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薛衍成下意識回頭看向聲音的來處,好像內心有一個奇怪的聲音在對他說,最後看一眼,以後再也看不到了。
而就這一瞬間的動作之間,變故陡生。
仙株花心忽然直直地飄出一縷煙,那煙氣化作上實下虛的人影,純白的人影揣着手,一副端莊矜貴的樣子,人影越來越清晰,仿佛從畫裏走進現實。
那個人從蓮花上踏步而來,優雅擡腳,然後優雅地給了薛衍成一腳。
“汝何人也?敢來打攪我。”說話間,那人高昂着頭顱,仿佛一只誰也看不過眼的天鵝。
薛衍成不設防備,被踹了一腳滾下神壇,瞬間被楚北岌一腳踩住後背。
他一個橫腿起身躲開對方的桎梏,衆人見狀皆參與進戰局,雖則薛衍成如今修為登頂,終究雙拳難敵四手,他被所有人合力按下,也失去了再繼續抵抗的精力。
那人依舊端着手,并不關心眼前的混亂,他只問道,“各位可曾見到宴見月?他是吾妻,我尋他已久。”
衆人還未從兩重刺激中抽出神來,眼見着又是新一重暴擊。
他們弱弱議論道,“宴見月宴老掌門嗎?他不是早死了嗎?”
“你說什麽?”
青年男子周身氣場驟變,飓風裹挾沙石向衆人砸來,心口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
這是至高修者的威壓。
“怎麽死的?如實說來。”那人沉沉開口。
劍心正中燕無渡的腦門,他被紮的歪了頭。要是讓底下那群人開口說是自己殺的,那他豈不是要血濺當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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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衆人與他鋪天蓋地的威壓對抗,痛苦跪地,咬緊牙關,哪有開口的機會。
楚北岌是唯一幸免之人,他開口對着那人說道,“不必聽這人胡說,宴見月怎麽可能會死,我知道他在哪。”
那人陰沉的臉上瞬間散去,猶如霧散日出,他的眼睛都亮了幾分,也沒了方才的矜持,笑得露出八顆潔白的貝齒,他滿眼期待的看着楚北岌,“我信你的話,快帶我去找阿月。”
燕無渡不解地看向楚北岌,然而片刻之後便懂了對方的意思。
他是仙株只靈,天地靈力都可為他所用,永遠沒有上限,在場所有人的修為都是源自于他,他若得知自己殺了宴見月的傳聞,暴怒之下會做什麽也說不一定。
為今之計只能穩住他,先把他帶離人多口雜之地。
“是,我們是他的徒弟,我們知道宴見月在哪,要我帶你去嗎?”
青年閉眼沉思,好像在腦海裏檢索什麽東西,片刻之後,他滿心信任道:“我也信你,快帶我去吧”
三人兩前一後在衆人的注視中離去,他們終于從威壓中抽身,得以喘息,張嘴要議論些什麽,卻發現嘴上閃過一道金光,是為期一個時辰的禁言符。
三人走出不遠,燕無渡想起什麽似的,中途折返回來,朝着薛衍成捏了一個咒,随後拎起他的頸皮,扔到趙立序懷裏。
為了治四毒,燕無渡開發過五花八門的損招,例如把青詭變成一只蛆,将其丢進茅廁坑裏任他掙紮。
薛衍成吓得連忙看向自己的手,還好,不是蛆也不是什麽奇怪的東西,眼前只是一只小貓爪子。
等等?貓?
燕無渡戳着他的腦門,惡狠狠道,“我回來就扒了你的皮,等着吧!”
轉而對趙立序溫聲道,“好師侄,幫我養幾天這小畜生,我馬上就回。”
趙立序神色複雜看着手裏和他大眼瞪小眼的貍花貓。
他他沒辦法告訴這位對自己充滿信任的師叔,其實他可能是所有人中最想殺了薛衍成的人。
事出緊急,燕無渡即刻跟上二人的步伐。
燕無渡壓低聲音悄聲問楚北岌,“這位你認識?他跟宴見月真是他所說的那種關系?”
一擡眼,正好四目相對,燕無渡忽然想起他不久前說的話,忽然蹭的一下耳根燒起來了,尴尬的挪開目光,向另一邊小退半步。
但罪魁禍首并不覺得有什麽,好像什麽也沒發生一般,他回答,“很久之前我不小心探測過宴見月的回憶,他曾經為了煥活仙株殺了一個人,這個人叫謝景儀,就是你眼前這一位了。”
“那他為何管宴見月叫妻?他們之間不應該是殺身之仇嗎?”
“謝景衣曾為一國儲君,還是凡人之身的宴見月要殺他難于登天,于是只能虛以委蛇與他發展感情,直到後來新婚時取出他的玲珑心,生出了仙株,可能他還沒有完全死去,一縷殘魂未散,記憶殘缺,失去了被殺的記憶吧。”
燕無渡有些同情地向後瞟了他一眼,頓感同情,“這麽慘?一對怨侶啊。”
“倒也不完全,宴見月在殺他之前有過後悔,反抗過施令的宴父,然後被下了清心咒,但清心咒并不是無解,只要将身上有咒文的肉刮掉便可,他頂多只是沒有勇氣做到這麽極端徹底來反抗宴父。”
“刮肉多痛啊!”燕無渡搖搖頭。
“也還好,堪堪能忍受。”
望着燕無渡奇怪看過來的眼神,他這才發覺說的有些漏嘴了,于是随便找了個話題扯開。
楚北岌正經道,“現在的重點應該是上哪去找死了的宴見月,又怎麽穩住他。”
燕無渡想了一圈,根本沒有任何辦法,于是問他,“你跟他打起來有幾分勝算?”
“打不過。”楚北岌十分果斷道。
燕無渡還要再說些什麽,只見楚北岌偏頭看向謝景衣,他也跟着看過去。
謝景衣折下一條枯枝,“還記得我和阿月初見便是在白梅樹下。”
二人看向他手裏光禿禿的樹枝,幾乎同時脫口而出,“這是怎麽看出是白梅樹的?”
謝景衣扔了樹枝,“看不出來,我說說罷了。”
二人:……
在前往他從前的國度南啓國時,謝景衣一路叽叽喳喳地回憶與宴見月的點點滴滴。
“還記得再見到阿月已經是數月之後,我當時便覺得這都是命中注定……”“這大紅喜字我也曾見過,東宮之中張燈結彩……”
謝景衣興致勃勃說個沒完,看到什麽東西都拉着二人提一嘴“當年”。
燕無渡從一開始的提心吊膽變得逐漸不耐煩,“知道了知道了,玩兒去吧。”
轉而對着楚北岌道,“說來也是奇怪他好像什麽都記得,唯獨忘記了宴見月殺他一事。”
楚北岌不動聲色回他,“本來就是一縷殘魂被迫封印在仙株裏面了,興許是薛衍成不慎把他放出來,記憶殘缺也很正常,不過在他看看故地舊物時,記憶會逐漸回籠,用不了多久就會想起宴見月殺他的事實。”
但很明顯,現在讓他想起這種事還太殘忍了些。
謝景衣依舊神色飛揚,不似千年的老怪物,倒還像是二十出頭恣意無憂的少年人。
“殘魂因執念而存,應當也因執念而散。”
“執念?是什麽?”
楚北岌回想曾看過的宴見月的記憶中,裏面并未明說,“我才想,應該他至死也想不通宴見月為何要殺他吧。”
“我們要告訴他,他的執念散了,是不是一起就好辦了。”
“暴怒殺生洩憤也有可能,不确定性太大了,況且他作為仙株之靈,手誤毀天滅地之力,我們更需要小心謹慎行事。”
“話雖然是這麽說,但……”
燕無渡回頭看去,謝景衣又發現了新的可以緬懷的東西,他站在一棟酒樓跟前,這裏地處偏遠,靠近南啓荒城,除了三人,四下無一人路過,顯得寂寥破敗。
“還記得當年這一塊靠近南啓都城,熱鬧非凡,我和阿月的第三次邂逅便是在此……”
“打住打住!”燕無渡受不了站出來,“說了真麽多話想必口渴了吧,我去給你叫壺水。”
謝景衣看着他趕緊離開的背影不覺得有什麽,轉頭對楚北岌接着念經,“說起酒樓啊,我……”
楚北岌平靜擡手,“稍等,我去幫他拿。”
兩人争先恐後地沖進酒樓。
“你确定?他能殺生?我怎麽感覺他腦子缺根筋呢?”
楚北岌聳聳肩,表示不知道。
二人喊了一圈,酒樓裏一個人也沒有,但看這幹淨整潔不染一絲灰塵的樣子,倒不像是無人的樣子。
忽然之間靈光一閃,二人一起想到了什麽不好的東西。
齊齊往外趕,果不其然,謝景衣拉着剛去河邊打完水回來的酒家侃侃而談,絲毫不見外的說着他那無人關心的恩愛往事。
酒家脫口而出,“宴見月?你說宴見月?他不是早就被他那二徒弟殺死了嗎?你這都不知道還在這吹!”
“慢着!”燕無渡張手欲阻止他說下去,但終究晚了一步。
酒家看對峙的三人,甩開謝景衣的手,莫名其妙走近酒樓。
“阿月的二弟子,是你,對嗎?”
燕無渡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并未答話,但沉默說明一切。
眼看着事情朝着最糟糕的地方發展,楚北岌二話不說,拔劍作備戰姿态。
“如果我說事實不是傳聞中的那樣,我沒有弑師,你信嗎?”燕無渡自己也不抱期望地解釋。
謝景衣眼裏堆積着數不清落寞與失意,他坐在一塊石頭上,擡眼有些可憐地看着二人,“我是相信你的,我知道你不會騙我,阿月真的不在了嗎。”
這下變成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從一開始,謝景衣毫無條件的對二人抱以完完全全的信任,但此之前他們并沒有沒出過,正常來說,怎麽樣也應該偏向于人數更多的說法吧。
“是,你為何這麽信任我們,不怕我們騙你?”
謝景衣失魂落魄地搖搖頭,“我南啓國民衆結下婚盟會立一道誓,類似于一種同心訣,彼此能感應到對方的喜怒哀樂,我能感覺到阿月對他大弟子的喜愛和情誼。”
燕無渡看謝景衣看過來,指了指自己,“我?沒搞錯吧,這位才是大弟子,宴見月分明畢竟偏愛他。”
謝景衣搖頭,“不,是你,大弟子是你,他最喜歡的弟子也是你,我能感覺到,我想能被阿月這麽喜歡的人,必然不會騙我,但這感知我從很久之前就斷了,還以為是他生氣了,不願搭理我,原來是不在了,我早該想到的。”
燕無渡還在想該怎麽安慰他,楚北岌便率先一步開口,“正反你遲早有一刻會想起來,我不妨與你坦言……”
燕無渡連忙阻止,“你現在就要說嗎?”
“拖再長有什麽意義?”
“我只是擔心他再受一次打擊會受不了。”
争執之際,謝景衣淡笑開口問,“你是說阿月殺我那件事嗎?”
燕無渡頓感意外,“你想起來……不,你一直都記得。”
“我沒有說我忘記了,我知道我現在只是一縷執念未消的殘魂,也從來都記得是他殺了我。”
看着二人的眼神,謝景衣知道自己此刻的淡定不符合常理,他輕笑解釋,“我從來都知道他的使命與夙願,也知道他接近我領有目的,我願意實現他的夙願,無論是什麽。”
“其實幾百年在仙株裏孤寂的時光裏,我能能感受到他的寂寥與疲憊,我有時候想勸他不要活得像一只死木,但我開不了口,所幸你們來了,給他帶來了一點生機和歡樂,我心裏是感謝你們的。”
“若說久久不散的執念,可能只是有些不甘和遺憾,我到死也沒從他嘴裏聽到一絲真心。”
楚北岌一直低着頭,“我雖然恨他,掘了他的墓,燒了他的碑,但此刻不妨告訴你,他再殺你之前已然動搖,反抗親長,道心破碎,後來給予你當胸一劍,并說從不曾動心是因為中了清心咒,凡中此咒,愛人反目。”
謝景衣擡眼看向楚北岌的眼中流光潋滟,不知該哭該笑,一來憐他愛人受此磨難,但他缺不在身邊,二來高興對方确實動過真心,自己不算一廂情願。
張口無言許久,終道了聲,“……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我想如果阿月還有在,一定很想借我之口跟你們道聲抱歉。”
說着,謝景衣起身作勢要跪。
燕無渡吓得失色,連忙去扶,“師娘要不得……”
“可以這麽叫嗎?”楚北岌問。
“大概……”
二人還在糾結,謝景衣先笑開了,“放心,我不是代他非要求你的原諒,只是代故人說一聲心裏話,我知道他這個人,最是別扭,肯定到死之前也沒跟你說上一句。”
燕無渡垂着頭,回想起這位救他于水火,又親手把他推下萬丈深淵的師尊,從頭到尾他的出現也只是為了目的二字。
但過程中的點點滴滴相處卻都是真的。
“他救我一次,也殺了我一次,算是兩兩抵消,我心底還是認這個師尊,我也明白他的不得已,但我沒辦法原諒他,這樣一來,我後半輩子的颠沛豈不是看上去是個笑話。”
謝景衣笑笑,“是這個道理,他也該為他做的一切付出代價,我也該入我的輪回,尋我的新生了。”
謝景衣本就虛無的身影化作一縷白煙,如同飄來那樣走了。
燕無渡有些悵然若失,“楚北岌,你有沒有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楚北岌面不改色擡手,食指停駐一只黑羽飛鳥,個頭玲珑小巧,他摘下它腳上黑金漆筒,拿出紙條展開一看,随機碾碎化作齑粉飛散空中。
“剛剛沒有,現在有了。”
燕無渡還沒來得及看上一眼,就被對方銷毀了,連忙問,“寫的什麽?誰傳來的?”
“趙立序傳的,現在仙盟被薛有疾全面把控,四處對我們張貼通緝告示,整個水鏡天要合力讨伐我們。”
燕無渡卻也并不意外,他倒是看的開,“一群草包不足為懼,待我苦修幾日,飛上上輩子那般境界,整個修真界能那我們如何,要我說,不妨我們歸隐山林避世不出。”
“歸隐避世,這不應該是你上輩子所求之事嗎?若你當年能走得決絕一些,也沒有後來那堆事了,陰差陽錯,差之毫厘。”
燕無渡驚奇,笑話他道:“你怎麽了?忽然之間傷春悲秋,莫非被萬人敬仰的感覺太享受,現在忽然跌下神壇,淪為跟我一樣的亡命之徒,心裏有落差了?”
楚北岌牽起嘴角,“沒有,我覺得你的提議甚是不錯,歸隐……不錯。”
他的眉眼中帶着散不開的哀意,好似臨行前的道別一般。
燕無渡心底響起一陣不安的鼓鳴,他望進對方魂不守舍又強裝鎮定的眼裏,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不對。
孽城王家奪取命格的輿論擴散,他明知道薛衍成在背後謀劃,卻不做反應,亦不辯解。
月神山禁地之中的血祭陣行,逆轉陰陽,以命換命。
乾元主殿重傷容祈,明明能做到算無遺策,為何非要漏洞百出。
他的目的是什麽?
兩兩相望,楚北岌企圖岔開話題,勾起嘴角笑了一瞬,還未開口,便被打斷。
“楚北岌,你還有什麽瞞着我的,我的重生是否真的如天道所說,只是因為薛衍成?”
“怎麽會,別多想。”
“你信不信,最後的結果不一定會如你所願。”
楚北岌笑笑,依舊重複,“別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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