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師尊
師尊
看着空明的的方向,容祈忍不住回憶起從前宮裏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日子,心酸地抹了一把眼淚。
相較之下,現在過得簡直是豬狗不如,不僅沒飯吃,還在大雪紛飛的夜晚像只看門狗一般被栓在走廊。
想到這裏,原本壓抑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哇”地哭出了聲。
一聲雷鳴,天際一道白色的閃電亮起,讓整座月神山在霎那間亮如白晝,又迅速恢複黑暗。
容祈在一瞬間光明裏看見燕無渡面無表情地盯着他,舉起長劍正要劈下。
他兩頰帶着醉意的粉,雙唇猩紅有些水光,仿佛飲血,但眼神清冷疏離,淡色的瞳孔裏帶着些微的冷意,漠然得好像失去了意識,興許是這樣巨大的反差,生出了一種詭谲致命的萎靡美感。
手中的劍反射了那一瞬間的閃電的白光,刺進容祈的眼裏。
容祈連忙捂臉往後躲,“不!”
他還不想死,還沒有報仇雪恨,将燕無渡碎屍萬段,怎麽能就這樣死在這個破山溝裏!
但那道劍始終沒有劈下,他試探着看過去。
楚北岌抓住燕無渡舉刀的手,相當平靜地解釋,“沒事,他發酒瘋就是這樣,習慣就好。”
“你才發酒瘋!我沒醉!根本沒醉!”燕無渡掙脫了他的手,暈暈乎乎地跳出去,對着空無一人的院子大喊,“爾等何方妖魔?可敢與我一戰!”
說完就提劍氣勢洶洶地沖了出去。
楚北岌連忙去追,“喂你個蠢貨!給我回來,外面是看守的!”
私自外出,是為違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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攜帶酒水回門派,是為違禁。
醉酒撒野,更是大大的違禁。
眼看着這些都要被燕無渡發酒瘋捅出去,一同罰下來的話,足夠兩人将雪獄蹲穿。
容祈看着空無一人的院子,只留下二人追逐在雪地留下的腳印,他發覺要跟燕無渡硬碰硬是完全不讨好的,要報複他,只能從別的地方想辦法。
自那晚以後,容祈開始對師尊言聽計從,倒茶跑腿捶肩捶背,毫無怨言,對同門亦是平易近人,樂于助人。
所有人都感到十分驚悚!
燕無渡也驚訝這忽如其來的轉變,但他也樂意看他怎麽折騰,料定對方掀不起什麽風浪,于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狗腿子般的殷勤。
容祈養精蓄銳,孫子似的蟄伏了三個月,終于讓他等到了機會。
有小道消息稱,乾元宗掌門,燕無渡的師尊,宴見月終于要出關了。
傳聞中,他謙和溫潤,樂善好施,卻是整個乾元宗唯一能治的住燕無渡那條瘋狗的人。
晨暮的鐘聲響起,在整座月神山上陣陣回響,頗有些神聖的意味。
容祈趕到祭壇,這裏烏泱泱站滿了人,原來已經有很多弟子在迎接掌門出山,
他推搡着擠開圍觀的人群,沖到最前面,看見了那傳聞中的乾元宗掌門。
祭壇建在山頂,與一面石門兩兩相望,以一條長滿青苔的小徑連接,石門被郁郁蔥蔥的草木包圍,門上垂下生命旺盛的藤蔓充當門簾,一眼望去是鮮明濃郁的綠意。
石門轟然上升,一道白影從門內走來,那人身量纖細,眉眼沉靜,閉目撚着一支純白色蓮花,眉間似乎有一小簇金焰烈烈燃燒,像月神山上終年不染塵埃的雪,也似高懸于夜空的湛湛月色。
這人似乎很得衆人的喜愛,一現身人群開始驚喜騷動,“掌門師祖!掌門師祖終于出山了!”
容祈一瞬間也呆住了。
他沒想到乾元宗掌門竟不是他想象中的鶴發童顏,拿着拂塵一板一眼的老家夥,居然是個仙風道骨的小白臉。
怪不得燕無渡和楚北岌二人私下都直呼其名,這張臉也很難讓人叫出“師尊”二字。
衆人狂奔過去将他擁住,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喊,“掌門!掌門你知道弟子有多想你嗎!”
宴見月滿臉溺愛的無奈,毫無架子地拍了拍弟子們的肩,“好啦好啦,我這不是出關了嗎。”
容祈已經迫不及待要報複燕無渡,毫無眼色地上前一個單膝跪地拱手道,“拜見掌門!我乃空明大皇子,三月之前拜入乾元宗,如今在師尊燕無渡門下。”
宴見月開口便如春風拂面,溫和無比,“你就是容祈?你父皇曾與我詳談過對你的期望,在宗派這幾月待的如何,還習慣嗎?”
“恕弟子直言,我本以為乾元宗作為第一大門派,規矩森嚴,門下弟子循規蹈矩,但這幾月看來,不盡如此,有欺淩同門的,有宵禁外出的,有破食戒的,還有醉酒鬧事的。”
宴見月聽聞如此,既不震怒,也不驚訝,依舊平淡如水,“是嗎,可道出破戒者姓名?”
容祈剛要開口,一道張揚嚣張的聲音打斷他,“師尊見諒!徒弟來遲了,咦,為師的好徒弟,你在這幹什麽呢?”
容祈回頭看去,燕無渡叼着一根草,吊兒郎當走來,搭住他的肩膀,臉上挂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眼底卻寒光四溢。
威脅!這分明是明目張膽的威脅。
容祈大撤一步,破釜沉舟道:“啓禀掌門!我所說之人,就是我的師尊,燕無渡!”
宴見月依舊心平氣和,“阿渡,你徒弟所言,可是真的?”
燕無渡的神色驟變,仿佛被雷劈中,繼而怆然地捂着胸口,“徒弟不知道人心還有這等險惡的時候,他所說之事,皆為虛構!不過是前兩日命他認真修習,不可偷懶,頂嘴時訓斥了他兩句,就被這般污蔑!實在是惡人先告狀!!”
容祈急了,“胡說!明明是你血口噴人!你将我像條狗一邊拴在門外,和楚北岌私逃出去吃喝玩樂!還耍酒瘋要砍我!這些分明都是你做的!”
燕無渡:“看來你對我這師尊也是相當不滿,心血付諸東流也就罷了,掌門師尊!你要他們說,我是這種人嗎?”
“是。”
一呼百應,說話者聲音此起彼伏。
燕無渡:……
容祈眼見着天平正要倒向自己這邊,忙火上澆油,“況且!燕無渡私下從不管掌門喚作師尊,都是直呼大名!這在宮裏都是大不敬,何況在你們乾元宗!”
燕無渡飛撲上去抱住宴見月的腿,哭嚎道:“師尊!你是信與你朝夕相處十多年的徒弟我!還是信這個背信棄義的白眼狼!”
宴見月輕笑,那是被一雕一琢畫精心刻畫出的美,精致得簡直不像活人,“你就說我該不該信你。”
畢竟前車之鑒多得數不過來。
燕無渡心如死灰,“好……好,你們都不信我……罷了。”
他顫巍巍站起,一步一癫走向祭壇邊緣,下面是風起雲湧的懸崖,他回頭看着宴見月,“別人可以不信我,唯獨師尊你,讓我失望透頂,為了證明我的清白,自當以死明志。”
容祈一瞬間的慌張,他只是想讓燕無渡得到一點教訓,并不是真的想讓他粉身碎骨啊,旁邊的師兄穩住容祈,對他搖搖頭道:“別擔心,他不舍得跳的。”
宴見月沒有攔也沒有慌亂,只是笑得如同菩薩般,溫柔道:“嗯,那你跳吧。”
有點出乎意料了,之前這招都很好用啊,吓得所有人飛撲過來求他別跳來着。
燕無渡選擇拖延時間,“記得那年我們初次相遇,我……”
“哪那麽多話呢?要跳趕緊跳。”
楚北岌不只從哪冒出來,一腳将其踹下去,随着一聲“啊——”的慘叫,他拍了拍手,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所有弟子夜見怪不怪地撤了,這看了幾百遍的鬼熱鬧,不看也罷。
所有人都沒有信以為真,除了愣在原地的容祈,他內心還殘留這震驚,後悔,愧疚等等多餘的情緒,沒有緩過來。
宴見月拍拍他的肩,“阿渡是這樣的性格,但本質不壞的,習慣習慣吧。”
容祈只覺得被欺騙的惱羞成怒再次膨脹,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楚北岌踢他的這一腳分明就是替他掩飾,将燕無渡違禁這一頁翻篇過去,目的就是現在這般沒人在意後續。
但容祈不能忍,只要找到燕無渡違禁的證據,就可以連本帶利将這筆賬算回來。
他等着二人再次下山的時候。
燕無渡摔瘸了一條腿,對罪魁禍首咒罵不休,而楚北岌為了賠禮道歉,答應請他吃飯,時間約定在萬佛節這天。
天色漸晚,容祈跟在二人身後,假裝是與二人一趟的,結果忘記帶東西晚了一步,順利的溜出宗派去。
山下的承善大街一片燈火輝煌,鐘鼓齊鳴,歌舞喧天,裝載金佛像的游車從長街走過,過處信徒跪倒一片,虔誠祈福。
容祈時隔多月,第一次見到這般熱鬧的場面,熱淚差點奪眶而出,但他沒忘記此行的目的。
為了收集燕無渡違禁外出的證據,回去向宴見月告狀。
只見二人走進寺廟,裏面夜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善男信女來來往往,有些擁擠堵塞,香爐裏的香火燃燒産出袅袅白煙,飄香天際,禪香濃郁嗆鼻。
二人取了紅帶,各自背對着寫下心願。
燕無渡捧腹大笑給對方看自己所寫的願望,楚北岌白了他一眼,“真無聊。”
“那你的呢?寫的什麽?給我看看!”燕無渡說着跳過去要搶。
楚北岌不給他機會,利用法力将帶子系到最高處。
燕無渡:“切,玩不起,不會寫的什麽喪盡天良的願望吧?”
楚北岌漠然扔回了筆,“你不用知道。”
燕無渡漫不經心将帶子挂上手邊的樹枝,嘴硬回怼:“我也不想知道。”
還回了筆,二人離開寺廟。
容祈趕緊迎上去将燕無渡剛寫的祈願紅帶摘下來。
他的字抽象得獨具一格,很好辨認,只要拿了這條絲帶回去指認燕無渡私自外出,他就無可辯駁了。
容祈心中大喜,看向手裏的絲帶,好奇他到底寫了什麽,辨認了半天,竟是:
“願吾徒平安喜樂,順遂一生”
容祈的心髒仿佛被什麽撞到,猛地一震。他的祈願居然是自己,不計較前些天對他的背刺,還特地下山祈願自己平安順遂。
他忽然想起宴見月說的話,明明燕無渡多次救他于水火,就因為說話難聽一些,自己就要這樣陷害他嗎?
羞愧,後悔,委屈一同湧上了他的心頭。
容祈狠狠地伸手摸了一把淚,低聲抽泣。
這時,肩上忽然多了一道力量,“怎麽了孽徒?感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