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回憶(1)
回憶(1)
燕無渡第一次見到宴見月是在薛家刑場。
腳邊堆積着燃燒的柴火,劈啪作響,震耳欲聾,火光幾乎與天光平齊,快要吞噬少年的眉睫,他雙手被綁在十字木架上,沒有一絲慌亂恐懼,面上是詭異的平靜。
“薛诏,說真的,你應該給我換一個死法,”少年十分真誠道,“南面馬上要起風了,我的骨灰會吹到你們身上,要是不小心化作厲鬼,薛家就會被滅門的。”
薛家其餘人震怒,“孽障東西!家主不計前嫌,好心接你回來,可你倒好!不僅虐殺同門,臨死之前還不知悔改!詛咒對你有恩的家主,簡直恩将仇報!”
薛诏卻沉默。
因為他再清楚不過,所謂殺母啖肉,虐殺同門,都是為了名正言順将他殺了的理由。
至于一定要殺他的原因……
薛诏目光瞬間變得晦暗難測。
傳聞萬年以前,一修者以身軀為祭,降下神鑄境界,将世間所有的惡封印于九重地獄,而那修者不僅沒死,還順利渡過天劫,得道飛升。
他這麽一飛升,帶走了世間所有的惡念與靈力,換來了萬年人間的寧靜和平,随即而來的是萬年的靈力枯竭,每一步進階如同跨越天塹,逆天而行,因此世間無人再修道。
作為曾經修真第一家族的薛家也只能選擇從商,順應時代的變遷,即使富可敵國,但薛诏心底始終藏着長生成神的念頭。
于是對天賦異禀的燕無渡展開慘無人道的研究,誰料對方性子如此剛烈,直接自碎金丹,掐滅薛诏最後一絲希望。
怨恨之下,他給燕無渡安了殺母殺同門的罪行,将他當衆燒死。
“薛家主請手下留情,孩子不聽話可以教化從善,何必動辄殺伐呢?”
一道神聖溫和的聲音從天際傳來,衆人一時辨別不出來人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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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見月踏葉而來,一身月白長袍不染纖塵,眉目沉靜內斂,波瀾不驚,眉心一簇幾乎淡不可見的金焰,恍如一朵純白的睡蓮。
衆人看得愣住了神,嘆其天人之姿,若不是靈氣枯竭,他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認為眼前這人是下凡的谪仙。
“來者何人?”薛诏見他不同凡響的姿态,心中多了幾分鄭重敬畏。
“乾元宗掌門,宴見月。”
“切,我當誰呢。”
衆人原本那點對他長相的那點敬畏煙消雲散,只因為如今靈氣凋敝,修真門派的地位在現在等同于無。
薛诏身為家主,雖不将他放在眼裏,但也願意給他兩份薄面,“這是我薛家家事,就不勞掌門替我家操心,況且此子惡劣非同尋常,不将他除之後快,恐怕要有許許多多無辜人受他牽連。”
宴見月淺淺一笑,“若真如您所說,我不會多管閑事,可是,您真的問心無愧嗎?”
薛诏有些僵硬,一陣心虛,猜想對方是否知道自己買人回來做活體實驗的事情。
一道風刃飛過,隔斷繩子,燕無渡被解開束縛後連忙跨過火堆,躲到宴見月身後,“仙長救我!這老變态不是個好東西!”
宴見月遞了一個眼神讓他放心,轉頭依舊對薛诏淡笑,“這孩子我先帶走了,多謝薛家主。”
燕無渡有了靠山之後,立馬蹬鼻子上臉,對着薛诏狠狠地“嗤”了一聲,随後連忙跟上宴見月的腳步。
二人剛要離開。
“慢着,”薛诏喊住二人,“此子頑劣殘暴,日後指不定闖出什麽大禍,我不希望他往後與薛家搭上邊,抹黑薛家的名聲。”
宴見月心領神會,“他往後不會再被冠以薛姓,家主請放心。”
說罷看向燕無渡,認真詢問道:“你願意當我的徒弟嗎?倘若願意的話,便随我姓的同音,就取一個‘燕’姓,如何?”
燕無渡有些愣神,仿佛被惡劣的對待慣了,他只知道面對惡意要更強硬地反擊回去,并不知道被投以善意該作何反應。
他眼神中還帶着幼獸的警惕和無措,“……好。”
一輪夕陽勾勒二人的身形,渡了一層神聖無比的金邊。
燕無渡忍不住問:“你為什麽要救我?我從來沒見過你。”
宴見月:“救人需要理由嗎?”
燕無渡:“當然,人都有目的,你的目的是什麽?”
宴見月思索,“非要說目的的話,好像确實有。”
燕無渡先開始不明白,在到乾元宗之後,他好像瞬間就明白了。
整個門派就三個活物:宴見月,他自己,和拴在門口餓得站不起來的大黃。
環顧四周,野草瘋長,幾乎沒有下腳地方,仿佛深山老林中立了個寫着“乾元宗”的石碑,一切都十分原始且充滿野性。
燕無渡來到這裏了兩年,除了每天下山打零工養師尊養大黃,就是兼顧除草開辟地塊,搭建新房,争取早日擺脫風餐露宿的生活。
終于讓這個野山溝看上去有點門派的樣子。
宴見月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但每日仍眉頭緊皺,拿着八卦盤,神神叨叨:“徒弟,為師夜觀天象,發現大事不妙了!不久之後,魔頭會率領四毒,從九重地獄殺出來!那時候蒼生就會陷入水深火熱的處境。”
燕無渡麻木,“我現在就很水深火熱,要不先救救我吧。”
宴見月依舊自說自話,“但有一人可解此死局,卦象上說九天神官轉世,專為誅殺魔頭而來,要快快将他尋到,解救蒼生才是!”
燕無渡已經面無表情,麻木地拖地,“擡腳。”
“為師說的是真的!”
燕無渡無奈停下掃地的動作,“如果沒猜錯,這位救世主一定有着悲慘的身世,特別弱小,被各種吊打,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況下,逆天改命殺了大魔頭吧?這老套劇情,話本都不帶寫的。”
宴見月眼睛亮了一瞬,“沒錯,卦象上說神官命格尊貴,凡人難以承受,因此只能寄生于非人之物,就按照這個條件找人!”
燕無渡莫名其妙,指了指自己,“我找?我怎麽知道找誰啊?”
宴見月興沖沖從袖中掏出一卷畫軸,捏着一端将其展開,“就按照這個畫像找!”
燕無渡看着如此抽象的人像,“天下這麽大,我上哪去找啊?”
宴見月低頭看星引八卦盤,指向正前方,“一直向南,你會找到他的。”
燕無渡勉為其難地接過畫軸,看向畫裏那個人,一個男的。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別的信息。
背上包裹,拿着畫軸,燕無渡踏上尋找那位“救世主”的路程。
剛下山聽說一件轟動的大消息:桑歌王死了。
“什麽情況什麽情況?為何忽然之間駕崩了?”
“自作孽不可活呗,好好的非要搞什麽改革,只允許統治者成人,其餘子民只能當聽統治者指揮的傀儡,這不?起義把他們推翻了。”
“聽說那群子民将整個桑歌貴族一把火全燒死了,哀嚎了一晚上,那火大的呀,啧啧啧……”
“也沒有全燒死吧,桑歌王唯一的嫡出大皇子還活着,據說火燒王城的時候他被親爹推進密室躲着在,眼睜睜看着整族人被燒死。”
“沒死也離死不遠了,落到那群殺紅眼的暴民們手裏能有什麽好下場,不過是多受些苦罷了,要說也是可憐吶。”
默默聽着的燕無渡放下茶杯,說走就走。
條件一:身世悲催
條件二:非人之物
條件三:正好在南方
完美的符合所有條件!
燕無渡幾乎是一路狂奔過去的,要是那個目标對象真被幾個木頭人弄死了,下次還想再找一個這麽符合條件的人應付宴見月,那就不容易了。
曾經位列三大王室之首的桑歌城池化作一堆焦土,滿地都是殘留着人形,焚燒過後極度攣縮的木頭,掙紮扭曲的肢體昭示着生前的痛苦和慘烈。
燕無渡幾乎是一路膽戰心驚走進王宮的,恢宏的主殿更是一片廢墟殘垣,無處下腳。
“桑歌王是不是将成人的秘訣告訴過你?是什麽?快說!”
“你可是他最疼愛的兒子,就連鑄造肉身的材料都如此稀世罕見,你肯定知道!”
“快說!不說就讓你和你的族人一樣!被烈火焚燒而死!”
懼火是傀儡的天性,哪怕是說出那個字來,傀儡們的嘴唇都會止不住的顫抖。
燕無渡聽見動靜,連忙趕過去,看見無數只木質化的手掐着少年的脖子,将他高高舉起。
在一群皲裂粗糙的木手映襯下,少年白淨無暇肌膚顯得格格不入,仿佛透着白玉的冷光,面容陰郁冷清,輪廓柔和,唯獨額上一點朱紅刺眼奪目,仿佛一尊跌入泥潭的小菩薩。
少年明明身處絕境,看向他們的眼神卻有些費解和憐憫,仿佛不懂他們的暴怒和惡意從何而來。
除了掐着少年的那幾個傀儡,周圍還踴躍着更多雙目噴火,企圖掐上一把,報仇雪恨的傀儡人。
燕無渡躲在倒塌的建築後面,輕聲喟嘆,“見過慘的,沒見過這麽慘的。”
他知道自己貿然出去也救不了那名桑歌遺孤,于是打算伺機而動找機會。
夜色深了之後,傀儡們意識到現在到了該睡覺的時候了,他們雖然不是真正的人,沒有“困”這種感受,也不需要睡覺,但是為了成為真正的人,仍嚴格遵守身為人應該有的秩序。
他們将少年塞進一個狗籠子裏,等着明日一早再進行審問。
燕無渡見四下無人,悄咪咪溜到籠子前,拿出畫軸對比,除了都是個男人,其他一點相似的都沒有,正糾結之時,少年開口:“你不是傀儡。”
月華如練,撒下一地銀白的月色,照在少年本就蒼白的臉上,更顯幾分非人的鬼氣。
燕無渡咧開一個大大的笑臉,伸出手友好道:“你好,我是乾元宗掌門門下大弟子,燕無渡,我是來拯救你的,要跟我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