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好戲
好戲
言一輪見對方出手即是殺招,強大的威壓與磅礴的靈力鋪天蓋地而來。
盡管第一時間撤出操控替身的神魂,将與其鏈接的傀儡絲斬斷,卻還是不可避免被重傷到。
靈力穿透與他連接的絲線,四兩撥千斤地借力将更恐怖的力量襲向他。
千裏之外的言一輪猛地吐出一口鮮血,盡管作為一個傀儡,他仍然感受不到疼痛,但卻能真切地體會到那被至高靈力包裹壓迫的恐懼。
言一輪小心地看了一眼燕無渡,對方沒有被他吐血的動作驚醒,只是翻了個身。
由于桑歌的土地被鬼氣浸染了許多年,燕無渡一介凡人,自然是不能在此席地就睡,于是他趴在偌大的月亮上,枕月而眠。
繁花将青灰殘敗的城池覆蓋得完完全全,破落的桑歌重新煥發一層新的生機,而那輪月華就架于繁花之上。
璀璨的花朵攀援爬上了月球的底層,将它承托起來,燕無渡就這樣在花與月中熟睡過去。
螢火自腐地裏飛出,洋洋灑灑地飛滿了天際。
言一輪戳了戳熟睡中的人,“快醒醒。”
“邊兒去。”燕無渡無動于衷地翻了個身。
“道昀要殺來了。”
“什麽?”燕無渡立刻垂死病中驚坐起。
入眼是滿臉血污淤青的言一輪,胸腔仿佛零件破碎的聲音,一開口便有空蕩蕩的回響,如果他是個正常人,恐怕早就髒腑破碎而死。
但他不是人,沒有髒腑,胸腔裏只要控制肢體的傀儡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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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楚北岌揍成這樣?”
言一輪略委屈地點頭。
“你怎麽碰上他了?不是說在桑歌能避開他的神識嗎?”
“他也不是傻子,找不到你必定想到了你在桑歌的可能性,跟着殺過來了,我為了将他引開,只能拼死一搏,然後就這樣了。”
燕無渡毫不懷疑他所說的話,因為木頭沒有自我的思想,不會騙人,他滿臉感動,“好兄弟!”
“快跟我走吧,桑歌也不宜久留了。”言一輪眼底似乎有一種無法形狀的哀傷。
他剛具備思想,還無法做到滴水不漏的掩飾情緒,而這轉瞬即逝的破綻,被燕無渡敏銳地察覺到了
“去別的地方不是更危險嗎?”他狀似無意問道。
言一輪心虛沉默。
“如果有一天我對你說謊了,你會不會生氣,會不會惡心我,永遠不原諒我?”他近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像一只乞求被憐愛的小狗。
“自然不會。”
“我騙了你,這個世上與道昀羁絆最深的不是桑歌民衆,而是我,只要你呆在我身邊,就能最好的避開他的神識,我帶你來桑歌的目的,只是想給你看一眼我造的月亮。”
“你和楚北岌有關系?”
“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兄長,桑歌皇長子,而我的母親出身不好,只是個竹木質的掃灑婢女,因為身份懸殊,我從小備受欺淩,連宮中最卑賤的宦官材質都比我好。”
“但阿兄從來最照顧我,賜我最上等的衣裳,懲治欺辱我的宮人,我無權參加祭典,他會給我偷偷帶一枚向上神祈福過的福果。”
“但盡管如此,我心裏明白,他是看不上我的,仙品玄冰木鑄造他的肉身,他自然是看不上我這樣的尋常凡品,對我的好也只是居高臨下的憐憫。”
“直到桑歌王歸西,民衆群起叛亂,阿兄将我推開,獨自承受來自子民的怨念惡意,我這才知道,他心裏原來當我是他的弟弟。”
“再後來,我知道他去了乾元宗,被擁護為神主轉世,是飛升成神的第一人選。我去乾元宗找阿兄,我興高采烈地恭喜他。”
“他陡然反目,對我拔刀相向,告訴我只要我活着,就是對他最大的羁絆,他想要了我的命,我也不知為何,他忽然變得這樣面目全非,我很害怕,我拼命地跑。”
“我修習替身之術,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是因為我害怕他殺過來了,我不想死,我還沒成為真正的人,還沒體會過身為人的七情六欲。”
“對不起,我騙了你,帶你來桑歌,将你置身于危險之地,但我也只是想讓你看一眼我的月亮。”
燕無渡震驚于他與楚北岌還有這一層關系,但他并不生氣,傀儡不會說謊,即使說謊也帶着笨拙與善意。
“你在生氣嗎?”言一輪謹小慎微地揣測他的情緒變化。
“怎麽可能,你是我的朋友,肯定不會生你的氣啊,我們接下來去哪好呢?”
言一輪眼睛瞬間明亮,“去水鏡天薛家,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那裏有天大的熱鬧。”
傀儡心思單純,狡黠中也帶着純真。
燕無渡全心全意地相信他,不僅僅是因為窮途末路,只有他可以托付信任。更是因為傀儡的善惡都是直來直往,不會算計人這種高階思想。
水鏡天。
薛家作為修真百年世家,其格局不輸任何王室,在主家境界周邊列滿繁華街道,熙來攘往,車水馬龍。
而承善大街當屬其中之最,走在中間頗有幾分王朝首都之感。
街上,一女子在鋪子前認真挑選釵,忽然被旁邊男子調戲地握住手,調戲道:“姑娘一人來的?”
女子瞬間驚吓地抽出手,“滾開,你在幹什麽!”
男子被戳穿心思也不羞愧,反而理直氣壯,“你一個寡婦成天一個人上街游蕩,不就是想找個伴嗎?我能看得上你一個過了手的貨,你應該感激我才是。”
男子步步逼近,還要進一步動作,女子驚叫,“來人啊!非禮啦!”
“叫吧叫吧,叫破嗓子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如那男子所說,二人周邊圍滿了看熱鬧的人,但沒有一個人挺身而出,都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歹徒,放開那個女子!”一人翩然自城樓飛下,衣袂翻飛,白袍紋金。
是薛家門生。
這老掉牙的英雄救美的戲碼。
故事的後續劍客趕走了歹徒,寡婦芳心暗許。
“仙長若是不嫌棄,奴家願以身相許,報答仙長的恩情。”
“啊?琢磨什麽呢大姐?我救了你,趕緊給錢啊。”
“你是為了錢才救我?”
“不然呢?你以為我圖你什麽?”
那寡婦一甩手,憤恨地走了。
茶樓上的燕無渡收回目光,“這就是你說的天大的熱鬧?”
“非也,天大的熱鬧在你身後呢。”
燕無渡回頭看去,後桌是兩個富貴公子,一纨绔急切的拉着另一個男子,“快跟我過來!出大事了!”
被拉扯的男子不耐煩地甩開手,“什麽啊?別什麽小喽喽的熱鬧都拉着我看,小爺忙得很。”
“不!是薛家,薛家出事了!”
“什麽?出什麽事了?”
“跟我來事發地就知道了?承善東街現在圍滿了人呢!”
“走走走!”
薛家是周圍民衆的中心,地位頗高,有些什麽風吹草動小事,能作飯後談資聊上大半年。
燕無渡對言一輪對視一眼,蹭地一下起身,前去事發地一探究竟。
承善東街,街上一家房舍門口圍滿了人,從人縫裏能隐約窺見裏面的動靜。
地上躺了一個女子,衣衫半退,赤身裸體,身上都是被淩虐過的痕跡,雙目怒睜,嘴巴張大,仿佛在巨大的恐懼中死去。
罪魁禍首從女子身上起身,兇神惡煞地看向行人。
原本還在指指點點,義憤填膺的群衆瞬間被那人吓得魂飛魄散。
原因不是別的,那當街□□殺人的,正是薛家家主,薛诏。
衆人紛紛退散好幾步,生怕他看個熱鬧結果殃及自己。
薛诏魔怔地掃視一遍人群,瞬間鎖定目标,跳上去撲倒一個面容姣好的男子,騎在他身上,開始重複對死去那名女子所做的事。
揚言要替天行道的人也退避三舍跑到八百裏遠靜觀其變。
眼看着又有一個人要當街以這種屈辱的方式暴斃,卻無人阻攔薛诏的暴行。
“父親!”
一聲憤恨悲哀的厲呵傳來。
人群自動給來者讓出一條路,那人身着白衣金蓮雲紋,如瀑黑絲由銀蓮玉冠束起,在等級劃分明顯的薛家,這是繼位者才能有的穿着,奢華又不失仙風道骨。
“是薛四公子!”
人群驚呼一聲。
“父親你在幹什麽?怎麽能當街做這種事,您将薛家置于何地啊!”
女子的父母擠開人群,見自家寶貝女兒死相如此慘烈,當即倒地大哭,“我的女兒啊,你做錯了什麽呀,落得這樣的下場!宗師家主就可以這樣草菅人命嗎?”
薛诏仿佛一只失了智的野獸,還要撲向那對老人,被薛四公子薛有疾按到在地。
“父親!請您适可而止吧!”
那老婦人被噩耗沖昏了頭腦,沒了活下去的希望,直接沖着薛诏怒吼,“殺了我女兒還要來殺我這個老婆子?好!好啊!讓全天下的人看看,修真第一世家是怎麽樣的毒窩,第一宗師又是什麽樣的敗類!”
薛有疾立刻跪倒,朝婦人磕了三個響頭,“家父之罪,必會讓他如數奉還,但懇請念在他入魔失智的份上,饒了家父一命!”
“他還要留一條命,那我的女兒呢,我的女兒怎麽辦?她那麽聽話,那麽乖順,她做錯了什麽?誰又來償她的命!”
薛有疾沉思片刻,決然伸手探向靈符,挖出了那顆散發金光的內丹。
“逝者已去不可追,我願散盡渾身修為,助亡者順利投胎,下輩子一生順遂,但求繞過父親一命。”
薛有疾捏碎內丹,金光大盛,瞬息之間又黯淡下去。
他一步一磕頭,直到滿臉血液,昏死之前,依舊在求婦人繞過薛诏一條命。
人人稱道的薛家四公子,為人正直,樂善好施,為了父親自碎金丹,跪行長街。
動情甚至落淚:“薛诏此人狼子野心,這才堕魔瘋癫,能有此子,三生有幸啊”
燕無渡冷漠旁觀,神色諱莫難測。
“有意思。”
“這個薛有疾,口口聲聲為其父着想,卻明裏暗裏将他推向口誅筆伐的深淵,将自己的形象高高豎起。”
“薛诏那個老狐貍可能到死也沒想到最後是被自己的親兒子算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