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九重地獄。
時值燕無渡離開的第十天。
薛衍成憋着氣在屋子裏走來走去,他看了看緊閉的房門,朝門外四毒問道,“藏好了嗎?我可以出來了嗎”
外面幾人互相推脫,最後是青詭被逼着喊了一聲,“還沒還沒,等一下!”
薛衍成負氣将筆摔打在地上,而桌案上寫着無數個亂七八糟數字的紙也被成一團。
說起來,燕無渡從沒有去過那麽久,起初只是有些風言風語流傳進了他的耳朵,被四毒嚴肅斥責後,将他推進房間,不要聽外面人的話,好好在屋裏呆着玩捉迷藏。
薛衍成心裏隐隐升起幾分不安。
但一想起他爹的修為堪稱天下第一,放眼整個修真界,少有人能與他匹敵,就連楚北岌也不行,他這才有幾分放下心來。
忽然之間門被大開,白光鋪灑進來,薛衍成擡手遮了遮眼,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兩人上前背手按住,臉緊貼在地面上,動不了分毫。
竭力睜開眼,只見四人齊齊站在門口,面色漠然上下掃視着他,大有逼宮的氣勢。
薛衍成有些莫名恐慌,只好像以前一樣靠怒吼助長氣勢,“幹什麽你們?不想活了嗎,當心我爹回來把你們一個個全部踹進陰鼈裏!”
衆人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只在他身上搜索着什麽,可尋遍了也找不到想要的東西。
鬼修報道向四人報告:“沒有搜到內丹。”
四人對視不解,看他修為無甚長進,身上又沒有燕無渡留下的內丹,那東西究竟去哪了。
骨生花聞言輕笑,蹲下身來誘哄,“小薛,你不知道,你爹已經死了,萬道天雷降下,屍骨無存,而楚北岌踩着他的屍首一步登天,睜開眼看看吧,沒有人能庇佑你了,已經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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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衍成眼裏如冰面破碎,裂開無數道縫隙,裏面冒着白茫茫懵然的迷霧,大腦仿佛被一聲空雷炸響,巨大的聲音環繞不去,以至于眼前一片光暈漆黑,他幾乎看不清東西。
他抽出殘存的理智反駁,“你騙人!胡說!我爹天下第一,怎麽可能死!他不會死的!”
骨生花壓抑許久的惡意幾乎竄上眉頭,但仍按耐着循循善誘,“你不願意相信又有什麽辦法呢?事實已經這樣了,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救宮主了,你要不要試試?”
望着對方殷切的眼神,薛衍成第一反應是縮了縮腦袋,這個人不可信,絕對。
“把金丹藏在哪裏了?拿出來吧,燕無渡灰飛煙滅,留下的只有這一枚殘存的碎片可以複原他完整的真身,只有這一個辦法了,你也不想他真的不明不白死了吧。”
薛衍成眼神飄忽不定地看着她,仿佛在忖度她話裏的可信度。
“跟他廢什麽話,直接上手把他打服了不就行了!”
薛衍成還要掙紮起身,被一腳踢臉頰上。
他受力偏過頭,是軟肉和牙齒猛然地碰撞,灼熱的痛沖擊得大腦一片空白,他一時間愣住失去了反應,麻木地感受到嘴裏有硬物松動,混合着滾燙的液體。
薛衍成看着眼前地面一灘殷紅的血液裏躺着幾顆潔白色的牙。
他這才緩過神來,憎惡仇恨地看着幾人,“我爹回來不會放過你們的!”
換來的是一頓拳打腳踢,“金丹到底在哪??”
燕無渡堪堪抱住頭,被打得斷斷續續道,“在一個……你們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
幾人收着力,怕打死了這唯一的憑仗,然而踹都踹累了,薛衍成依然不肯松口。
“不知死活的東西……”
“這可怎麽辦,薛家馬上就要來要東西了,交不出來我們恐怕是老巢不保了。”
衆人看了一眼如籠中困獸般雙眼猩紅瞪過來的薛衍成,他們明白,指望他主動拿出金丹比登天還難。
可九重地獄的禁制早在燕無渡死的時候出現很多裂紋,只要仙家合力,未必不能打破,而如今他們被燕無渡長達百年的打壓下,吸取不到惡念怨氣,功力大打折扣,若這時遇上仙魔兩道對戰,必然處于下風。
原本還在慶幸仙門沒有人知道禁止松動的秘密,可終究紙包不住火,被薛诏知道了,興許是同一血脈所處,他能感受到燕無渡的金丹還在九重地獄,特意前來做出一個交易。
他幫幾人保守禁制松動的秘密,并強烈反對仙家清除燕無渡餘孽的舉措,保護九重地獄的寧靜,但唯一的要求就是燕無渡殘存于世的內丹。
“實在不行的話,将薛衍成交出去給薛家,也算是交差了。”
青詭跳出來當老好人,“這不太好吧,怎麽說小薛也是我們幾個看着長大的,多少也有點感情。”
薛衍成眼裏剛燃起絕處逢生的光亮,下一刻就被一把抓住手腕。
只見對方眯着眼勾起一個垂涎的笑,“你說是嗎?只有我能救你。”
薛衍成立刻明白他腦子裏想的是什麽,死死咬着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不放。
青詭吃痛的用盡全力朝他連踹好幾腳,“不知好歹的小畜生。”
薛衍成即便虛弱的如同一灘爛泥癱在地上,但牙關咬的死死的,仿佛下定決心了就算死也要咬下他一塊肉。
眼看着青詭下手越來越狠,其他人心下不妙,不得不前去阻止。
九尾上來朝他後腦給了一巴掌,“你這蠢貨收着點吧,把他玩死了我們就全完了!”
盡管他也很想嘗嘗這非人非鬼之物的肉到底是何味道。
骨生花的目光游移在他的脊骨上,打量着若是将他鑄成一把劍,必定是把神兵,但考慮到後果,道:“再逼問下去恐怕只剩一個死了,只能把他直接交給薛家。”
薛衍成茫然擡頭,鮮紅的血液流進眼眶,朦朦胧胧的紅霧中面前看清幾人居高臨下的臉。
那不是看一個活物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件有趣的玩意兒,意欲将他拆吃入腹,但要顧及着薛家,只能一遍遍用垂涎的眼神帶在身上掃視。
但在這之前,因為燕無渡的存在,幾人面對自己無不卑躬屈膝,一臉饞媚的樣子。
陡然之間的轉變,只讓他覺得陌生而荒誕。
“薛家的人來了。”貪面走進來說道。
青詭吃痛地捂着被咬的鮮血淋漓的手腕,邊吹着氣,邊兔死狐悲地嘆息:“養了這麽些年的感情,還真有點舍不得呢。”
“你那是感情的事嗎?明明是嘴邊的鴨子吃不着,可惜呢吧。”
衆人齊齊笑開,陰陰桀桀的笑聲在房子裏回聲不止。
幾個鬼修作勢要上來拖他,薛衍成拼命掙紮,他曾聽燕無渡說過的,外界雖聲稱正道,但多數都是衣冠禽獸,是披着羊皮的狼,打着正道的名義,做盡喪盡天良的事。
他們的壞是暗搓搓的,憋在心裏的壞,相比起來,還不如九重地獄這光明正大的惡。
當時,薛衍成聽了如臨大敵,害怕的抱着他爹的腿,“爹爹,那群正道的僞君子打進來怎麽辦?”
燕無渡原本也只是講個鬼故事吓唬吓唬他罷了,見他果真被吓到,大笑地拍拍他的肩,“你爹我是誰?天下第一,就算打進來死的也是他們,放心,有我在還有什麽好怕的。”
而現在,一切都變了。
見他仍負隅頑抗,青詭興奮地站到他身邊,但保持一定距離,生怕被再咬一口,“看吧看吧,還不願意走了,這是舍不得我啦?”
眼看着薛衍成又要張嘴咬過來,他趕緊後撤一步,“看看,真兇啊。”
“別生事了,動作趕緊的,對了,把嘴塞上,別讓他自盡了。”
青詭仍在喟嘆,“要是能把他留下,我們幾個有的玩了。”
他的眼神好像是看着籠中苦苦掙紮的蛐蛐,悲憫也只是對着一個物件的居高臨下,高高挂起的悲憫。
薛衍成張嘴欲罵,被青詭捏碎了下颌,一根手指輕輕立于他微張的唇間。
“噓,不會還要說什麽燕無渡回來收拾我這種話吧,你也太天真了,燕無渡從來就沒把你當做一個人,不過是閑來的消遣,有趣的游戲罷了,你應該還不知道吧,從前他要殺了你,還是我們幾個把他勸住,救下了你。”
薛衍的眼淚洶湧而出,脫臼的下颌讓他說不出一句話,只能不住地搖頭否認。
“他眼裏沒有我們,也沒有你,只有楚北岌,要選擇起來,你是第一個被放棄的。”
說完衆人“啧啧”兩聲可憐他,卻帶着幸災樂禍的竊喜。
薛衍成停止了掙紮,深思恍惚地放空,魚肉一般任由宰割。
他聽着四毒向薛家的人敘述清楚情況,他被接過手,打量一陣。
“沒問題吧?你知道家主要的是什麽,別讓我們知道你偷偷藏了什麽東西。”
“必然不敢必然不敢。”
“行了,我帶着他去回禀,就此別過。”
“仙師慢走。”
幾人處理完這棘手的東西,終于可以松了口氣,薛衍成的神智回籠,他是被凍醒的,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漆黑的牢籠。
黑色的土地被凍裂了,踩在上面還有冰碴破裂的咯咯聲,一股濃烈的血腥混雜着土腥味,還有一股陳舊嗆鼻的灰塵味一齊湧入鼻腔。
牆壁上挂着有序的挂着各色金屬器具,鋒利而冰冷,光看着已經能想象到它們刺進血肉裏是怎麽樣的痛苦。
薛衍成顫抖着手去摸,一道不遠不近的聲音傳來,“最好不要動它,在這裏求死不得,只會更痛苦。”
那人語調并不高,弱弱的語調帶着怯懦與試探,仿佛說出這一句話就是鼓足勇氣了。
薛衍成環顧一周,這才發覺黑暗裏還有一道更黑的身影,對方在對面的牢房打掃着支零破碎的殘肢,深深地低着頭,仿佛剛才那句話不是他說的。
兩人隔着兩道鐵門,薛衍成問道:“你是誰,我怎麽會在這裏。”
那人聞言愣了很久,磨磨蹭蹭地轉過身,依然不敢擡頭看他,半垂着頭,含胸縮肩,一副軟弱可欺的樣子,一字一句老實答到:“這裏是薛家幽獄,我叫薛有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