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回憶(11)
回憶(11)
楚北岌絲毫不手軟地打暈看門弟子。
燕無渡還沒搞清楚情況,看着倒地不醒的幾人,訝異道:“你幹嘛,忽然打人幹什麽?你不怕宴見月揍你。”
楚北岌沒有回答,悶着頭拉着他往山下沖,燕無渡踉踉跄跄在後邊跟着,一個勁地追問,“到底怎麽了?你到時說一聲啊,光拉着我向前沖算什麽啊!”
他回頭,雙目猩紅地看着他,“既然要跟我走就別問那麽多。”
燕無渡愣住,不知為何,楚北岌這種态度給他一種再不離開這裏,就将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的直覺。而這直覺,或許和宴見月有關。
二人持劍一路掃清障礙,将看守的弟子打傷在地,而後離開乾元宗,燕無渡被拉着趕路間,回頭看了一眼生活許多年的地方,忽然他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宴見月清瘦的身姿立于白梅層林之巅,垂眸看着二人,神色悲憫哀然,而那慈悲面目背後,是令他陌生的殺意。
燕無渡無端心中一驚,他只覺得他快不認識那個人了,那個救他于水火的師尊是不會用這種眼神看他的。
二人各自施展閉氣訣,躲進一處山洞裏,防止被乾元宗的人找上來。
外面天寒地凍,雪鋪天蓋地地下,擡眼往外一開,蒼茫茫的一片灰白。二人各自抖落身上的積雪。
洞裏生了一把火,燕無渡坐在火堆便,風呼嘯地卷着幾片零星雪花吹進來,焰火劇烈抖動,好像也在害怕,恍惚的火光照在他臉上。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坐着,看着楚北岌,“是宴見月要殺我,對嗎。”
經過他也不願意這麽直白的告訴他,但還是點點頭,“嗯。”
他想起乾元宗主殿,各大宗派仙長上門拜谒,說是拜見,其實是逼宮,言辭激烈,态度決絕,稱燕無渡離經叛道,幼時殺母,少時殺害薛家同門,如今更是瘋魔屠城,不可久留,勢必要将其徹底斬草除根。
宴見月夾在中間,很是為難,但他并沒有拒絕,只是說在忖度一下。
Advertisement
楚北岌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他哪裏是不忍心?分明在這群人中,他比誰都想讓燕無渡死。
眼前的火焰跳躍,幾乎碰上眉梢,楚北岌面無表情的盯着看,沉默良久,忽然開口道:“說好帶給我的東西呢?”
燕無渡恍然,趕緊在包裹裏翻找,那兩串糖葫蘆早已給了容祈和宴見月,唯獨把他給忘了。
剛拿出來,就被兩指按住定身穴,燕無渡瞬間僵在原地,手裏的東西也掉在地上,他聲線顫抖,“你幹什麽?”
楚北岌淡然地拿出匕首,那是當年鬼祭譚思歸林,燕無渡給他剜出眼髓晶的刀。
“他們敬我愛我,不就是因為我身負神骨嗎,橫豎不過是個載體,這個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你。”
燕無渡有種不好的預感,他瞳孔劇烈抖動,看着他手裏的匕首,“……不。”
“這是我唯一能想出來,救你的辦法了。”
燕無渡想後退,但控制不了身體,只能看着楚北岌掏出一顆止疼藥丸,塞進他的嘴裏,“閉上眼,忍一忍就過去了。”
背後第七根脊骨是神骨所在之地,只需要将燕無渡的脊骨剜出,與自己交換,世人只認神骨,擁有它就是神主再世,如果可以,楚北岌希望那個人不是自己。
燒紅的刀尖刺入肌膚,瞬間激發一縷白煙和陣陣焦糊的味道,燕無渡及時吃了一顆止疼藥依然克服不了撕扯靈魂的劇痛。
他咬破舌尖,一瞬間運用全身的法力将那道封印沖破,一道鐵鏽猩紅從嘴角流下,但他無暇顧及,迅速轉身一掌擊打在楚北岌的後腦上。
随後扶着暈倒脫力的他緩緩放在地下,他踩着那根掉在地上,占滿塵土的糖葫蘆上,走出洞口,輕飄飄留下一句,“用不着你來解救我,當你的救世主,成你的大道去吧。”
乾元宗一片騷亂,人群激憤地質問宴見月,“你就是這樣教導徒弟的?就因為你的婦人之仁,救了那個壞種,以後指不定要闖出多大的禍,你承擔的起嗎?”
宴見月滿臉歉意地給他賠罪,“是我管束不嚴,我定會派出全部人力,将那孽徒緝拿回來,任由各位處置。”
“你最好說到做到!”
宴見月下令,所有弟子停止一切手頭任務,全力将燕無渡活捉回來。
然而,話音剛落,人群的盡頭就出現一個嚣張的聲音,“師尊這是在找我嗎?不用緝拿,我自己來了。”
宴見月眼中浮現一瞬間的慌亂,随後立即正色,“好,既然來了,那就當着各位宗師的面,将你的罪過一一算清,殺母殺同門屠城這些罪過你可認嗎?”
“我不認,沒做過的我一項都不認。”
宴見月無奈,“桑歌的城牆上只留下過你一個活人的氣息,不是你屠的城,你的氣息為何又留在那裏呢?”
“分明是你讓我火燒桑歌的,而且城內沒有活人,只餘一堆枯木,何來屠城一說?”
“你說是枯木,如何證明?”
燕無渡一噎,他沒辦法證明,桑歌百年沒有一個活人敢靠近,一把火将傀儡燒成一堆灰燼之後,更無法證明什麽東西。
“欲加之罪罷了,想怎麽樣還不是你們說了算。”
衆人憤怒,“簡直冥頑不靈的小畜生,應該将他丢進九重地獄的禁制裏,讓他被境界活生生壓迫而死。
宴見月下令讓弟子将他綁起來,架到後山聽罰。
燕無渡掙脫開他們的手,逆着人群走向宴見月,“不用綁,我自己走。”
他取下腰間懸挂的玉鈴,那是正式拜師禮的時候,他從他手裏拿來的,“現在還你了,宴見月。我這條命是你救的,還給你也無妨。”
山崖底的寒風往上呼嘯不止,好似咆哮的巨獸,卷着一堆人的衣袍獵獵作響。
宴見月親眼看着他被衆人綁住手腳,推下傳聞中不走生魂的九重地獄。終于不忍地閉上眼,眼底劃過一道水光。
*
楚北岌再醒過來,身處一道紅線縱橫的木屋,屋子裏塵埃落滿,好像很多年沒有清理過,身下是縱寬數丈的符咒,扭曲殷紅,仿佛書寫着什麽刻骨蝕血的惡咒。
回頭一看,密密麻麻滿牆的靈位,青黑的碑體,森嚴肅穆。
楚北岌回過神,要跑出去找燕無渡,手腳都被紅線捆得死死的,越掙紮綁的越緊。
這時候,門吱呀被推開了,宴見月仿佛疲憊的無以複加,“別費力了,阿……燕無渡已經死了。”
楚北岌愣住,“你說什麽?”
宴見月殘忍地指了指楚北岌的胸口,“你沒發現嗎?你的心髒沒有跳動了。”
楚北岌後知後覺,醒來後,瞬間的光明過後,他的視線再次恢複晦暗,只有點線面的交錯,再沒有顏色。
“我若早知道你會喜歡上他,我決計不可能讓他跟你同去鬼祭譚,不過還好,現在一切還來得及回到正規。”
楚北岌這才重視氣手上的紅線,“你要幹什麽?”
宴見月依舊十分平穩淡然跟他說道,“這個是清心陣,結束後,你還是乾元宗的大弟子行,你只需要忘記燕無渡,回歸到你原本應該有的樣子。”
楚北岌第一次如此激動失态,瘋魔地要咬斷紅繩,直到手腕鮮血淋漓,滿房飛揚的紅線被咬斷,散落各處。
宴見月沖上去按住他,“為什麽呢?明明給你鋪好的光明坦途,為什麽不走呢。”
楚北岌自從成為人之後,便喪失了使用傀儡絲的能力,但燕無渡死後,跳動幾百年的心髒歸于平靜,也重新獲取了使用傀儡絲的能力。
他被按倒,和宴見月接觸的一瞬間,他的傀儡絲讀取到宴見月的記憶。
瞬間,楚北岌擠出一絲譏諷的笑。
“你明知道我對你早有警惕,還是故意将你和其他宗長的對話傳到我耳朵裏,因為你也不想殺燕無渡是嗎?迫于誰的命令,你不敢不從,只能寄希望于我将他救下。”
“其實你在數千年以前,還殺過一個人,即便你們相愛,但你仍迫于命令,即使明知道清心陣的解法,還是将計就計,忘了他,殺了他,是嗎?”
“師尊啊,你真是一如既往的懦弱啊,但我不是你,我不會忘了他,死也不會與他為敵。”
宴見月眼神瞬間飄忽到很多年之前,那天血色染紅了他的眼,看着愛人錯愕的眼神,他瞬間回憶起因為清心陣忘記的一切,但宴見月沒有退路。
“為了蒼生安寧,我不得不這麽做,我們生來就背負着某些使命,注定不能因為個人情愛動搖。”
楚北岌也有些猶豫,“我答應配合你,用清心陣忘記燕無渡,肩負我應該有的使命,但在這之前,能不能帶我看看燕無渡死的地方,我想最後跟他道別。”
宴見月猶豫半晌,選擇答應他的訴求,但要親身監視着他去懸崖邊。
楚北岌低頭看了一眼深不見底懸崖,陰風在他耳邊呼嘯,巨大的風聲讓他聽不見一點其他的聲音。
他回頭看向宴見月。
“你知道傀儡夢寐以求的成人的辦法是什麽嗎?我從前也不知道,直到那天我才明白,只有愛上一個人,才能成為真正的人。”
宴見月有些預感不好地緩步向他走去,“有什麽話過來說吧。”
楚北岌仿若自言自語,“我的生命誕生于對他的愛,如果他死了,那麽我沒有存在的意義。”
他撿起尖銳的石頭割過脖頸,縱身越下,完全不給自己一點活路,可見求死的決心。
身體墜落的失重伴随着刺耳的耳鳴。
可就在深淵底,他的眼前恢複色彩,他看見淡灰色的天幕,青黑的峭壁,流淌着靈韻的神鑄境界。
燕無渡沒死,他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