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78 、078
第78章 78 、078
078/木雲木夕
常寧腳步一滞, 鴉羽眼睫撲閃撲閃着。
她沒想到,他臉皮還會這麽厚。
藺啓的聲音不大不小,但足夠院子裏的人都聽到。
驸馬爺向公主索要生辰祝賀, 無論是誰聽了,都會想要滿足他的願望。
常寧轉身, 看向藺啓的臉,此時,天色堪堪擦黑,不似白日光線透亮,周圍染了一層蟹殼青的霧蒙蒙。
她看着他, 就像她看那本記事本, 她和他之間,隔着山岳,無法跨越。
可是他清瘦板正的身姿似乎有些落寞和可憐,透過他,她恍若看到了前世的自己,不顧一切地熾烈燃燒着自己, 奔向對方, 但對方并不能回以同樣的熱烈。
“藺陽和,不要這麽卑微, ”常寧快步走到藺啓面前, 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你別逼我。我,早已決定了,我的決定是不會更改的。”
藺啓抿唇, 凄恻一笑, “我知道。我只是想要你的一聲祝賀, 這、很為難嗎?你當我沒說罷。”
他如淵的眼睛盯視着她,灼灼發亮,裏面噴薄着許多難以言喻的情緒。
常寧別開視線,無奈失笑,低吼:“藺陽和,對,我很為難! 所以,你可以不要再為難我了麽!”
修長的手指死死捏緊,那雙狹長墨黑的眸子裏的光亮倏地熄滅。
喉間湧起一陣腥甜,藺啓抿緊薄唇,緩緩轉身,腳步虛浮地踩在黯色裏,直到消失在常寧的視線裏,這才哇的一下,噴出一大口鮮血,濺在地磚上,還有幾滴殷紅的血跡落在假山石旁邊的一叢碩大芭蕉扇葉上。
院子裏開始掌燈。
長東在廊下看着,聽見動靜,忙跑過來,大驚失色:“爺,您怎麽了?”
藺啓用墨藍錦帕抹掉嘴角的血跡,擡手,示意長東不要大驚小怪,待緩過勁來,才低聲道:“打桶水來,把痕跡清理幹淨。”
長東:“是。”
長東目送着三爺高大清瘦的身影消失在長廊下,目露心疼。
後院,常寧維持着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看了良久,方才他抿緊的薄唇看起來很委屈,是怎麽回事?
她是不是太過分了?
可是她要向他道歉嗎?說她方才太過分了,然後再忍受着他一次又一次地試探,她左右為難嗎?
她不是早就告訴過他麽?不要試圖靠近,她和他不會再有其他的可能,和離是既定的結果。
紀醫女旁觀了全過程,也不催促,安靜等着。
常寧回過神,轉身,看向紀醫女,“咱們進去罷。”
紀醫女:“是。”
常寧命春滿把簡太後賞賜的人參歸脾丸拿給紀醫女看,“紀姐姐,你看看,這些人參歸脾丸有無不妥?”
紀醫女拿到鼻端嗅了嗅,“倒是沒有什麽大問題,”說着拿銀針刺了一下,發現銀針有輕微的變色,不覺瞳仁一擴,“裏面有劑量很輕的毒藥,若是全部吃完,可能會毒死一頭牛。”
常寧眼瞳一擴,湊到銀針前去看,“怎麽會這樣?”
太後有必要弄死藺啓嗎?藺啓到底怎麽得罪她了?
“這種毒藥,小劑量服食,只會使人身上的血漸漸枯竭,而且不易察覺,一般四個時辰就能從體內代謝掉。人不會立即死去,誰也查不出來。”
常寧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命紀醫女把藥丸拿下去處理掉,“你另外再制作一批歸脾丸,拿給驸馬吃。不要說這些事,就說是宮裏賞賜的。”
紀醫女:“是。”
*
六月底,簡松甫的案子終于定案了。針對簡松甫的十大罪狀,被證實都是真的。
被蒙在鼓裏長達十餘年的明成帝驚怒交加,一夜之間,兩鬓白了不少青絲。
于是,簡松甫被撸下臺,褫奪官階,貶為庶人,簡家的三個兒子全都流放嶺南,女眷罰沒為奴,入教坊司,成為官妓。
六公主嫁的是簡家的嫡孫簡晁,被賜了一紙和離書,從此與簡家一刀兩斷,作為補償,簡家宅子改成了六公主府。
那些針對三皇子魏堅的謠言不攻自破,二皇子魏琦失去簡松甫的扶持,徹底從皇儲之争中出局。
文淵閣沒了首輔,按照規制,一般有四到六位內閣成員,于是次輔楊梵臨向明成帝奏請,增加成員。
一旦人員齊備,自然要選出一位首輔,可明成帝被自己最敬重的老師欺瞞得太苦了,他現在心裏萬分抵觸再出一位像簡松甫這樣的首輔,于是壓下折子,遲遲沒有處置。
于是內閣始終只有三位成員,所有人都默認楊梵臨會是下一任首輔繼任人,很多人早已站隊支持楊梵臨。
常寧清查了一遍寧院的人,揪出四個形跡可疑,人品不好,三觀不正的下人,遠遠地發賣了。
常寧琢磨了許久,簡太後到底為何要害藺啓,選了一個日子回宮,去慈安宮,詐了簡太後一回,“皇祖母,驸馬吃了您給的人參歸脾丸,身子非但沒有好轉,反而越發消瘦,我讓紀醫女查驗過了,裏面竟然下了一種慢性毒藥,可以置人于死地,您說,這毒藥是誰下的,要陷害皇祖母,挑撥我們祖孫倆的關系呢?”
簡太後眸光一震,氣得當場摔了一個青花釉裏紅纏枝牡丹紋茶杯,拉着常寧的手,說:“常寧啊,皇祖母不可能下毒害你的驸馬,一定是戚氏兄妹搞的鬼!他們想借刀殺人,除了藺啓。”
常寧佯裝不懂,問她:“可是皇祖母,莫非是太醫院裏混入了戚氏的人?這還了得!我一定要告訴父皇,讓他嚴查太醫院的人。”
簡太後卻說,“常寧,不可打草驚蛇。等我想個法子,把他們的人引出來,到時候再動手,更為穩妥。”
常寧假意答應,心裏卻明白,簡太後這是和戚氏兄妹聯手了。
她在護着戚氏兄妹。
常寧不可能這麽傻,由着他們聯手,放任他們在背後搞事情,于是她将此事告知了謝皇後和哥哥魏堅。
謝皇後再在明成帝耳邊吹吹枕邊風,“皇上,藺啓無意間救了簡松甫一命,活捉了刺客,對于查清簡松甫的案子,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如今有人想借太後的手,除了藺啓,咱們可不能放任不管!”
明成帝默了許久,他最近情緒低落,對政事感到十分厭倦,對身邊的朝臣,以及後宮的女人們都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厭煩。他來溫寧宮,就是因為謝皇後知情識趣,不會說那些讓他煩心的事兒。
他心不在焉地聽着,含糊地應道:“行,明日朕讓人查查。”
謝皇後知道明成帝的性子,也不多言,只溫聲細語道:“皇上,臣妾知道您最近壓力比較大,這麽多年,兢兢業業,辛苦了。要不出去散散心?”
明成帝興致缺缺:“宮外也沒啥可看的。朕哪裏也不想去。”
謝皇後:“那行,既然如此,那就在宮裏待着。若實在覺得辛苦,不若罷朝幾日,松快松快?”
明成帝想了良久,最後遲疑道:“朕怕一旦松懈下來,就再也撿不起喽。”
謝皇後心說,你要是累了,不想幹了,趕緊退位,讓咱們的兒子上啊。
可她知道,明成帝最煩別人插手立儲之事,所以她十分謹慎地從未在他面前提過此事。
“臣妾就是心疼您太辛苦了。都聽皇上的。”
*
九月初十,謝承平和楊素秋大婚。
請了藺啓和常寧去喝喜酒。
這日是休沐日,為了巴結奉承楊梵臨,大雍在京城半數以上的官員都到場了。
許智喝了很多酒,藺啓身子仍舊很虛弱,不能喝酒,只以茶代酒,陪着他喝,最後喝醉了,還是藺啓和常寧送他回去的。
許智喝醉了,喜歡賦詩,常寧看着他是哭笑不得。
藺啓墨黑如淵的目光籠着常寧,見她失笑,也輕輕勾唇。
公主府快建成了,距離他倆和離的日子越來越近了,他能這樣和她共乘一輛馬車的機會也越來越少了。
很奇怪,雖然她冷着他兩個多月的時間,在這期間,她覺得自己心如止水,夜夜好眠,可是只要他看着她,她就會覺得心悸。
似乎他的目光灼人,而她總是承受不住。
送完許智,馬車上只剩下他們二人。
常寧實在受不住他的目光,便沒話找話道:“藺陽和,公主府快竣工了,只要置辦家具擺設,很快就能搬進去住了。我打算十月底搬進去住,咱們之前不是約定一年之期嗎?和離的事情,可以等到十二月底再公布,到時候過年,家家戶戶都忙着置辦年貨,沒人會關心咱們的事兒,很快就能過去了。”
藺啓眸光一黯,交握于腹前的手拇指指腹用力擠壓着,他默了幾息,無奈笑道:“好。到時候,我送你。”
常寧:“不用。我自己走。”
藺啓扯了扯唇角,“魏靈筠,你就讓我送嘛,我不會糾纏你的。”
常寧:“……”
車廂內,再次沉默了下來。
常寧只覺得心口堵得慌,撩起車簾往外看,此時天色已黑,路上行人行色匆匆,紛紛趕着回家。
那人的目光猶如實質,落在她的側臉上,她真想怼回去,大聲說,你能別看了嗎?
可她想到了前世的自己,是不是也曾這樣癡癡地凝望着藺啓的臉,期望得到他的回眸?
那是一種很絕望的凝視。
是一種明知沒有前途卻依舊堅持行至窮途末路的絕望。
而她此刻,從那人沉默的姿态裏感受到了這種似曾相識的絕望。
于是她只能裝作不知情,如此便可輕松地殘忍下去。
只要再忍忍,回到家,就好了。
離開寧院,就好了。
和離後,兩人再也沒有關系,就好了。
作者有話說: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