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範夏川三十一
第54章範夏川三十一
桑正陽把車開出永青大廈的地下停車場時,外面仍在下着潔白而又脆弱的雪花,粘在擋風玻璃上,又被車子帶起的風吹跑了。
車裏氣氛怪安靜的。
桑正陽手摸在方向盤上,看後視鏡的工夫瞟了一眼了祁珩。“阿珩,你生我的氣了?”
祁珩不答。
正陽神情轉為落寞,慘兮兮地去握祁珩的手。祁珩冷淡地甩開了他的手。“阿珩,我錯了。我下次再不敢了。你、別生我的氣了好嗎?”
祁珩眼睑低垂,眼角露出一絲不滿,輕笑一聲,“桑正陽,我才不信你的鬼話。你回回都說知道自己錯了,我看你分明就是不知道。”頓了頓,“你就是有恃無恐,欺負我……打不過你!”
正陽着急了,結結巴巴道:“阿珩,真不是、你說得這樣。我、就是……想幫着你、氣氣張俊堯那孫子,他、傷你至深,我又不能暴揍他一頓,我是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我只能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讓他知道阿珩你……是多麽地優秀,愛慕你的人,一抓一大把,你就是不稀罕要……而已。”
祁珩嘆口氣,微不可聞。
車子勻速往前開着,狹小的空間內再次陷入了沉默。
快到了時,正陽又懇切地說:“阿珩,是我錯了。我不該當着張俊堯的面那樣對你,讓他誤會你現在有人了,斷了你的後路,他應該是回來找你複合的。”
祁珩被氣笑了。“你用哪只眼睛看出來他是找我複合的?我覺得你該去眼科看看,配副眼鏡戴着了。”
正陽抿了抿嘴唇,他也希望自己眼瞎看走眼了,可他知道自己是對的。張俊堯看祁珩的眼神分明還有留戀,祁珩這麽敏銳,他不可能看不出來。唯一的解釋只有一個。
他在故意裝傻。
或許這是他在自我催眠,或者自我掙紮,他不想再回到以前的關系中去了。
“你高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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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珩斜睨了正陽一眼,“你幹嘛一副受氣小媳婦的模樣啊?算我錯了,收回那句話,你別傷心了。”
正陽又可以了。
正陽唇角不自覺微微上揚,心情踏實了許多,把祁珩安安穩穩送到家。
祁珩一心想睡覺,蹬掉鞋子,一頭紮進被子裏,“我先睡了。你自己回去吧。不用做飯了,我大概會一覺睡到天亮。”
“好的……吧。”正陽關上卧室的門,想了想,還是去廚房給祁珩煮了飯,做了一素一葷兩道菜。這才悄悄地走了。
祁珩睡了一覺,一直睡到夜裏十點左右,才睡飽。醒來竟然覺得餓了,拄了拐杖出來,看到餐桌上有做好的菜,用保鮮膜包好的,電飯煲裏的飯也已經煮熟了,保溫着。
祁珩頓時覺得,桑正陽這個人雖然有些毛病,但是還是蠻好的,會做飯,而且不辭辛勞。“我分明和他說了不吃,但他竟然還是做了。啧、啧、啧,這世界上怎麽會有他這種老實巴交的人呢?”撕掉保鮮膜,放進微波爐加熱,兩分鐘後就聞到了菜香味。
祁珩吃得津津有味,兩盤菜,兩碗米飯,全都吃得精光。祁珩最喜歡洗碗,他左手拄拐杖,右手舉着餐盤,把碗筷放進洗碗槽,撸起袖子,把水龍頭調到出水量小一點的位置,淅淅瀝瀝地洗了起來。
洗完碗,祁珩打開鍋蓋,發現炒菜的鍋已經清洗過了,并且烘幹了,上面還過了一層淺淺的植物油。
“次奧——這家夥家務活怎麽幹得比我還精細?”祁珩看到這個油光蹭亮的鍋子,心裏是很感動的。他知道桑正陽是不想把這些髒活兒累活兒留給他幹,所以,把能幹的,全都幹了。不僅幹了,而且還超額完成了,譬如給鍋上油保養這種事,真的是細致入微。
洗完手,擦幹淨,祁珩覺得睡意全無。
他往沙發上一躺,衛八馬上就蹭了過來。祁珩伸出手,摸了摸衛八圓溜溜的腦袋,打開了電視機。選了半天,選了一部老電影,看了起來。
正看着,手機屏幕忽然亮了。
俞靖蘇發來的微信語言,“方便語音通話嗎,祁珩?”
祁珩拿起手機湊到耳旁聽了一遍,暫停了電影,點開語音又聽了一遍,眉頭微蹙。
她找我幹什麽呢?
直接撥打了語音過去。很快就通了。
俞靖蘇:“喂?聽得到嗎?”
祁珩嗯了一聲,“聽得到,你說。”
“是這樣的……昨天晚上我們368班的人聚會嘛,有人跟我說,張俊堯他之所以消失了四年,是因為他感染了艾滋病。我昨天沒好意思直接問他,你知道嗎,祁珩?”
祁珩心裏一沉,“知道。”
“啊???那你……?”
“我沒有。多謝關心。”
其實靖蘇也只是好奇張俊堯和祁珩究竟是不是有過一段,畢竟,以往都是聽人家說的,不一定是真的。如今真主就在跟前,為啥不确認一下,好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呢?
祁珩的回答表明,他預設了對方知道他和張俊堯曾是情侶一事,等于是變相承認了寧城二中當年的謠傳。
靖蘇松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那你們是因為這個原因分手的嗎?”
祁珩眉頭皺了起來,“算是吧。”
“那他……是怎麽染上的?他們說他是獻血的時候,因為針管不幹淨,不小心被感染的。是這樣的嗎?”
祁珩眉頭皺得更加厲害了,剛吃飽的飯有種想吐的沖動,他極力忍住自己的不适,“大概是吧……”
他自然也能理解,張俊堯家裏對外官宣的版本是這個,比較不丢人。還能博得聽衆的同情。
人們在說起不光彩的歷史時,總是習慣于揀一些似是而非的東西來拼湊出一個虛假的美麗幻象,用以騙人和自欺,安慰自己并沒有那麽不堪。
忽然,祁珩像是想起了什麽來,眼神閃過一抹巨大的震驚,“蘇蘇,我現在有事,之後再聊。”快速挂斷電話,用手機搜索,“幫艾滋病人做人工呼吸會感染嗎?”心髒砰砰直跳,該死,今天早上一時情急,他竟然忘了張俊堯确診了艾滋病,他還讓桑正陽幫他人工呼吸。
若桑正陽因此感染艾滋病,那他真是害人不淺啊。
腦子裏閃現張俊堯砰然倒地昏死過去的畫面,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他已經這麽嚴重了,難怪臉色那麽難看。
看了幾條回答,祁珩心下稍安,只要桑正陽沒有長口腔潰瘍,或者張俊堯沒有口腔出血,應該就沒事。但不管怎麽說,讓桑正陽去醫院檢查一下,總歸比較放心。
撥打了桑正陽的電話。
但電話沒人接聽。
桑正陽正在陪兒子玩游戲,剛好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忘了改回來。
祁珩有些焦躁,又打了一個電話過去,仍沒有人接。只好發微信,“正陽,快接電話,拜托!!!”
祁珩再也無心看電影,一雙眼睛長在了手機屏幕上。時不時看兩眼,是不是有信息來。還特意從靜音模式調成了有聲音的,擔心再次錯過正陽的電話。
半個小時過去了……
祁珩急得在家喃喃咒罵正陽道:“這家夥到底在幹什麽,怎麽還不回我?總不能是睡着了吧?”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得去他家找他。祁珩換了鞋,拿了手機和鑰匙正要出門,忽然手機鈴聲響了。
“喂,祁珩,你醒啦?”
“桑正陽,你聽我說,”由于太過激動,祁珩被自己的口水嗆了兩口,“咳咳咳——”
“嗯,我聽着呢,你說——”
“你趕緊去醫院查一下,看你有沒有感染HIV病毒。”
“嗯?哦,好的,改天我一定去。”桑正陽對于祁珩這個突如其來的建議有些發懵。他還以為是祁珩想明白了,要和他處對象,開車,擔心他的身體健康,所以要拿他的體檢報告但是又不好意思明說,才單說了這一項。
“不行,你得現在就去。越快越好。趕緊去。要不我陪你去?”
“哎呀,現在太晚了,阿珩。”正陽撒嬌道,“而且我還要哄兒子睡覺,我、改天吧,好嗎?”
“不能改天。桑正陽,張俊堯确診了艾滋,你、早上……幫他人工呼吸,對不起,我當時腦子發懵,竟把這事兒給忘了。我在網上查過了,人工呼吸大概率不會感染,只要你沒有口腔潰瘍,他口腔沒出血,就沒事。你沒長口腔潰瘍吧?”
桑正陽:“……”
次奧,我這兩天剛好長了一個……不會吧,不會吧……我還是處男……
“為了以防萬一,你、還是……趕緊去一趟醫院檢查一下吧。正陽?你怎麽了?”祁珩聽到電話那頭格外的安靜,心裏不安起來,“你該不會……長了吧?”
桑正陽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阿西吧……我平常不長潰瘍的,這兩天不知道是不是辣椒吃多了虛火上炎,左邊偏下嘴唇的位置長了一個大的……阿珩,我兒子以後怎麽辦啊?他要是被他的同學排斥,說他有一個艾滋病爸爸,那可真是太慘了。”
順着正陽的思路想下去,這件事确實很嚴重。祁珩覺得烏雲壓頂,胸口發悶,“不會的。桑正陽,你是個好人,一定會沒事的。你過來接我,我陪你一起去醫院檢查,好嗎?”
正陽笑道:“阿珩,如果,我有事了,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說。”
“你能不能代替我,做我兒子的爸爸?生活費,學費這些,都由我來負擔。你就替我好好愛他,就行了。”
祁珩閉上了眼睛,氣道:“不許胡說。等檢查結果出來了再說。而且就算中招了,我聽說,只要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口服阻斷藥,就可以阻斷的。”
“哎呀,阿珩,你就答應人家嘛。”
祁珩無奈地捏了捏筆挺的鼻梁,“我答應你。這下你放心了吧,可以出發了嗎?”
“可以。但是我自己去就行了。天黑了,外面又下着大雪,你行動也不方便,就別出來了。早點睡覺,有什麽結果我會明天早上告訴你,你也不必等我的消息了。”
祁珩想了想,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那好吧,你開車注意安全。晚上沒喝酒吧?”
“喝了一罐雪花,早已排出去了。放心吧。挂了。晚安,阿珩。”
祁珩下意識地說了“晚安”,随後又意識到正陽可能一晚上都要在醫院度過,有些內疚,不忘叮囑道:“穿厚一點,醫院晚上冷。”
“好勒。”
挂斷電話,手機屏幕上顯示已經十一點了。
祁珩心裏擔心,雖然覺得大概率是穩的,可還是覺得由于自己的過失,差點害無辜的人感染有“人類的殺手”之稱的艾滋病毒,那就實在是太罪過了。
繼續播放影片,祁珩發現自己不大看得進去了。有些心煩意亂,腦子裏閃過一些零碎的念頭。此刻,他只希望,桑正陽平安無事。
希望明天又是一個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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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