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當天晚上,林以然的肩膀高高地腫了起來,最中心泛紫,在她原本白皙的皮膚上顯得觸目驚心。
一夜過去,第二天早上看着更嚴重了。這一夜林以然都不敢壓着傷的那側躺着,不過倒沒有影響睡眠,不碰到的話不疼。
她醒了一下來邱行就問她:“怎麽樣了?”
林以然撥開領子給他看了一眼,這看起來比邱行以為的更重。邱行皺着眉:“你确定骨頭沒事,是吧?”
“嗯嗯,确定。”林以然放開衣服,說。
她剛睡醒頭發還是散着的,她攏了攏頭發,頭發大多歸順地披在背上,卻也有少數稍顯毛躁,讓她看起來像帶着毛邊,給人一種溫暖而幹燥的柔軟感覺。
“只是看起來嚴重,其實不疼了。”林以然說。
這件事很快過去了,畢竟本來也沒太嚴重,一點皮外傷。
然而塗酒精那片刻微妙,卻一直延續了下來。
這個車廂裏原本沒有太重的性別界限,平時他們相處邱行也不是很計較林以然是個女生,一些肢體接觸不可避免,兩個人都不介意。
可自塗酒精之後,距離似乎逐漸拉開了。
這一點更多體現在邱行身上,他像是突然記起了林以然是個女孩兒。比如之前他有時短袖髒了就當着林以然面換了,現在會在換衣服之前先說一句:“我換件衣服。”
林以然第一次聽到的時候還愣了下,之後背過身去,說:“好的。”
再比如林以然下車沒處落腳時邱行也不再搭手了,畢竟像之前那樣托着腿把她兜下來,也可以算是抱了。現在邱行最多能伸手讓她借個力。
類似這樣刻意避着的時候不少,加上邱行多數時候的冷淡語氣和沒有表情的臉,就讓他看起來更冷漠,有時避開的動作明顯,甚至會顯得有些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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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當時邱行的氣息撲在耳邊帶來的異樣感,剛開始林以然默契而平靜地接受了邱行拉開的距離。可幾天下來,當邱行表現得越來越明顯,林以然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哪裏做了令邱行不高興的事。
在這種莫名的氣氛裏,兩個人相比之前的熟悉和不自覺的親密,變得疏遠了一些。
*
今年雨水很大,路上經常在下雨。這也是為什麽邱行每次都要費勁把車用苫布蓋好,如果一直是晴天的話可以不用這麽麻煩。
下雨了會讓車變沉,過秤可能會超重。
這天中午他們停下來吃飯,再打火時車怎麽也打不着火了。停的這個服務區又是個小服務區,沒有修車點。
邱行這輛破車經常在路上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加上平時在林哥那修修補補,邱行腦子聰明,什麽都過一遍就記得住,基本的問題邱行都懂。
邱行拿了工具箱下去,一邊和林哥打電話一邊動手敲敲打打地拆卸。
林以然在旁邊給他遞工具,邱行指什麽她就遞過去什麽。
“嗯,不是後橋的事,後橋的事我能打着火,我現在就是一點也打不着。”邱行跟電話裏說。
“也不是中橋,還是油路故障。”邱行彎腰看着,琢磨了會兒說,“我知道上次給我換了,但它應該還是油路的事,節氣門堵了?換節氣門了嗎哥?”
邱行打了會兒電話,說等會兒他自己研究着看看,盡量把它開走。他這點工具不夠用,如果要換配件他也沒有,實在不行就得叫修車救援。
電話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麽,邱行笑了下說:“那不也沒辦法,有活兒我得跑啊,不跑長途我在家附近轉,我也掙不着錢啊。”
邱行挂了電話,手機遞給林以然,開始修車。
平時邱行看着脾氣不好,總繃着臉皺眉,可真遇到麻煩難解決的時候,他又往往很平和,不會發火,看着也沒那麽着急,總是很從容。
服務區裏貨車不少,有別的司機過來搭話,常年在路上跑的都是半個修車專家。一看邱行這麽年輕,覺得他肯定什麽也不懂,幾個人開始上手幫忙。
後來外面開始下了雨,好在車還真修了個差不多,至少能開走了。
邱行跟林以然對視了一眼,想讓她去買煙,結果見林以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買了兩條回來,跟着邱行這段時間她已經了解了邱行的行事習慣。
她正蹲在離得不遠不近的地方看着邱行,怕自己在附近礙事。衣服和頭發都澆得半濕,臉上也挂着水滴,蹲在那單薄又小小一團。
林以然朝他微睜眼睛,在問他什麽事。
邱行看她那麽蹲着看自己,對她很淡地笑了下,指指她手裏的煙。
林以然便拆開了,給幫忙的司機分了,跟人家說謝謝。
邱行手上全是黑油,沒參與,等到林以然都分完了,別人也走了,邱行跟她說自己去洗手。
林以然看了眼他衣服上蹭的油污,說:“你順便換件衣服吧?濕着穿也不舒服。”
邱行不在意地轉身,說:“回來換。”
林以然接了句:“你在車上換不是不自在嗎?”
她說得很自然,邱行回頭看她,接着轉身又走了。
手上的機油洗不幹淨,邱行的手已經髒慣了,說不上什麽時候就會蹭得黢黑。邱行回來上車,林以然把毛巾遞給他,邱行看她淺色的幹淨毛巾,沒接。
“不用。”邱行說。
林以然也沒堅持,就收了起來,又抽了兩張紙給他。
邱行接過随便擦了擦,把車開走了。
車壞在路上是挺麻煩的事,好在将就着上路了,不然修車救援開過來,沒個大幾千下不來。
這事讓邱行接下來把車開得很小心,得讓它堅持着開到地方,邱行有熟悉的修理廠,否則外地修車處處是坑。
然而他心情似乎還不錯,跟林以然聊天。
“前年冬天,我跑大慶。”
他突然開始了話題,林以然看向他,邱行繼續說:“半夜下雪了,我車壞半路上,一輛路過的車也沒有。”
林以然專注地聽着,問:“然後呢?”
“零下三十八度,車裏打不着火,車裏外面一樣冷,有一個手機凍得開不了機,我下去兩趟,手凍得快沒知覺了。”
林以然聽得很揪心,看着邱行。邱行很少這麽主動聊天,還是講他自己的事。不知道為什麽經歷了半路車壞了這樣的糟心事,他反倒還有了分享欲。
“當時我心想,我能不能就這麽凍死了。”
林以然聽得蹙眉,問:“後來呢?”
“後來我想我不能真凍死,我錢還沒還完。”邱行說,“我爸燒死了,我再凍死了,我媽也別活了。”
邱行的話像刀尖那麽鋒利,林以然驟然聽到,呼吸滞了一瞬,連眼睛都閉緊了。
邱行沒說過他爸是怎麽去世的,林以然也沒問過。
現在這麽猝不及防地得知,林以然心髒下墜,邱行以如此不經意的語氣提及,卻更讓她喘不過氣。
“萬不得已我只能打110,跟警察報了位置。”邱行笑了下接着說,“最後麻煩警察叔叔半夜出警把我帶了回去,幸好還有個不怕凍的手機。”
林以然笑不出來,她眼睛已經紅了。
她一直沒吭聲,邱行轉頭看她,見她鼻子眼睛都紅着,一副很難過的模樣。
邱行看了她幾秒,才轉了回去,開口說:“所以你好好上學。”
林以然不明白他說的那些和讓她好好上學之間為什麽有了一個“所以”的關系,可她還是認真在聽邱行說話。
邱行又恢複了以往那種平靜的語氣,說:“你要讓你的人生順着原路走,不要掉下來。”
什麽是原路呢?林以然想。
好好地成長,去上學,在一個相對高的社會階層裏做一個優秀的人,找一個合适的人談戀愛,有幸福的家庭。
她沉默地想了會兒邱行的話,邱行沒再繼續說。
過了許久,林以然轉頭輕聲問:“邱行,我上學了你還會管我嗎?”
“當然管你。”邱行回答。
“你就像還沒掉下來的我,”邱行看着前方說,“我不會讓你掉下來。”