷了。算了,你們的事你們自己瞧着辦吧,說再多我們畢竟都是局外人。但謝二,有句話我還是得提醒下你。”頓了頓,鐘辰才又鄭重道:“最好的未必是最想要的。這是我繞了這麽些年彎路才悟得的道理,希望你別跟當初的我一樣瞎兜圈子。好了,言盡于此,剩下的你自個兒看着辦吧。我挂了,你也早點休息。”
“嗯,好。”
“……姓鐘的,你怎麽能讓他自個兒看着辦呢?挂什麽挂,手機給我,我還有沒交代完的話呢!……”
不等穆語說完,鐘辰已經果斷的撂了電話。
聽着電話那頭熱鬧的尾音,謝煜忍不住又樂了幾聲。
臨走前,他又擡頭望了眼五樓那扇還亮着燈的窗。
最好的未必是最想要的嗎?
那你,最想要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