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吻
第44吻
客廳的水晶燈璀璨明亮,整個世界猶如白晝。
中央擺放着黑色的現代設計矮桌,鋪滿了易拉罐酒瓶,東倒西歪。
裴南枝穿着白色吊帶睡裙,蹲在灰色地毯上,細長手臂抱着膝蓋,下巴搭着膝蓋,神色迷茫,眼神迷離。
可見喝了不少。
顧北忱單手插兜,慢步走了過去,在她面前站定,垂眸望着她。
“吱吱?”
裴南枝仰起頭,露出修長的天鵝頸,嘴角帶着淺淺的笑。
“北忱哥。”
眼眸是清澈透亮的,好似明亮的琉璃,勾人心弦。
像是喝了不少,倒是沒有發酒瘋。
顧北忱走過去,在真絲沙發坐下,柔軟西裝褲蹭過她白皙手臂,他低頭看了眼,眼底幽深了幾分。
“怎麽喝這麽多?”
裴南枝修長手指抓着啤酒瓶,捏得嘎嘎響,“因為不開心。”
客廳明亮的燈光下,她的臉蛋白得很不真實,帶着冷色調,讓她的失落情緒更加明顯。
顧北忱蹙眉。
最近跟夜氏的項目很趕,前兩天涉及的機器人程序出現了嚴重問題,他在公司跟着盯了一周,壓根沒什麽時間回家。
顧北忱交代過秘書周勤盯着,裴南枝這邊有什麽事情及時上報,這人都在家裏喝悶酒了,怎麽什麽消息都沒報上來?
他咬了咬腮幫子,拿起手機給林良安發了條消息,詢問情況。
他着急了解情況,裴南枝卻不以為然,見他拿出手機,以為他壓根沒聽到自己說話。
這人怎麽總是工作工作工作,跟冰冷的工作機器一樣!
裴南枝鼻尖泛紅,輕輕抽泣了下,修長白皙的食指捏住他那薄薄的手機,用力抽過來。
明亮桃花眼怒睜,頗有點憤怒的樣子。
“老公!我跟你說話呢!”
清透的嗓音像是輕飄飄的羽毛撩過心弦,顧北忱身姿頓住,定睛看她,“叫我什麽?”
顧北忱的五官是精致的,但慣來冷漠寡淡的表情,讓臉龐輪廓都透着雕塑那般冷冷的尖銳感。
裴南枝對上他那雙眼眸,心沒來由地顫了顫。
他口吻又是極冷的,讓從小懂得察言觀色的裴南枝卸下所有怒氣,姿态柔和許多。
“北忱哥。”
她的聲音很好聽,不只是悅耳,還帶着一股播音員專有的腔調,聲線平穩又勾人。
顧北忱雙眸緊緊盯着她,是有了将她撲倒的沖動。
誰知,下一秒,裴南枝仰着脖頸,泛紅的眼尾掉落晶瑩剔的淚滴掉落,沿着白嫩臉蛋流下來。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哭得這麽小心翼翼,半點生息都沒有。
顧北忱緊緊擰着眉宇,寬大的手掌快一步迎上去,捧住她柔嫩的臉頰,指腹為她擦拭掉眼角的淚水。
他第一次聽她聲音帶着濃重的哭腔,“不是你說結婚後要培養感情,做真夫妻的嗎?為什麽你還不讓我成為你真正的家人?”
她是孤兒,從小渴望有個家。
一開始以為進入裴家,終于有了家,可是并不是她想的那樣。
這次,她以為兩人結婚了,他們終于有了自己的家,可是他們連真正的夫妻都不算,哪裏有家。
從始至終,她都是一個人罷了。
明晃晃的燈光下,裴南枝坐在一塵不染的地毯,烏黑發絲纏繞着白嫩手臂,像是生長的藤條将她包裹住,好似如此能讓她有些許安全感。
她仰着頭,無聲掉着眼淚,顧北忱知道她不是那種會随意宣洩感情的人,必然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顧北忱修長手指抓住她白皙的手臂,将人拉起來摟入懷中,手掌貼着他如珍珠般冰涼的腳趾,輕輕為她揉捏取暖。
他的嗓音低沉貼着她耳邊哄着她說話,他問一句,她便回答一句。
如此勉強拼湊出事情的大概。
今天喬娜過來找她,帶她去見了林禾,她跟林禾聊天的時候想起了媽媽棠倩。
二十幾年過去了,其實對于棠倩那張臉,裴南枝已經越來越模糊,可是仍舊記得棠倩為她所做的。
她想媽媽,想要有個家。
今天去見林禾,她心底并不知道該如何勸說,只能拿自己的故事去當對比,以自己的悲慘去開解林禾。
這也讓她難得再次想起了過往的種種。
一出生就被親生父母丢在街上,警察撿到她,尋不到家屬,也等不到人來認領,只能将她送去孤兒院。
從小在孤兒院長大,什麽東西都是分配的,分量少,飯沒用力搶都會吃不飽,當連溫飽都成問題時,哪裏還顧得上開心不開心。
顧北忱知道裴南枝之前在孤兒院,但并不清楚她小時候的具體情況。
當年見到裴南枝時,她已經在裴家,長得水靈靈的,很有靈氣,講話跟顧扉尋一樣嬌嬌的,所以他壓根沒有想過她在孤兒院會有那樣的經歷。
顧北忱溫熱手掌貼着她的後背輕輕安撫着,“你們在孤兒院吃飯還要用搶的?”
即便是無聲掉眼淚,也算是大哭一場,裴南枝這會兒神色有些萎靡,抵着他的額頭,垂下眼睫,如玉手指比劃着。
“很大的桶,裝飯,搶來吃。”
那些是她五歲前的事情,其實裴南枝腦海裏已經無法呈現出清晰的畫面,只有模糊的些許能算是特別的記憶點。
是有次她去找裴閱,在裴閱辦公室睡着,無意間聽到裴閱和盛苑桉的對話才知道了具體細節。
安樂孤兒院并不大,只有十幾個孩子。
院裏每日三餐用很大的鐵桶盛飯,孩子們長時間吃不飽,看到食物總會像是餓狼撲食,你争我搶。
男孩子力氣大,搶到的食物多便吃得多,像是裴南枝這種瘦弱的小女孩只有天天受餓的份。
裴閱年紀大,記憶尚在,他記得聽棠倩提起過一次,裴南枝每次在開飯後,都要趴在地上,從縫隙中鑽進去才能搶到食物。
這也是為什麽棠倩決定領養裴南枝的原因,她着實無法讓這樣的小孩繼續受那樣的苦。
想到棠倩,裴南枝的情緒再次變得失落,眼尾沾染了秋水般濕潤。
“媽媽在的時候,我有很多好吃的,可後來都沒有了。”
顧北忱見她說着眼淚再次猶如珍珠般狂往下掉,溫熱指腹蹭着她臉頰,輕聲哄着,“怎麽會沒有,裴家沒有給你準備好吃的嗎?”
酒勁兒徹底上來,裴南枝腦袋昏昏沉沉的,白皙的手臂不自覺挂在了顧北忱脖子,将人緊緊抱住。
她哭腔更重:“沒有。好吃的都給弟弟妹妹吃掉了,我只能吃剩下的,吃壞掉的。”
剩下的?
壞掉的?
顧北忱胸腔裏燃起一股火,像是要徹底燒起來,卻因為她尚在不敢爆炸。
他低聲問:“裴家人給你吃壞掉的什麽東西?”
許是陷在回憶裏,裴南枝哭得不能自已,顧北忱沒有再問下去,幹脆将人哄睡下,抱回主卧。
顧北忱去書房給裴閱打了電話。
遠在法國的裴閱還沒下班,正在簽署文件,接到顧北忱的電話也有些詫異。
聽聞顧北忱的問題,裴閱凝神放下簽字筆,深情倏然冷了下來。
“我以為她忘記了。”
棠倩去世後,裴閱的氣性突然變得暴躁,時常要跟裴晉元吵架,一個十歲的孩子已經會懂得利用自己的身份,以及母親背後的龐大家族來為自己撐腰,所以裴晉元并不敢拿他怎麽樣。
即便裴晉元想怎麽樣,裴家老爺子也不允許。
裴晉元他都不放在眼裏,更何況是張柔還有那對他壓根從來沒有承認過的弟妹。
在裴閱那邊受了氣,張柔沒辦法,就将氣都撒到裴南枝身上。
她不能讓她有明面上的傷,就通過其他辦法,類似精神折磨,給她吃各種壞掉的食物,讓她生病遭罪,又惶恐不安地不敢說出口。
“在我沒發現前的那漫長時間裏,她吃過各種奇怪的食物,放隔天融化的蛋糕,過期的牛奶,加了酸甜苦辣的雞翅,還有臭掉的雞蛋……她從小在孤兒院那種環境長大,最是受不了餓肚子,所以寧願生病也不要餓着。”
裴閱會發現是因為有天裴南枝終于因為腸胃問題發了高燒,他叫管家把人送到醫院後,化驗才知道她長期使用過激的食物。
他最愛的妹妹遭受這樣的罪,裴閱自然不可能輕易放過那些人。
那天他沖進裴晉元的書房,将他的東西砸的稀巴爛,裴晉元想打他,他就靈活躲開。
他拿着剪刀把張柔房間裏的所有東西都剪壞掉,把裴欣所謂的公主房砸爛,最後抓住四歲的裴睿的衣領,惡狠狠地将剪刀對準了他的脖子,警告張柔,要是敢再對裴南枝做這樣的事情,他有的是法子整死他們的一雙兒女。
張柔跪在地上哭着他放過裴睿,裴晉元拿他沒辦法,只能叫來老爺子,才平息了這場鬧劇。
“當時我的性格沖,十歲的孩子只知道不滿意就跟全世界發火,我也沒有思考過這樣做對南枝的影響。”
老爺子趕來後自然将裴閱臭罵了一頓,将他帶回了老宅。
但老爺子從來不承認吱吱是裴家人,不願意讓裴南枝住在老宅,只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将她打發過去。
若是裴南枝再敢生事,裴老爺子便要将她趕出裴家,送回孤兒院。
裴閱和裴南枝都非常清楚,裴家即便再不好,也比孤兒院好上千倍萬倍。
童年太苦,以至于後來裴閱給她買了房子,讓她有了安生之所,也無法彌補那份失落。
她想要的是親人和家。
裴閱走到落地窗前,“顧總,我妹這二十幾年的人生沒真正享受過,如果你真的喜歡她,那給她一個屬于她的完整的家。”
電話剛挂斷,林良安打了進來,報備了裴南枝這幾日的情況。
“顧總,太太今天去見林禾這件事,是我的疏忽,很抱歉。”
當時裴南枝沒讓他跟,他不敢忤逆,只是看裴南枝上了喬娜的車後,還是讓人遠遠跟着喬娜的車。
他們見裴南枝跟喬娜說話态度溫和,以為只是太太的好朋友,完全沒有多想,也沒想到去調查喬娜的身份。
林良安拿捏不準為什麽顧總突然詢問今天的行程,試探着問:“需要讓人去調查林禾和太太的關系嗎?”
“不必。”
顧北忱是很在意她,但沒變态到要去控制她,讓她身邊不允許出現任何男人。
何況他現在更多的是對她的心疼。
原本自己的過往充滿了不開心,今日為了勸慰朋友,又将傷疤揭開了一次。
她的難受和痛苦,都是因為裴家!
“交代下去,裴晉元手裏頭的項目全部搶過來,一個不留。明天開始派人協助裴閱,半年內讓他拿下裴氏。另外告訴裴閱,如果半年都拿不下來,顧氏不介意直接吞掉裴氏。”
林良安很詫異,但不敢反駁。
“好的,我現在立馬聯系。”
“不只是裴晉元,他的那對兒女還有那個小老婆,他們要是有一天逍遙日子,你可以別幹了,立馬給我滾蛋。”
“是,顧總我會馬上安排。”林良安小心翼翼地詢問:“顧總,還有什麽吩咐嗎?”
顧北忱坐在辦公桌前,手掌緊緊捏着紅木書桌。
耳邊響起她方才說的那些話,聲音帶着明顯濃重的哭腔。
他并不知道她之前過得那麽艱難。
裴南枝被棠倩帶回裴家,當年這件事在南湖別墅區流傳很廣,很多人在議論,說棠倩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思慮過重,裴家答應讓她領養一個小女孩。
那時候,顧北忱還不認識裴南枝,只偶爾聽顧扉尋說起過,幼兒園有個小女孩長得很好看,像極了她的布娃娃。
顧扉尋從小身體不好,備受寵愛,性情驕縱,想要什麽便硬要什麽,關鍵是顧家人都寵着她,恨不得天上的月亮都捧到她面前。
因為覺得裴南枝長得很好看,她很喜歡裴南枝,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顧扉尋硬要裴南枝當同桌,還單方面硬要跟人當好朋友。
是在那年,顧北忱初見裴南枝。
小女孩穿着白色的裙子,穿着公主鞋,長發披散下來,确實很像布娃娃。
顧扉尋說她們是好朋友了,總是要讓裴南枝到家裏來玩,顧父顧承允特意去跟裴家打了招呼,經常讓裴家将小女孩送到家裏來陪着顧扉尋。
顧北忱對她的印象是,很愛吃糕點和零食。
因為顧扉尋身體不好,她平日裏的飯後糕點和零食都是專門請廚師過來做的。
顧北忱只以為小女孩喜歡吃甜甜的東西,所以會吩咐下人多送點去顧扉尋房間。
現在再想起來,後果必有前因。
因為在裴家吃不飽,她才會在看到糕點之後狼吞虎咽。
裴閱會護着她,這點他敢肯定,但裴閱那時候也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壓根沒有大人的精明,更沒有精力時時護着她。
再加上她那不喜歡麻煩別人的性格,恐怕很多事情都沒有跟裴閱說,甚至于在顧扉尋面前她也沒有提到這些事。
她不想麻煩別人,所以選擇用自己的方式堅持,一路熬下來。
書房裏亮着白色的燈,落在顧北忱眉眼間,像是抹不開的濃霜。
他指腹輕輕撥弄着無名指的婚戒,心底在想,那時,她該有多無助。
胸腔裏的那股火怎麽也抑制不住,他拽起旁邊的鍵盤,一把摔在地上,滿地零碎。
他真是恨不得直接斃了裴晉元。
聲響從電話傳到彼端,林良安全身緊繃着,“顧總,我現在馬上過來。”
“不用。”
顧北忱胸膛起起伏伏,片刻後,那股火勉強被遏制住。
“從明天開始,太太的一日三餐讓私房菜那邊按時送過去公司。她口味偏甜,偶爾想吃重口味的,微辣就行,喜歡檸檬水,不要碳酸飲料。飯後總喜歡喝點甜湯。另外,美味坊的蛋糕按日送。再聯系吳扉臨過來,給太太調理調理身體。”
“好的。我現在就聯系。”
顧北忱細長手指捏了捏鼻梁,終究還是妥協道:“太太想要采訪的人,去安排好。想要的節目,都給她。”
顧北忱嘆了口氣,原本對于她寧願去找聞晟瀾溝通,都不願意來跟他開口這事兒,心底是十分不爽的。
可他能怎麽辦,只要是她,對他做什麽都可以。
“專訪讓小姐也去。”
“好的。”
林良安并不知道今晚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可以肯定,能讓顧總情緒如此波動的唯有太太。
原本顧總設下這所有的圈套引着太太往裏面跳,是想好了要放長線釣大魚,慢慢等着太太咬住顧總這個魚鈎,再也無法脫身。
可顧總現在好似改變了主意,好似不願意再等,要開始光明正大對她好,恨不得将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